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涤荡泥间沟壑,汇积成一股褐色小流,弯弯曲曲,绕过那双高帮骑行靴,主人一抬脚,碾出道不规则的泥坑。
    朴悯弯腰,放下怀中的白色头盔,头盔内衬和挡风镜片都被雨雾浸透,一尘不染。护颚处的狮子纹路清晰,右下角刻了个小字“昌”。
    方成靖站在他身后,默默盯着那块碑。
    墓园外倒进辆凯迪拉克,认得车牌的自觉让开路。
    方成靖扭头看了看,他知晓这事中蹊跷,但也不便插手,上前拍拍朴悯肩膀:“我们先走了,你好好说,孰轻孰重你应该明白……”
    等人清空,朴世京迎着细雨下车,阖门,炭灰色西装外套的袖口别了粒金色袖扣,椭圆锃亮。
    他先开口:“还没闹够?”
    雨中雾气沾湿衣领,朴悯没动:“…为什么偏偏是他?”
    “这只是个意外。”朴世京摩挲着小指上的尾戒,余光扫过新碑,无波无澜。
    朴悯攥紧拳头,蓦地转身:“意外?”
    “事已至此,你不要忘了我们的计划。”
    骑行靴一拧,他拳头带风,直往朴世京面门上砸,后者没有闪躲,硬生生挨了一下。车后边几个保镖见状,作势要冲过来,马承从文件里抬头瞄了眼,又迅速挺直上身,下车拦住。
    拇指捻过唇角,朴世京抬眼看他:“解气了?”
    朴悯的长眸淬了冰,手肘举高,又是一拳,朴世京反手掌住,眉目不善:“朴悯!你很清楚,我们要做的事,牺牲在所难免!”
    “你可以拿善雨铺路,也可以牺牲文昌,下一个…又会是谁?”
    朴世京冷嗤一声,懈下力道,游刃有余地挽起衣袖,语调嘲讽:“够了,发泄完了,就把你廉价的同情收一收,你我从来都在一条船上。”
    又怎么能去埋怨别人。
    见他失神,朴世京继续补充,“文子轩的事还没结束,检察院那边你盯梢着,我等不了了,最多给你两个星期的时间。”顿了顿,终是软下态度,“悯哥儿,不要意气用事。”
    冷雨兜头而下,朴悯抹了把脸,转身就走。
    “晚上有家宴,收拾干净再回来。”朴世京出声交代。
    他单手插进裤袋,步伐缓慢,头也不回,是半点没听进去。
    须臾,朴世京移动视线,望向不远处撑伞的人。车灯抛出一束暧昧不明的光线,落到月季裙摆上,忽明忽暗,也不知道她站在那多久了。
    朴世京招了招手:“过来。”
    月季轻咬下唇,踩着小高跟,哒哒哒走近,手心的伞朝他一歪:“别冻着。”
    朴世京笑笑,揽她坐进后车,骨节分明的手指卷起毡帽下的发丝,细细把玩:“都看见了?”
    “嗯……”
    “你怎么想?”他微微侧额,浑似不经意地问,呼吸却稍显紧蹙,一下下扑到月季耳廓。
    放到以前,装笑扮呆也就过去了,可如今她掺和进两党纠葛,再难撇干净关系,是以她思忖几秒:“世京哥哥,文昌是可怜的,他那么鲜活,还是最好的年纪。”
    朴世京眼睫投下一片阴翳,指腹擦过她的肌肤:“…所以你也觉得我做得不对?”
    月季摇头,只吐出一句:“我花开后百花杀。”
    闻言他舒展眉弓,浮出笑意。
    “根本没有对错,大家难过也仅仅是因为和文昌相熟,但不是文昌也会是别人,可能是文媛,可能是你,也可能……”月季滞了滞,深深注视着他的眼睛,“是我。”
    朴世京怔忪片刻,立马意识到她的不安,胸腔闷顿,右手转而摩挲她嫩白的鹅蛋脸,整个人更贴近几分。
    “不会,我不会这么对你,我怎么舍得。”他喟叹,“你不能为了这些事,否定我对你的感情,月季,这不公平。”
    凛冽的冷杉香裹着黏腻潮气,纷纷往毛孔里钻,轻而易举就能动摇她敲打的决心。
    也罢。
    月季轻笑:“我没有。”
    “我想过了,不论你打算怎么做,我都不会阻拦,只要你爱我。”朴世京啄了下她软腮,杏眼温润。
    到底还是有些作用,他不像之前那般强硬。
    月季环住他后颈撒娇:“最爱你啦。”
    民主党几名政要只待了半盏茶功夫,便拈借口离开,朴世京更是连文媛的面也没见,墓园转了一遭就走。
    局势愈发水深火热。
    到傍晚,安置好的丧厅略显空落,文首相下午气血不顺,早早回去休息。
    周礼赶去画廊处理画展余下的事,月季边收伞,边计划着和文媛打个招呼,再叫辆计程车回家,尼龙搭扣还没黏上,身旁就多出个人。
    “你还没走?”她挑眉。
    “等你一起回。”段北封视线不自觉下垂,直愣愣盯着她。
    月季拨开鬓角碎发:“怎么了?”
    “口红花了。”他眼神暗淡下来。
    她连忙从手包里摸出化妆镜照了照,果然晕出唇线,刚才忘记补妆。
    “……你和朴世京什么时候开始的?”
    月季一僵。
    “是那次绑架之后吗?”他不依不饶想问出点什么,语气更加焦灼,“为什么?你知不知道他是怎么坐到今天这个位子的?”
    怎么人人都拿她当傻子。
    月季斜睨着他,不客气地回道:“早在我离开北芒山之前,就开始了。”
    段北封脸色倏变。
    “没事的话我先走了。”顾不上和文媛道别,她疾步走下阶梯。
    他回过神,紧跟上:“月季,我不是要逼你,我只是想——”
    一阵尖锐的发动机嗡鸣声打断他的话。
    黑色机车由远及近,极速瞬移过来,车上那人肩线宽拓平直,鹰隼般的狭长眼眸牢牢锁在月季脸上。
    朴悯敲了敲头盔,上车的意思。
    月季眼都不眨,娴熟地坐到后边,搂紧他腰身,低声催促:“快走。”
    朴悯瞥了段北封一眼,松开油门,黑豹刹那融进昏暗街头。
    —
    我花开后百花杀:暗示革命到来,前朝很快坍塌,变成枯枝败叶,新的时代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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