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几个来回,冯菁予都有点害怕看到他了,恰逢此时南边传回消息,晋国军队犯边,她二话不说便请旨出征。
    大梁统一了中原之后,便与晋国形成了划江而治之势。晋国依靠着天险,在中原战乱不休的情况下,形成了一个相对安定的局面。
    如今中原悉数纳入大梁版图,再加之不久前大梁还将来势汹汹的戎狄人赶回了大漠,晋国便坐不住了,趁着大梁久经战事兵力耗损之际,终于鼓起勇气挥师北伐,意欲重回中原福地,一统天下。
    冯谕瑧略思索片刻,便以许跃平为主将,冯菁予为先锋,领兵南下应对晋军。
    以此同时,终于有朝臣在朝会上正式提议女帝册立端王为太子。
    有人开了头,自然便有不少人跟着附和。
    女帝神情不变,只是望向殿内有些魂不守舍的穆璟,温声问:“端王的意思呢?”
    穆璟的心思都跟着欢天喜地领旨而去的冯菁予走了,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为了逃避自己,居然都没有向他透露半句便请旨出征了。
    疯丫头想对自己避而不见?想得美!山不就爷,爷自去就山便是!
    “王爷,王爷!”忽然有人轻轻碰了碰他的臂膀,他回过神来,仍有些搞不清状况,“什么?”
    “陛下在问您话呢!”站得离他最近的朝臣飞快地提醒。
    问话?问什么话?穆璟呆了呆,正欲让那人再给自己一点提示,上首的女帝已经再度出声:“端王方才在想什么呢?”
    “想着去就山。”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冯谕瑧:“……”
    众朝臣:“……”朝会上还敢开小差的,也就这位爷了。
    冯谕瑧无语须臾,终于还是无奈地道:“韦卿方才向朕建议册立你为太子,几位卿家亦表示赞同,朕想问问你的意思。”
    “不干!睿王都不干的事,干嘛推到臣的头上。况且,臣志不在此,更承担不起这般重的责任。”他顿时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眼珠子忽地骨碌一转,又道,“不过,臣倒有一事想请陛下准许。”
    “何事?”
    “臣愿追随许大将军出征,请陛下准许!”他立即跪地,大声地道。
    冯谕瑧顿时便明白他方才那句‘去就山’是什么意思了。
    她挑挑眉,既不说同意,又不说不同意,而是转而问起了其他政事。
    见她不给自己一个准话,穆璟也不失望,反正没有直接拒绝便代表有希望。
    待朝会散去之后,他厚着脸皮跟着冯谕瑧到了明德殿:“陛下,臣愿追随许大将军出征,把晋国人打回老家,让他们知道大梁的厉害。”
    冯谕瑧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当真仅是为了这个原因?”
    “这倒不是,还是为了一个人,不想让她逃避得太过自在。”穆璟老老实实地回答。
    冯谕瑧定定地望了他片刻,不紧不慢地道:“朝臣提议朕册立你为太子,朕冷眼瞧了你这些年,凭心而论,这储君之位,以你如今之能,确是坐得。”
    “陛下言重。陛下春秋正盛,立储之事,未免过早了些。正如臣在大殿所言,臣志不在此。”穆璟坦然地迎着她的视线,平静地回答。
    想了想,眼珠子骨碌一转,涎着笑脸上前几步:“陛下既然觉得臣有才有能,不如给臣赐个婚,怎样?”
    冯谕瑧哪里想到这小子居然脸皮厚成这般模样,没好气地道:“朕从不干乱点鸳鸯之事。”
    “怎能说是乱点鸳鸯呢?陛下不过是为一对天作之合锦上添花而已。”
    冯谕瑧瞥了他一眼,直接赶人:“你回去吧!朕这会儿政事繁忙,没功夫理你。”
    一个目的都没达到,穆璟有些不满,但到底不敢在此放肆,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一直到他离开,冯谕瑧才从抬眸,望了望他离开的方向,微微摇了摇头。
    端王不合作,女帝亦不坚持,立储一事便就此略过,自然有希望将来女帝可以还政于穆的朝臣大为失望。
    不过转念一想,太.祖皇帝诸子还年轻,而女帝终究是长辈,早晚有一日会走在前头,便又心安理得了。
    反正女帝娘家无人,这皇位怎么传,将来也必定会传回穆氏手上,且等着便是。
    新上任的太常卿徐伯照,便是当中的一员。当年虽然迫于形势支持了女帝登基,但私心里还是希望将来可以还政于穆氏。
    没得求得赐婚圣旨,也没有被允许随大军出征,穆璟自然不甘心,隔三岔五便进宫请旨,可是冯谕瑧丝毫不理会他,以致最后,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冯菁予跟着许跃平的大军南下。
    冯谕瑧望着远去的大军,良久,低低地叹了口气。
    “陛下是不放心县主么?”连翘问。
    “哪里能完全放心得下,只是路是她自己选的,朕虽是她的长辈,却不好为她作选择。”
    “所以陛下这回始终不肯松口让瑞王出征,也是想着给县主多些时间考虑清楚。”
    冯谕瑧轻笑:“那丫头哪里会考虑,只顾着不自在了。把他俩分开,让她度过这阵子的不自在,她自然便有答案了。”
    连翘正想说些什么,一阵风吹来,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冯谕瑧自然察觉了,皱了皱眉:“朕瞧着你今日脸色不是很好,可有请太医诊过了?”
    “哪里就需要请太医了,不过是天气转凉,身子一时没转变过来,稍微觉得有点儿凉而已。”连翘不在意地道。
    冯谕瑧瞅了她片刻,不由分说地道:“今日开始你便不用当差了,先把身子调养好再说。”
    连翘想说不用,但见她如此坚持,便只能应了下来。
    只是她却没有想到,原以为不过是小小的着凉,哪想到断断续续一直没办法彻底痊愈,总是时好时坏,让她烦得不行。
    冯谕瑧见她为此焦躁不已,没好气地道:“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况且又不比年轻时候,哪能一下子便好彻底了,你就是脾气急。”
    连翘亦知道自己最近确实是急躁了些,无奈地道:“陛下教训得是,连翘会安心静养的。”
    说到就到,她当真努力按捺着心中焦躁,老老实实地开始养病,隔得半个月后,总算是痊愈了。
    冯谕瑧暗暗松了口气。
    而穆璟,在为着出征一事纠缠了三月有余之后,冯谕瑧终于松了口,准予他押运粮草南下补充供给。
    穆璟大喜过望,咚咚咚地给她磕了几个头,像只猴子一般连蹦带跳地走了。
    看着他这副欢天喜地毫不稳重的模样,饶得是冯谕瑧也不禁笑了起来。
    时间匆匆,转眼又过了两年,这两年期间,南下御敌的大梁军形势一片大好,不紧将晋国赶出了大梁国境,先锋冯菁予在取得一场以少胜多的大捷后,成功改守为攻,率军队步步向晋国进逼。
    而朝堂上,为着到底是见好就收,还是一举作气攻下晋国,群臣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冯谕瑧与群臣商议了将近半月,最终还是决定增兵,全力攻打晋国。
    而大梁军队攻打的第一个目标,便是晋国境内那有天下粮仓之称的沧州。只要打下沧州城,远征的大梁军补给便暂可无忧了。
    三个月后,大梁成功攻占沧州的消息传回,冯谕瑧大喜。
    然而,紧随着捷报回来的,还是副将穆璟与先锋冯菁予在战场上成婚的消息。
    冯谕瑧:“……”
    上官远:“……”可以的,看来还可以期待一下班师回朝那日,这俩还能顺便把娃抱回来!
    其他朝臣:“……”
    女帝终于勃然大怒,一拍御案:“荒唐!”
    她怒气难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的主意?”
    来传讯的兵士结结巴巴地回答:“是穆将军。好像是两位将军打赌,冯将军输了,所以就只能答应穆将军。”
    冯谕瑧冷笑连连。
    就知道必定是穆璟那小兔崽子的主意,不过那虎丫头居然也敢答应,可见确是翅膀硬了。
    只可惜山高皇帝远,哪怕她恨得牙根痒痒,也只能认下来了。
    连翘也听闻了那两人荒唐的成婚之礼,无奈抚额。
    “姑姑也莫要担心,陛下那般疼爱县主,等县主回来说几句好话,陛下便不会恼了。”侍候她的小宫女见状便道。
    自当年那场风寒之后,连翘便发现自己的身子越来越差,不时会病上一场。尤其是去年还遇上寒冬,整一个冬季,她几乎就没什么出门的时候,更不必说侍候主子了。
    冯谕瑧更是直接便不让她再当差,还专门安排了两名宫女侍候她,只是在她身子稍好的时候,唤她到跟前说说话。
    当半年后再一次病倒时,连翘已经相当习以为常了,反正病病好好,好好病病,不过是吃多吃少几日药的问题而已。
    哪里想到,这一回的病,一直未见好转,不但如此,甚至还一日比一日严重,最终竟是彻底卧床不起了。
    冯谕瑧急了,太医换了一个又换一个,可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病情一日重过一日,甚至连药都喝不下去了。
    终于,在再一次将喝下去的药悉数吐个干净后,连翘喘息着,望向急得连太医都骂了的冯谕瑧,低低地道:“连翘有话想与陛下说,还请陛下让他们都退下去吧!”
    冯谕瑧深深地吸了口气,将众人抿退,这才坐到床沿上:“你有什么话想说?”
    “陛下,连翘很清楚,大概是没有办法再侍候陛下了。”
    “说什么胡话,不过是个小病,好生将养一阵子便会好起来的。”冯谕瑧安慰道。
    连翘微微一笑:“陛下也会说这些谎话了么?”
    冯谕瑧勉强扯着的笑容僵住了。
    连翘低低地叹息一声,道:“连翘生来便不知父母,不知家乡,若不是遇到陛下,只怕早就死于非命了。连翘一生无所求,唯愿陛下事事顺心……”
    “你就是操心太多,才会病成这般模样。好生歇息,朕明日便广发皇榜,召集天下名医为你诊治。”冯谕瑧喉咙一哽,打断了她像是交待后事一般的话。
    连翘定定地望了她片刻,暗地叹息一声,而后疲惫地阖上了眼眸:“好……”
    只是,不等皇榜张贴出去,当晚,冯谕瑧仍在正明殿批阅着奏折,玲珑忽地面无血色地闯了进来:“陛、陛下,连翘、连翘姑姑不行了……”
    她手中的御笔‘噔’的一下便掉到了御案上。
    待她急速赶回明德殿,飞奔着冲进连翘的屋里时,床榻上的连翘已经到了弥留状态。
    “连翘……”她一步一步地朝对方走去,颤声轻唤。
    一直是半阖着双眸的连翘,仿佛听到了她的声音,缓缓地朝她望了过来:“主……子……”
    冯谕瑧连忙上前,颤抖着握紧她的手:“连翘,你怎样了?”
    “主子,连翘……先走一步了……”
    冯谕瑧用力一咬唇瓣:“朕不答应,朕不答应,你听到了么?”
    连翘微微弯了弯嘴角:“连翘这一生,最幸运的,便是遇到主子……”
    冯谕瑧的眼泪终于没忍住滑落下来:“瞎说,你这辈子最倒霉的,便是遇到了我这样的主子。天底下哪有我这样的,说是最信任你,可还是把你利用得彻底……”
    “当年的周季澄,我也知道,我早就知道他的身份,更知道你对那人的恨,所以再一次利用了你,利用了你对他的恨……”
    连翘低叹:“连翘知道……但是,一切都是连翘自己想去做的,怎么能说是主子利用了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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