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雷府的一间密室,设置得相当雅致,适于养病,而冷暮云此时正斜靠在一张锦塌上,肩膀缠着厚厚的白纱,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脸上总算还很开心。像他这样一个冷酷的人,开心时的样子其实也瞒讨人喜欢的,陪着他的是钟锦铃。

    钟锦铃被柳生一剑的内力震成重伤,经过治疗之后,现在已经好了不少,至少在行动上,她可以来去自如,不像冷暮云根本就下不了地。柳生一剑穿入他肩头的哪一掌,实在太毒,太可怕了。

    密室中亮着灯光,灯下的钟锦铃越发美丽,她本来就是绝代美人,加上此刻心情非常高兴,在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是谁说的来着,幸福的女人才是最美丽的。

    轻轻的,有人敲响了门,钟锦铃将玉手从冷暮云的大手中挣脱出来,来到门边,将密室的大门打开,只见方剑明神色有些尴尬的站在外面。

    钟锦铃怔了一怔,忽然明白了。原来这小伙子以为他打扰了她和冷暮云的好事。

    “你进来吧,他等你多时了。”钟锦铃将方剑明请进门后,悄悄的离开,她不是一个不懂得体贴的人,她现在知道自己应该去做些什么。方剑明进去之后,快步来到塌边,道:“冷大哥,你昨天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没说下去,化作了微笑,看见冷暮云“没死”,他才算真正的放心。

    冷暮云伸手请他在塌边的一张锦凳坐下之后,笑道:“你是不是以为我死了?其实,我现在也等于是一个死人。”

    方剑明正色道:“不,冷大哥,你不可以这么说。老禅师把你的情形告诉了我,你真的太令小弟敬佩了。”

    冷暮云淡然一笑,道:“我没有什么可敬佩的地方,我这条命是大师救的,要是没有他,我根本就不可能让柳生一剑自己杀死自己,要是没有他,我散功之后也一样会一命呜呼。”

    散功?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现在的冷暮云已经是一个废人?一个武学上的废人?

    方剑明本还有些顾忌,没想到他会看得这般开,叹道:“对于学武的人来说,武功是第二生命,你舍得把自己的武功散去,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换成小弟的话,也要考虑良久。”

    冷暮云看着他笑了,道:“那是因为你身上还背负着许多东西,就算你肯舍得散功,你的亲人也不会允许,而我呢,除了和柳生一剑一战,我再也没有其他的事情,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方剑明不由想起了昨天中午那场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战,心有余悸的道:“柳生一剑端的可怕,他的死意似乎已经超越了我们所认知的范围,竟与老天较量。对了,依照他当时的武功,那雷电虽然来得疾快,但他要躲闪也不是没有可能,他为什么不躲呢?”

    冷暮云苦笑一声,道:“那时我已经昏过去了,什么也没看见,但是,我觉得,谁也无法真正去了解一个人,柳生一剑之所以这么做,或许有他不得已的原因。说来危险得很,直到阿难剑和魔阳剑同归于尽的哪一刻,我才明白大师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抱着一试的心思将全身功力散去,没想到这一招还真管用,柳生一剑的死气竟无法攻入我的心头。与其说他是被雷电劈死的,还不如说他是被自己的骄傲打败。”

    方剑明想了一想,道:“我明白了,他虽然已经变成了一个无心人,但他还有意识,只要有意识,就不会是无懈可击的。”

    冷暮云点点头,赞许的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方剑明想起他花了这么大的代价才把柳生一剑去掉,不禁为他有些难过,道:“冷大哥,阿难剑陪伴你多年,它现在不在了,你有后悔过吗?”

    这种话很少有人能听懂,冷暮云恰恰是其中的一个,淡淡一笑,道:“说不后悔那是骗人的,我从小和阿难剑相伴,早已将它视为知己,若不是遇到了柳生一剑的魔阳剑,我也不会让它这样牺牲。好在它粉碎之前做了一件大快人心的事,魔阳剑终究也没有保存下来,否则的话,就算柳生一剑死了,只要魔阳剑还存在世上一天,就可能会出现第二个柳生一剑。”顿了一顿,突然无限感慨的道:“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几百年前,由我冷家亲手打造的阿难剑终于又被姓冷的亲手毁灭,真是生也冷家,死也冷家。”

    方剑明呆了一呆,奇道:“冷大哥,你的意思是说?”

    冷暮云道:“我叫你来就是要把有关阿难剑的事告诉你,你看我的这个样子,还能和你比武吗?”

    方剑明忙道:“冷大哥,就算你现在武功尽失,我也一样不是你的对手,光从修为上来说,我已经是远远不及。”

    冷暮云正色道:“你不要妄自菲薄,我当初能约你三剑,难道还看不出你是一个前途无量的人吗?”

    方剑明脸一红,道:“冷大哥教训得是。”

    就在这时,钟锦铃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闻言,笑道:“暮云,你什么时候变得好为人师了?”这话说得两人都笑了。

    方剑明眼见她手中的盘子上放着酒壶和酒杯,诧道:“钟姐姐,你怎么把酒送来了?我现在不想喝酒。”

    钟锦铃将盘子放在一张桌子上,亲手倒了两杯,道:“你不喝也得喝,非但你要喝,你冷大哥也要喝。”

    方剑明慌了神,急道:“冷大哥的伤口多半还没有痊愈,实在不适于喝酒,我……”

    冷暮云打断他的话,道:“你别着急,我喝酒正是因为好养伤,我从小时候起,只要受了伤,总要喝些酒,现在已经成习惯了。”

    方剑明这才放心,钟锦铃把酒杯递给二人,两人干了一杯,酒的味道非常醇,略微有些冰凉。方剑明知道这美酒是钟子丹送给雷猛的,乃是用几十种珍贵药材酿而成,他现在虽然是雷府的“小少爷”一个,但也仅喝过三次而已。喝起这酒,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这人就是醉道人。他记得醉道人、笑老头、西门先生离开雷府的那一天,醉道人一脸得意,拍着大酒葫芦向他炫耀而又不满的道:“小子,还是你们雷家大方,给老道装了满满一葫芦,好些年前,老道亲上天山,向钟老头讨些酒喝,磨破了嘴皮也才要了半葫芦,钟老儿抠门得紧。”醉道人一生好酒如命,当时说出那番话来是再也正常不过得了。

    钟锦铃给他们又倒了一杯后,便要出去,冷暮云道:“锦铃,你也坐下来听听。”钟锦铃坐在锦塌一角,俨然一个妻子的模样。

    冷暮云喝了两杯酒后,显得很有精神,想了一想,道:“阿难剑虽然是你们少林寺的七绝之一,但打造的人并不是少林寺的僧人,而是一个姓冷的铸剑大师,也就是我的祖上。我的这位祖上,并不会半点武功,但他一生痴爱于剑,对于剑道,有自己的一番见识。他花了毕生的心血,打造出阿难剑,想不到的是,他将灵气赋予了阿难剑,阿难剑一出世便斩断了他的双腿。他本是阿难剑的主人,但结果却落得残废,这似乎预示了一种宿命,谁持有阿难剑,谁的一生都将会是苦涩的,纵观历代阿难剑的主人,没有一个不是这样的,包括之前的我。关于阿难剑的这个来历,是我从爷爷哪里听来的,这个传闻一代传一代,世上能知道得这么详细的,恐怕也只有我冷姓一氏了。我体内流淌着冷家人的血,所以,当我第一次拿起阿难剑的时候,我有一种自豪而又悲壮的感觉,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对于剑法的领悟比一般的人高出甚多。”

    方剑明听到这,感叹的道:“对于阿难剑,小弟也有些耳闻,只是想不到铸剑人和冷大哥竟有这么深的渊源。”

    冷暮云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徐徐的道:“说起阿难剑就不得不说我的师父,我告诉过你,我师父就是地榜上的如云神龙。我从小父母双亡,和爷爷相依为命,若没有师父,我和爷爷只怕要饿死街头,他把我和爷爷带上天山,与天山派为邻,非但亲自教我武功,还请钟伯伯指点我,使我获益匪浅。我在天山住了一个年头,有一天,来了一个小丫头。”说到这里,看了一眼钟锦铃,道:“非要和我比试,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小丫头,还以为她是钟伯伯的曾孙女,生怕打伤了她,谁料,这个小丫头的武功远在我之上,我反被她揍得鼻青脸肿……”方剑明暗猜这“小丫头”多半是钟锦铃,果然,钟锦铃娇嗔的插话道:“谁叫你当时乱说话,你把我姨父说成是我的太爷爷,也难怪我当时很生气。”

    方剑明听了,惊奇万分,道:“这……这是怎么回事,你们的辈份怎么这么奇怪?钟姐姐,你和钟前辈是……”

    钟锦铃大概是被触动了心事,眼圈微微一红,道:“我们不把你当作外人,告诉你也无妨。其实,我并不是钟家的人,我自小失去父母,在两岁那年,被义母带上了天山。义母和兰姨是孪生姐妹,她老人家对我恩重如山,虽不是我的亲娘,但我早已把她视为亲娘。”

    方剑明想道:“她所说的兰姨就是钟前辈的妻子,原来钟前辈还有一个师妹,江湖上好像鲜少人知。”

    冷暮云很清楚钟锦铃的心事是什么,道:“锦铃,瑶姨离世多年,你也不要太过伤心。”

    钟锦铃抬起头来,道:“义母像兰姨一般爱着姨丈,然而姨丈恪于师命,始终不可接纳她,义母终身不嫁,老死天山,我一想起这事就不能自禁。”别过头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了,这才转过头来对方剑明道:“涛弟没告诉你他的父母是谁吧?”

    方剑明道:“我问过他,他好像很不好意思,没说,后来我就没问了。”

    钟锦铃苦笑道:“你别看他整天开开心心的样子,其实他也无奈得很,他是我姨丈在近一百二十岁高龄时才出生的。”

    方剑明呆了一呆,陡然明白她这话的含义,吓了一大跳,道:“什么?你……你说钟老弟是钟前辈的儿子?”

    钟锦铃道:“这事的确是有些不可思议,但却是真实的,涛弟还是我带大的。”

    她的这番话的确有些骇人听闻,也难怪方剑明会大吃一惊,老年得子不是没有,否则的话也就不会有“老蚌生珠”这句成语了,但一百二十多岁再添男丁,可以算成奇闻了,就算钟子丹夫妻是学武之人,精力旺盛,但能在一百多岁后生孩子,也是很多人接受不了的。

    “这件事情你不要告诉其他人,我怕会伤涛弟的脸面。”钟锦铃叮嘱似的道。

    方剑明道:“钟姐姐,你放心吧,这件事我把它放在心底,不会胡乱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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