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得想要大喊,让对方不要管自己,可却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
    穆璟睁眼想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身处熟悉的营帐里。
    “你醒了?”正端着药碗进来的兵士见他醒来,又惊又喜。
    穆璟整个人还有点迷糊,片刻之后,终于想到了昏迷倒地前所发生的一切,挣扎着唤:“师……父……”
    “师父?你是指军师么?”
    穆璟艰难地点了点头。
    虽然他从来没有当着那个人的面唤他师父,可在心里,却早就把他当成自己的师父了。
    “其……他人?”
    那兵士这回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神情有几分难过:“其他人都战死了,军师……却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大将军已经派人找了三天三夜,依然没有找到他,只找到了军师一直带在身上的药瓶。”
    兵士抹了一把眼中涌现出来的泪珠,勉强扯了个笑容:“不过你们放心,药材全都安全运抵营里了,一点儿都没有少,也没有半点损坏。大将军说,此番应该给你们记一个大功。”
    穆璟却仿佛没有听到他后面这番话一样,本就苍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都……死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还有那人从不离身的药瓶……
    他想到了曾经在洛云山宁大夫处听到的那番话,那个人的身体……
    他死死地咬紧牙关,通红的双目中,有水光闪闪。
    此番运送药材,负责断后的三十二人当中,三十名兵士悉数战死,穆璟身负重伤,但经过军医全力医治后,到底还是捡回了一条命。
    只有军师穆元甫,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可尽管如此,大梁军中,上至大将军上官远,下至普通的兵士,都猜测着军师大概是落入了敌手。
    一切正如他们所猜测的那般,穆元甫确实被俘。
    此刻的他,虽然被关在牢里,但是并没有被捆绑,甚至每日还有大夫奉命来为他诊治。
    “当俘虏还能有这般好的待遇,也算是少见了。”
    “好什么啊,戎狄人都恨死他了,不过是吊着他的命,怕他死得太早太轻易了。你不知道,这人根本就已经病入膏肓,离死都不远了。那日戎狄人把他捆了回来,只抽了他一鞭,就差点把他给抽死了。那位卓哈将军这才不甘不愿地唤来大夫,一诊,才知道这人根本就没几日好活了。”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戎狄人什么时候有这样好的心肠了。”
    ……
    牢外传来两个联军兵士的低声交谈,可穆元甫却已经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正如这两名兵士所说的那样,他根本就没几日好活了。唯一能暂时救他命的药,已经在混战当中遗失了。
    他苦笑。
    那位叫卓哈的戎狄将军之所以留着他的命,大概是想要阵前震慑大梁军吧!
    次日,当被他兵士强行拖了起来,一路押着上了城墙时,心里半点也不意外,甚至还在看到城墙下的大梁军队时,脸上还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突然,一只手朝他伸了过来,攥着他的领口,把他推到了前方。
    “上官远,你睁开眼睛仔细瞧瞧,这是何人?!”把他推到跟前的那人,用着生疏别扭的腔调,说着一口不流利的中原话。
    他知道这人便是戎狄将军卓哈,死在上官远手上的那名虬髯将,是他的亲兄长。
    兄弟二人奉旨前来襄助吴陈联军,打的也不过是得渔翁利的主意,又哪里想到有来无回的结局。
    大梁军中,虎妞一眼便认出了城墙上那名狼狈不堪,却依然不损满身风华的男子,正是她的师父,顿时便红了眼,死死地握着兵器,恨不得立即便杀上前去,将师父救下来。
    因隔得太远,军队人又多,穆元甫自然看不到虎妞所在,不过他却知道,那丫头一定也会在。
    一阵轻风迎面吹来,吹动他的凌乱的长发飘飘洒洒,他的唇瓣含笑,定定地望着城墙下,属于大梁军队的,高高飘扬着的旗帜。
    旗帜上,那个‘梁’字异常醒目,清晰可见。
    片刻之后,他的视线便从旗帜逐渐移向上官远,再到触目可及的每一位大梁将士,似乎想要深深地将他们的身影刻入脑子里。
    这些,都是大梁最英勇的将士。他们,将会为大梁,为龙椅上的那个人,打下一片更辽阔的江山,让那人有更广阔的天地实现心中夙愿。
    若上苍再度垂怜,允他死后灵魂得以暂留,得见那人开创盛世,大梁百姓永享太平,纵然事后化作天地尘埃,此心亦是不悔。
    “……上官远,只要你砍下自己一只手,我便把这个人放了,怎么样?!”
    “……哈哈哈哈,你们中原人,就是这样贪生怕死,毫不顾念同袍性命,半点都不讲义气,这位周军师据说还是你的兄弟,你也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
    “……你不答应,我便当着你们的面,把他身上的肉一片片地割下来,让他受尽千刀万剐之苦……”
    ……
    身后,响着卓哈狂妄的叫声,穆元甫垂眸须臾,忽地低下头去一阵剧烈的咳嗽。
    卓哈嫌恶地松开了掣肘着他的手:“这病殃子的病,不会传染吧?”
    回应他的,依然是那咳嗽声,并且越来越响亮,似乎下一刻便能把肺都咳出来一般。
    卓哈见状更加嫌弃地离他几步,似乎真的怕他把什么病传染给了自己。便连周遭的兵士们,亦不着痕迹地退离了穆元甫几步。
    穆元甫仿若未觉,依然弓着身子捂着嘴咳个不停。
    卓哈侧过头去,正欲吩咐兵士几句,说时迟那时快,穆元甫骤然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他腰间佩剑,再持剑用力朝他喉咙位置刺去。
    他的动作太快,再加上被捊之后一直是病殃殃没有半分力气的模样,不管是卓哈还是其他兵士,都对他毫无防备,故而众目睽睽之下,竟然便让他一击即中。
    只听一声惨叫,伴随着一道飞溅的鲜血,戎狄大将卓哈,居然就此毙命!
    随着他的身影轰然倒下,率先反应过来的副将毫不迟疑地举起□□,怒吼一声,朝着穆元甫的胸膛便刺过去……
    “师父!!”
    “周兄!!”
    “军师!!”
    ……
    城墙下的虎妞看得心神俱裂,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师父被□□当胸穿过。
    穆元甫双手紧紧地握着刺入胸口的□□,鲜血从他的胸口、嘴角渗出,可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痛楚,甚至还哈哈大笑起来。
    那戎狄副将大怒,用力握着□□的另一头,猛地再一发力,□□便又刺入他胸口几分,甚至那股力度还将他步步逼向城墙,最后轰的一下,把他推落了下去……
    “师父!!”虎妞哭叫着就要冲上去,而此时的上官远双目含泪,暴喝一声,“攻城!!”
    亲眼目睹军师惨死的大梁将士,个个红着眼,握着兵器愤怒地朝着城门冲了过去,上官远一马当先,率先冲到了城门处。
    从城墙坠落的那一刻,穆元甫的心情竟然异常的平静。
    他睁着双眸,望向湛蓝的天,唇边甚至还带着那丝浅浅的笑容。
    真好呢……
    身体重重地砸落地上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策马飞奔而来的上官远。
    “周兄,周季澄,本将不准你死,听到没?这是命令!”
    穆元甫的意识渐渐涣散。
    “上官……朕走了……”
    上官远愣住了,少顷,瞳孔微缩,抱着他的双手开始颤抖起来:“你,你是……”
    ***
    四更时分,大梁京城。
    明德殿内,冯谕瑧正沉沉地睡着。
    忽地,一阵风吹进寝殿内,本就微弱的烛光瞬间便被吹熄了。
    “瑧瑧……瑧瑧……唉……”
    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唤着自己的名字。
    她缓缓地睁开双眸,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恍恍惚惚间,见寝殿内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身影。
    “陛下?”她愣愣地望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那是属于大梁太.祖皇帝穆元甫的脸。
    “……瑧瑧,朕又要走了。”穆元甫贪恋地望着眼前这张容颜,柔声道。
    “陛下要去哪里?”冯谕瑧的意识还有点迷糊,下意识地问。
    穆元甫笑了笑,却没有回答,只道:“瑧瑧,若有来世……”
    “罢了,两生尚且不得圆满,又谈何来世……”
    冯谕瑧怔怔地望着他。
    穆元甫的眼神无比温柔,深深地凝望着她,良久,才不舍地道:“瑧瑧,你多保重……”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落下,他的身影亦渐渐消失……
    冯谕瑧猛地惊醒,发现自己好好地躺在床上,殿里的灯不知什么时候灭了。
    “玲珑,玲珑!”她唤。
    今夜值守的是玲珑。
    玲珑听到声音连忙进来:“陛下有何吩咐?”
    “现在几更了?”
    “刚过四更。”
    “连翘……罢了……”冯谕瑧本想让她唤连翘,想想又作罢。
    “陛下醒了么?”哪想到,门外却传来了连翘的声音。
    “你怎的来了?”冯谕瑧有些意外她的到来,摒退了玲珑后,让她坐在床沿处,温声问。
    连翘欲言又止。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话要说?”冯谕瑧不解地问。
    “连翘方才做了一个梦……梦醒之后睡不着,听到陛下的声音,便过来瞧瞧。”连翘勉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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