南棠转头,看到萤雪在自己身边坐下,他的目光不以为意落在她的左手。
    “三者择二,如果是我留在外面,师姐也会来找我吗?”他低声问道。
    南棠抚上自己左手,她的气息渐渐平静,闻言沉默。这个问题她没有想过,并无答案。
    “如果我和哥哥注定只能留下一个,师姐又会选谁?”萤雪低叹一声,似乎接受她的沉默所代表的答案,又问道。
    南棠还未开口,萤雪却又摇头:“算了,师姐别回答我,我不想知道你的答案。”
    他将脸转开,只留给南棠一个侧颜。
    “你都已经离开赤冕,来到玉昆,何必想这些?再说,我又如何能左右你们的生死?”南棠委婉道。
    “师姐,你别说了。”萤雪挥手打断南棠的话,他有些烦躁,眉心紧紧拧起,“冠冕堂皇的话,我不想听。”
    南棠默了默,正色道:“萤雪,你真的要上悲雪宗?你……原形已现无法再隐藏,若是上了悲雪,万一被梵天界的人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萤雪倏而转过头来,唇边又勾起笑来,他本就生得极好,为女之时绝色无双,为男之时同样俊美绝伦,一笑之下更是勾魂夺魄的好看,与远在赤冕的夜烛相比,又是另一种美。
    南棠瞥了一眼,远处坐的那个女修正睁着眼盯着萤雪直看,发现她的目光后脸色一红,飞快别开眼去。
    “师姐关心我?”萤雪笑得开心,无视旁人目光,“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南棠心里虽有隐忧,却也不好多劝,这么千辛万苦才争取到的位置,要叫萤雪放弃似乎也说不过去。
    她只点了点头,闭上双眸,状若调息,元神却回到神识虚空。
    ————
    南棠的神识虚空在空置了许久之后,终于再次看到熟悉的半魂。
    清冽的溪流旁边,半虚半实的人影依旧站在原地,抚着雪白的灵鹿。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他没回头,只道:“南棠,你太冲动了。刚才冲出虚门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吗?”
    听到夜烛的质问,南棠一声冷笑:“我知道什么?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这话便是指桑骂槐,和夜烛的问题风马牛不相及,说的却是另一桩事了。
    听到南棠这口吻,夜烛头皮微麻,转过身来,刚要开口,却发现南棠已经不声不响地贴近自己后背,一个转身的时间,他险些撞上她。
    “南棠……”夜烛知道她在介意什么,无奈道,“我不是有意瞒你。”
    “哦?说说。”南棠冷冷命令道,在虚门外共患难同生死时的柔情已经荡然无存。
    这脸翻得比翻书还快,真是记仇。
    夜烛在心里感慨一声。
    南棠一语不发盯着他。
    关于萤雪之事,她最介意的已经不是多年前两人的亲密无间。她虽然生气,但一则到底已经是年岁久远之事,二则修仙之人并无凡间女子那般保守,同床共枕就要以身相许自然不可能,况且他二人之间也确无特别逾矩之事发生。她略作思忖也就想通,不愿为难自己纠结这等琐事。
    但到了夜烛这边,她可就想不通了。
    他瞒了她三十多年,每次提及萤雪,他都含糊而过。
    “最初你我萍水相逢,不过互惠互利,萤雪事涉赤冕,我……”他老老实实解释起来。
    “行,最开始你我互相利用,你不信任我,不愿说出实情,我能理解,那后来呢?”南棠与夜烛说话,可没对萤雪那般委婉。
    夜烛可不喜欢“利用”这个词,不过他也无法否认,二人相识之初,确实因此。
    “后来,我见你们之间并无过多交集,与其说出来让你不自在,倒不如不说。再后来,便是我的私心了……我……不想你知道他是男儿身,更不想你看到他。因为……”夜烛开始吞吞吐吐,似有难言之隐。
    男人的小心思,有时比女人更复杂。
    面对南棠清澈的目光,夜烛将心一横,道:“我怕你见到他,会将他当成我,会移情……我不愿意!”
    “……”南棠以为会听到什么苦衷和隐秘,万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也是一愣。
    “你相信我,真是这个原因。”夜烛生恐她不信,强调道。
    南棠嘴角不自然上翘,冷脸已经憋不住要笑。
    “不许笑!”夜烛就知道会这样。
    “你……你想得挺多……”南棠实在撑不住,爆出一阵笑声。
    心弦似乎在这一瞬间,真正松懈下来。
    听她笑得惬意,夜烛便没再阻拦,由着她笑去,只静静看着她的笑颜。
    “不生气了?”待得她的笑声微止,他才又问道。
    “再饶你一回。”南棠双手环胸仰起下巴回答他。
    “那你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刚才……”夜烛这才又旧话重提。
    “我不是回答过你了。”南棠倏地凑近他,妖惑道,“没我允许,不准离开。”
    夜烛又有种心脏停跳的窒息错觉。
    “霸道的女人!”片刻,他答道。
    “我还没霸道完。”南棠盯着他,正色道,“任何时候,没我允许,你不准离开!”
    夜烛与她对望片刻,忽沉声开口。
    “遵命,我的……”他想了想,道,“我的尊上。”
    ————
    外界忽然落下一道光芒,光芒内出现修士虚影。
    这修士生得不凡,周身上下流淌着浑然天成的仙威气势,却无盛气凌人之态,笑容平和,叫人不由自主仰望。
    原正打坐的修士们都睁开眼眸起身,南棠亦从神识虚空中出来,脑中反反复复回荡那声“我的尊上”,嘴角情不自禁上扬。
    “各位道友,本座乃是悲雪宗宗主,顾衡!”虚影开了口。
    众人俱是一惊,南棠也忙收敛心神,与其他人一齐拱手行礼,道:“见过顾宗主。”
    “道友们无需多礼。”顾衡语气很温和,拂动衣袖扫出柔和气劲将众人托起,“几位能来悲雪城参加这三百年一度的拜山大典并进入修罗试,是悲雪的荣幸。本座代表敝宗上下门人,恭喜诸位成功攀上回龙第十九层,成为这三百年间独五位,可喜可贺。”
    他说话之间扫了眼众人,每与一人对望,便微微颌首,目露鼓励之色,不论是谁,皆一视同仁。
    “诸位历经十数日苦战,想必精力皆乏,本座已令沈谜在悲雪城中为诸位安排好恢复的洞府,请诸位稍做休憩,待五日之后,再邀诸位同赴悲雪宗。”
    他一边说一边轻甩衣袖,一束青光绽出,在前方缓缓聚出一道传送法阵。
    “诸位道友,请!”
    “多谢顾宗主。”
    五人齐声拜谢之后,一起进了传送法阵。
    ————
    回龙塔泛起冲天青光,这意味着三百年一度的回龙修罗试炼正式结束。
    还活着的修士已经从回龙塔出来,然而他们并未散去,与其他修士一起聚在了回龙塔外。几乎全悲雪城的人都赶到了这里,将附近围得水泄不通。
    “小姑奶奶,你慢点!伤没好全!”一个声音混在喧闹人声中响起。
    “都怪你,拖拖拉拉的,现在可好,挤不进去了!”回答他的是个不耐烦的清脆女音。
    萧寂很是无奈:“都说了让你别来凑这热闹,我已经派人在这里等消息了,你乖乖养伤不好吗?”
    “我说我没事了!”嫣华白了他一眼,道。
    “没事?也不知道是谁昨日换药时还哭爹喊娘叫疼!”萧寂嘲笑她道。
    嫣华懒得理他,自顾自踮起脚来,想看得更远些,不妨扯到伤口,“唉哟”了一声苦了脸。萧寂嘲笑归嘲笑,见状忙扶住她,紧张道:“你快消停些!”
    话音未落,他便被嫣华攥住了手。
    “快看!”嫣华忽然激动道,再顾不上疼。
    回龙塔上出现巨大传送法阵,五个人站在法阵的青光之中。
    萧寂目光却落在自己被嫣华紧攥的手上,脸颊不自在地烫了起来。嫣华却愈发激动地摇着他的手,遥望远空:“那是不是我师叔?”
    人群另外一头的半空中,还浮着几个人。
    江止亦在其中。
    随着那法阵的出现,他的目光不可控制地紧紧粘在了站在法阵中间的某个人身上。
    他的师妹,果然成功了。
    以筑基的境界登上回龙第十九层,闯过血雨腥风,成为古往今来第一人。从这一刻起,虞南棠再也不是重虚藉藉无名的五师叔,不……应该说从很早很早以前开始,她就不再属于重虚宫,不是五师妹,不是五师叔,更不是掌门夫人,她仅仅只是虞南棠。
    四周响起雷鸣般的欢呼声,五个人自天空缓缓落下,离众人越来越近。
    江止的目光终于有所松动,从南棠身上望向其他人。
    一望之下,他双眉忽蹙,先是疑惑,后而渐现惊怒。
    南棠身边站的那个人……是萤雪?
    第110章 投怀
    悲雪城的照影斋中散坐着许多受伤的重虚弟子,一墙之外的街巷上传来阵喧哗声,让正替弟子换药的夏淮抬了抬头。
    “回龙塔的修罗试炼今日结束,这是出结果了吧。”正给他打下手的苏迩喃喃道。
    夏淮刚要搭话,忽听闻外间传来一叠声的“掌门”,他只将手里剩下的包扎活计交给苏迩,起身出去,果然见到江止从外归来。
    “师兄。”夏淮打了个招呼,又见他身后空无一人,不免奇道,“南棠和萤雪呢?”
    江止今日去亲自去回龙塔,原打算将南棠和萤雪二人接回,怎会一个人回来了?
    听到这两个名字,江止的眼神变了又变,一言不发,匆匆进了内室。
    他脑中有个声音反反复复响起,跟了他一路。
    “师兄,那真是六师妹吗?”
    “他为何是个男人?”
    “我们怎么没有发现?”
    “师兄,你从前总要挂在心上的六师妹,是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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