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然截了个屏发给他。
    陈焕庭:手机没电了?
    刚刚收到,手机就自动关机了。
    苏然看着那个黑黑的屏幕,抿了抿嘴。但她心里却在数着,仿佛倒计时一般,等待着。
    陈焕庭比她想象中来得要快,她好像刚刚关机,帘子外面就有人走近的脚步。
    “苏然?”陈焕庭在帘子外面低低地问。
    “这里。”苏然将帘子拉开少许。
    陈焕庭探身进来,苏然赤脚靠墙坐着。她穿着一件淡粉色的短袖睡衣,头发自然地散着,橘黄色的台灯从右侧照过来,明暗使得她的锁骨更加突出。
    “手机没电了?”他问。
    “你很聪明嘛。”苏然示意他一侧的手机。
    陈焕庭看见了黑屏的手机,目光又移至插座,那里放着一个微单相机,相机的顶部有一个很小的闪烁的红灯,示意充电进行中。
    “这个给你。”他递过来一个充电宝。
    “谢谢。”苏然笑道,“你不用吗?”
    “我准备睡了。”
    苏然接过充电宝,按了一下开关,满格。她抬起头,见陈焕庭仍看着她。
    两人都是洗漱完了穿着睡衣的状态,气氛中流动着与白天不同的微妙。
    “满格的。”她说。
    “好,晚安。”
    陈焕庭点点头,退了出去。
    苏然将手机连至充电宝,手机开机,一条微信进来。
    陈焕庭:别玩儿太晚。
    苏然抿唇而笑,看了两秒:我知道。
    -
    苏然以为这接下来的九天会是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但实际上每天都像是军训拉练暴走。苏然初三暑假来过东京——苏淩霆出差到日本带着她,落地后苏淩霆去开会,孙强陪着她报了一个当地游,直到最后一天苏淩霆才抽空陪她在表参道购物。那时候的印象已经模糊了,这次交流虽然体力强度很大,但让苏然实实在在、脚踏实地地感受到了日本。比如日本的公交车停靠站都会往车门方向倾斜,让车门与路牙的齐平,方便人上下;公共场合总会挂着一个钟表,提醒人们现在是何时;行人过马路无论有没有斑马线,汽车都会停下来安静等候,司机与行人还会点头致意——哦说到这个点头,苏然也是真心佩服日本人,不管认不认识,日本人只要面对面眼神有了接触,都会点头致意一下。以至于她内心有一个未经证实却很笃定的想法:日本人得颈椎病的一定很少,因为他们的头和脖子每天活动得太勤了。
    他们在东京呆了两天,又用jr-pass去了周边的镰仓、横滨、千叶幕张。这十人虽然来自不同的专业,但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路上总是欢声笑语。苏然拍了好多照片,个人的、小群体的、大合照的,或者干脆录像。若是到了不错的景点,不一会儿朋友圈齐刷刷就会出现这帮人各自的打卡照片,然后下面又会出现相互的吹捧点赞。离开那晚他们去东京铁塔,做攻略的那名同学找错了路,他们走了好大一段安静的小路,亮灯的铁塔就在眼前,他们竟然应景地边走边唱起了梁静茹的《想念是会呼吸的痛》。
    而到了大阪京都,城市褪去现代都市繁华,一股醇香悠久的历史感迎面扑来。京都是一座很安静的城市,就连红绿灯都是用鸟儿的布谷声来倒计时,生怕机械的人造声会破坏这一份古韵。到达京都的第二日,他们乘船去内海参观三座岛。岛上有很多奇奇怪怪却很出名的建筑,黄敏敏说这都是日本世界级建筑大师的作品,苏然不敢苟同。他们在其中一个小岛住了一晚,离开时,苏然却都不记得这三个小岛具体叫什么,只记得回到京都的那个下午,天色很阴,海上风浪很大。
    是真的很大,他们乘坐的船在海上剧烈地起伏,有好几次海浪都打到窗上玻璃,像是要将整个船淹没。王壮壮、黄敏敏,还有几位同学都晕船去了洗手间。苏然强装淡定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外面阴沉的天,像暴风雨前夕,再看了看表,计算着到岸的时间。
    “别怕。”忽然有人坐过来,对她说。
    苏然回头,是陈焕庭。
    “我没害怕。”她面若无事。
    “那就好。”他笑了笑。
    这时一个巨大的浪狠狠地拍在苏然坐的窗边,吓得她一下坐直了身体。
    “我不会游泳。”她终于哭丧着脸说。说完她便想到上一次两人坐缆车,苏然说到如果掉下去,陈焕庭说那正好“没有同年同月同日生,可以同年同日同日……”
    可这次陈焕庭却没说逗她的话,而是直接握住了她的手:“我会,而且我是游泳健将。”说完又转移她的注意力,示意船头,“你看驾驶舱里,船长多镇定,还开着音乐和副手聊天。”
    其实对于这段回忆,苏然很不确定它的真实性——她不确定、也不相信陈焕庭会握住她的手,她想也许这段戏是自己杜撰出来的,也许陈焕庭根本就没有坐过来。但是如果没有这些,她也无法解释脑海里为何会深深记得这个慌乱的下午,以及窗外白色泡沫的大浪和海面上阴郁深沉的天空。
    -
    最后一日,他们在东京有半天的自由活动时间,下午5点的飞机回国。有的人想去秋叶原,有的人想去涩谷,有人想去银座,于是分头行动。黄敏敏和另外一名女生刘灿出国之前就被同学列了一堆化妆品要带,她问苏然要不要去涩谷那边,苏然其实也有东西要买,苏淩霆马上五十大寿了,她正好去买生日礼物。
    苏然不知道陈焕庭怎么安排,给他发信息:你明天去哪里?
    陈焕庭:还没确定。
    苏然想了想:你们组的黄敏敏在说好像要去涩谷那边。她没叫你吗?
    消息送出去没多久,黄敏敏忽然开心地跑过来:“苏然,我们明天有搬运工啦——我叫了陈焕庭,他和我们一起。”
    话音刚落,手机信息来。
    陈焕庭:现在叫了。
    苏然握着手机,心里暗笑:她也告诉我了。
    这时,又来了一条。
    王壮壮:苏然,明天你打算去哪里?
    苏然:秋叶原。
    -
    涩谷有全世界最大的十字路口。苏然对这个地方印象深刻,那年苏淩霆带着她站在马路边,她完全愣住了——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同时过马路。苏淩霆笑着握住苏然的手,吓唬她说:“然然,你要把爸爸抓紧了哦,这里人这么多,走丢了我可真找不到你了。”苏然那时初三毕业,已经有了一点少女叛逆心思,出门很少再像小时候那样牵住苏淩霆。但这次她还是老老实实地拉着苏淩霆的手,过了马路才发现手心都握出了汗。
    等他们四位同学出了地铁站,苏然在黄敏敏和刘灿的脸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表情。这里人潮汹涌,每分钟约有3000人通过,每天约有250万人在这走走停停;八条道路互相交错,四个路口都有行人站立等待。信号灯一亮,人群便如散落的珠子般自由通行。
    黄敏敏咽了咽口水:“我们要走哪个方向?”
    苏然指了指左前:“那边。”
    话音刚落,绿灯亮起,人流将他们推向路中。相互穿插的人群很快将他们挤散。在一堆来来往往陌生人中间,苏然陡然生出一丝迷失感。而这时,有人抓住她的手。
    这一次,是真的抓住了她的手。
    陈焕庭站在匆忙而嘈杂的人海中,一本正经地看着她:“人多,别走散了。”
    苏然愣了一下,但瞬间就明白了。
    她忽然很想笑,拼了老命才忍住,但笑意实在太汹涌,她只好转过头不看陈焕庭,对着前面一个路人甲佯装镇定地点点头:“嗯。”
    出于习惯和礼貌,日本人路人甲虽莫名其妙但也向她点头回礼。
    苏然更加想笑,几乎快憋出内伤。
    但陈焕庭已经拉着她往前走了。
    她回握住陈焕庭,跟上他的步伐。生怕太松,也不敢太紧。
    身边的人如游鱼般穿梭,陈焕庭高高的个子为她避开来往人群。他穿着一件黑色的体恤,上面有隐隐的暗纹;他的头发早上刚洗过,蓬松而青黑;偶尔微侧的脸显示出眉骨和鼻梁的轮廓,硬朗而英俊。
    苏然看到的是背影,但她很笃定,陈焕庭正面的脸上一定也浮现着某种笑意。
    为什么会在东京的中心地区修建一个如此混乱而拥挤的十字路口呢?是不是就是为了在这无数面无表情地擦肩而过中,隐藏一双心照不宣悄然握住的手
    过一条马路究竟需要多长时间?
    计时器说是180秒;
    相对论说是白云苍狗,也是刹那光年。
    第37章
    等他们走到马路对面,果然和黄敏敏和刘灿走散了。
    苏然和黄敏敏用了实时定位,黄敏敏她俩走岔了,走到了另外一边。但她俩却歪打正着发现了一个商场,里面有很多化妆品在搞活动。
    黄敏敏:我们先进去逛了。
    苏然:不是说先去表参道?
    黄敏敏:我们先逛一会儿,或者让你们先去,我们一会来找你们。
    苏然:……好吧。
    其实黄敏敏的这个决定正中苏然下怀,一方面是因为苏然内心那点窃喜的小心思,一方面是因为她想买的东西。
    表参道是东京最繁华的商业街之一,也是时尚和奢侈品的代名词,很多世界名牌都邀请了著名建筑设计师在表参道建造了他们的旗舰店。上一次苏淩霆带着苏然来逛,那个时候还远没有这么多有个性的建筑。他们路过tod"s的旗舰店,看到这个建筑的外表像是一个玻璃盒子被树影包围。
    陈焕庭因和黄敏敏一组,听她念起过表参道的建筑,说道:“这个建筑的设计师在日本还很出名,好像叫伊东什么。”
    “我也听她说起过,她最喜欢的日本建筑师。叫伊东——对,伊东丰胸!”
    “伊东丰胸?”陈焕庭停下脚步,这个名字也太奇怪了吧。
    苏然说完自己脑海里也充满了问号,自顾自地笑起来:“是啊,搞艺术的人的名字都这么这么有个性,乍一听还以为开美容院的呢。”
    “可是我印象里这人是男的。”
    苏然一脸“你看你少见多怪”的表情:“日本名字的音译,你不能像中文那么理解。不过这名字要是在国内,派出所给上户口吗,上了会打码吗……”
    苏然正用试图用自己的逻辑理解这个名字,陈焕庭已经打开了百度,过了两秒他抬起头,笑若朗月,一声不吭地看着她。
    “怎么了?”苏然停下来。
    陈焕庭轻拍了一下苏然的头:“他叫伊东丰雄,雄,英雄的雄,是日本当代建筑大师,获得过2013年国际普利策建筑大奖!”
    苏然哑然,凑过去看他手机。百度百科里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戴着黑框眼镜、穿着白色衬衣,简介头四个字:伊东丰雄。
    闹了个乌龙,苏然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我是听黄敏敏口头说的,哪里知道是这四个字。”
    陈焕庭不依不饶地问她:“你说你脑子里天天都想些什么?”
    “哎呀,这么热天站太阳下说话热不热,”苏然笑嘻嘻地掩饰尴尬,拉着陈焕庭往前走,“我渴了,我们去买点水。”
    斑驳的树影落在她乌黑的发梢,稀碎的阳光如点点精灵。苏然的笑容有一种让人难以拒绝的魔力,像海浪一点点试探他的底线、一点一点腐蚀他的原则、一点一点软化他的抵抗。
    陈焕庭想到一个词:滴水穿石。
    “好,”陈焕庭看到前方的广告牌,“我请你喝星巴克。”
    两人在东急plaza的顶楼点了两杯摩卡,正好店里在搞活动送一个随行杯,苏然让陈焕庭去旁边的玻璃柜里帮她取一个高处深灰色的,陈焕庭拿回来时,苏然已经买好单了。
    “说好我请的。”陈焕庭说。
    “没事啦,”苏然说,“我还点了一份糕点。我们坐外面去吧?”
    外面是一个露天的屋顶花园。
    陈焕庭只好接过盘子,颇有些无奈:“我还是第一次让女生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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