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怀生就藏在这。

    他背靠着墙和橱柜,眼皮微垂,看似放松地休息着,但余光里仍然没放过对斜对角房门动静的侦查。

    蔺怀生会在这里,还要从刚才说起。

    发了疯的苏柏对众人无差别地开枪扫射,众人起初毫无防备,场面几乎可以用乱作一团来形容。好在苏柏伤了一条腿,在最初的射击后,趁着他换弹匣的间隙,众人四散逃开,把苏柏留在了二楼。

    众人几乎是毫无计划地散开,没有人在这时候结伴,两个人太容易暴露目标了。所以现在蔺怀生也不知道其他人藏在了哪里。

    只有外面偶尔的几声枪响,说明苏柏依然不肯放弃地搜寻着。

    不透风的厨房有些闷,经过了剧烈奔跑后的蔺怀生虽然已经平复了呼吸,但他的额头还有不少细密的汗。

    但正是这一点无伤大雅的狼狈,让他更美得更逼人眼。

    蔺怀生不打算坐以待毙,这不是他的性格。他一直玩的都是猎人的手段,绝不可能被人用枪指着脑袋。

    如果蔺怀生有枪,他甚至还有可能反过来拿枪指着苏柏的脑袋。

    好吧不该这么暴力。

    蔺怀生在心里不那么诚意地道歉。

    他应该换一个说法,他只是想知道苏柏在夜里遭遇了什么。

    刚才的逃跑过程中,蔺怀生回头看了一眼苏柏。客观事实是苏柏伤了一条腿,走得慢是必然,但蔺怀生依然觉得很奇怪。

    因为苏柏走路时的姿势。

    他不是一瘸一拐,而更像是完全由一条腿费力地支撑着行动。明明他受伤的那条腿还在那,却好像被吃掉了似的。

    可惜苏柏大概率不肯告诉他们。游戏进行到现在,消息成为每个人握有的最大筹码,苏柏没那么傻,这是他用一条腿换来的、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他不好过,别人也别想从他嘴里撬出消息通关。

    但还有一个人有可能知道,那就是仇。

    而蔺怀生也正在找他。

    不仅为了探听消息。

    更因为仇很有可能是嘴巴,蔺怀生必须要进行确认。

    可是从刚才到现在,蔺怀生跑过几个房间,也没有找到仇。

    不知道对方在哪,还是已经死了。

    如果死了,那蔺怀生很可能就要面对他少了一个忠臣的不利局面,那么与之相应,他接下来的手段也不得不激烈起来。

    忽然,蔺怀生听到了一丝动静。

    很轻,但仔细辨认能知道是男人的脚步声。

    他抬眼,斜对角面向楼梯的那扇门并没有被打开,蔺怀生就知道,现在走进来的这个人重复着刚才他的路线,是从餐厅与厨房相接的这一侧门进来的。

    而蔺怀生现在所处的橱柜夹角正与和餐厅连通的门同侧,也就意味着他看不到进来的人,对方更不可能看到他。

    不是苏柏。

    苏柏现在不可能是这种脚步声。

    蔺怀生整个人的姿态依然是很放松的,但呼吸却完全屏住了,他像一只隐匿在黑暗中的豹子,拥有绝佳的耐心,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只等目标慢慢走近他的视野范围。如果厨房里现在有一丝光亮,就能看到蔺怀生眼中那种如同猎人般的锐芒。

    但是蔺怀生先在黑暗中看到了别的光源。

    幽蓝色的,小,但在黑暗中亮眼。

    蔺怀生知道他找到目标了。

    Mouth。

    幽蓝色的光源晃动,来人立刻通过声音辨别出了蔺怀生的位置,仇的脸随之显露。

    仇走近,两人碰面。

    蔺怀生先说道:看来你看到我留的记号了。

    刚才,蔺怀生一方面主动寻找仇,另一方面他也在一些隐蔽的地方留下了记号,M,也就是mouth。六张身份牌的英文首字母正好都是不一样的,能够最先想通其中关键的,最有可能是持有这张身份牌的人。

    到此为止,蔺怀生的猜测都没有错。

    仇颔首,而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你是我的首领吗?

    他问得很直接,等同于把一切挑明来说,也很符合他的性格。蔺怀生知道这是决定他们接下来能不能彼此信任并合作的时候了。他正要回应,但他的嘴却似乎脱离了蔺怀生大脑的控制,毫无修饰地直接回复道。

    我是。

    蔺怀生一怔。而他同样感受到自己的嘴巴接下来马上还要泄露更多有关他自己身份的话语,如果他没有竭尽全力克制。

    但这种对身体本能的违背,使得蔺怀生的大脑胀痛,喉咙也感受到一阵一阵的异痛。

    他看着仇,而仇回以蔺怀生一个玩味又得胜的笑容。

    过了好一会,蔺怀生身上的异状才消失。

    蔺怀生审视道:这是你的技能?

    仇说:我总要保险起见。

    蔺怀生很快想到了赵铭传之前异样的表现,而他所表现出来的与赵铭传几乎一致。

    那看来赵铭传也是你的保险起见了?

    仇却说:双重保险而已。

    指定一个人只能说假话,而另一个人只能说真话,如果心里想要违抗,就要承受变成哑巴的痛苦。

    说着,仇嗤笑道。

    看来设计的人很懂得什么叫口舌之祸。

    蔺怀生听后微微蹙眉。

    仇侧目,不留情地发出嘲讽:这点苦就受不了了?那这首领可不好当。

    蔺怀生解释道:这倒不是。

    他只是为难一点。

    技能多数都有时限,我大胆猜是一轮,但还有两个安全屋才结束一轮,期间我如果总是不说话,不是很奇怪?

    仇睨着看蔺怀生,半晌后笑开,酷哥难得一笑,让人窥见他似乎很愉悦的心情。

    放心。

    他这么对蔺怀生说。

    说真话前面有限定语。

    只对我说。

    我即将为首领冲锋陷阵,和首领讨要几句真话,不过分吧?

    蔺怀生耸了耸肩:当然。

    仇很快正经道:别的我都不问你,接下来也会避免和你交流,有的信息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蔺怀生知道他的意思。仇为了确认他的身份,在蔺怀生身上投放了技能,但这一轮还没结束,如果两个人再有接触,蔺怀生很有可能在没防备下透露一些不该透露的信息,那么只会对他们这方不利。

    蔺怀生说好:就一件事。

    有可能的话,之后帮我认一下眼睛。

    仇立刻明白了,于是这个话题也很快跳过,因为他们不能保证其他身份牌会以什么样的技能有可能正在窃听消息,还是小心为上。

    并且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两人只能以最快的速度交换讯息。

    他们谈起苏柏的情况,蔺怀生问:苏柏的腿是怎么回事?

    仇回:不知道,我在夜里没有和对方碰面。

    但我怀疑,苏柏出去的那个晚上是恶魔夜,而他碰到了恶魔。

    蔺怀生略沉吟。

    好,我知道了。

    他们的对话发生在足够隐秘的厨房,但直播间的个人分屏依然忠实地记录着这一切。

    【两个人在讲什么悄悄话呢?】

    【这是认队友了吧,是吧是吧?总算有点进展了,要不然我都要看腻味了,白天的部分太无趣了,还不如晚上】

    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设计意图,直播间的互动只设计在玩家白天的活动时段,等到众人进入安全屋后则停止。

    【苏柏那小子的可怜样,一定在夜里遭遇了非常~可怕的事情,真可怜呢,我们要不要去告诉他,有两只小老鼠现在正躲在厨房呢?】

    蔺怀生和仇共享着他们这边的分屏,看到这几条弹幕出现后,不少的观众跟风发出了看好戏的声音,他们目光一冷。

    仇迅速说道。

    我等会出去,想办法制服那个乱开枪的疯子。你继续做你的事,夜里安全屋见。

    蔺怀生说:我也走。

    这间厨房不能再待了。

    走之前,蔺怀生指了指仇幽蓝色的耳钉,善意提醒道:你该把这东西收起来。

    仇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你怎么能确定不是我故意的?

    听完,两人相视一笑。

    仇先走的,没有过多的话别,只是对蔺怀生挥了挥手。

    蔺怀生等了一会后,打算从靠近楼梯的那一侧门离开。就在他握着手把刚要拉开门时,他的后脑勺被枪抵住了。

    先生,你的警惕心可真不高。

    这是一把温热的、不要命的手枪,但货真价实地在蔺怀生心头发射一枪。

    当蔺怀生转回头时,这支手枪就变成拥抱他的手掌。

    你怎么来了?

    祂的笑容里带着无奈和一点咬牙切齿。

    我再不来,你的真心话都要全说给别人了,生生。

    第108章 猜猜我是谁(15)

    祂这是听了多少啊。

    蔺怀生估计得有全程。

    自由的灵魂讨厌被拘束,窥探也本应属于被厌恶的其中之一,但蔺怀生很难对祂生气。

    也许是因为祂说的这句埋怨话,也许是因为祂说话时的表情,神明在真切地患得患失,害怕他被别人吸引。

    祂明明是神明。

    但蔺怀生和祂也都是第一次明白,原来神在感情里也会有与身份不符的不自信。

    蔺怀生转过来,就是钻入祂的怀抱,神明如要凸显高不可攀,怀抱要冷、要硬,但蔺怀生从始至终得到的都是对方的炽热。

    炽热是大胆的,所以轮到蔺怀生也大胆,摘下祂的眼镜,还收进自己口袋里。祂的眼睛随之露出来,这一次,镜片之下是鎏金般璀璨的眼睛。

    祂总是把两个人相处时的一字一句都记得那么清楚。

    说下一次,就一定以更好的姿态来见蔺怀生。

    那被眼镜挡着多可惜呀。

    仇不是你吗?

    蔺怀生歪了歪头,问。

    祂看起来更难过了,甚至有一点不可置信。

    不是我!

    祂带着最好的、蔺怀生最喜爱的眼睛来,才来就受伤。而也正因为这份本身的璀璨美丽,才使它被击碎、击垮时是那样得震撼人心。全世界都可以对祂垂怜,因为祂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载体,但祂不要,祂要的世界只有面前这一个人。

    祂弄得蔺怀生也必然会祂偏爱了。

    蔺怀生甚至后悔开了这样一个玩笑。

    好像他把今天见面的开场搞砸了。

    在别的地方,蔺怀生运筹帷幄,现在难得也有无措。他垂下眼,唇也抿起,疏长的眼睫把眼遮挡大半,想计谋的脑袋现在拿来想其他,同一时间也让祂关心则乱。

    祂以为是祂的错,语气说得急,口吻又太凶,于是让蔺怀生不开心了。

    祂修补道,尝试用更温和的语气,用更委婉的态度,哄蔺怀生开心,也要为自己正名。

    不是我

    我可以嫉妒其他的我。

    就像曾经他干的那些荒唐事,祂依然可以再敢一次,甚至仍然在干。祂庞大的神魂里每一部分、每一细枝末节都渴望得到蔺怀生更多的爱,为此自己和自己争抢。

    但我不想嫉妒别人。

    别让我嫉妒别人,怀生。

    蔺怀生真拿祂没办法:你

    蔺怀生想说,你怎么这么没安全感?但他最后没有说。

    神祇本身是那么伟大,祂给自己的安全感足够了,是蔺怀生改变了祂,让祂学会爱的同时也学会忧怖。

    蔺怀生回到他们交谈的起始话题,认认真真地对神明解释道。

    那是仇的技能。

    祂点头,祂当然知道。游戏里的游戏,本质上还是祂一念之间的创造,这个游戏的机制、这个游戏的算法,通通在祂的掌握之间。祂甚至可以马上告诉蔺怀生怎么赢得这场游戏。

    祂难过的深层原因在于其他。

    在这个游戏里,你的时间、你的心思不再完完全全属于我了。

    尽管在最初的那些游戏副本里,蔺怀生也多是和祂逢场作戏,但祂起码切切实实占据着生生的眼睛和头脑,他们总是在一起的。

    你分给我的时间好少,我见你的机会也好少。

    蔺怀生对祂的了解还是太少,不知道祂到底属于什么类型的生命体,总归不是人类。

    不会有任何一个人类像祂这么坦诚。

    爱是人类的衍生物,人类呼告爱要坦诚,但人类的爱总是越爱越有隔膜。所以人类没实现爱的终极,而祂半路出家,一路走到了头。

    蔺怀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候的他与之相比好像也有些逊色。他开启一个神明对于爱的关窍,到头来却要从神明这里学爱,学对方的真挚,学对方的毫不隐瞒。

    所以我才觉得,你会不会用除了这张脸以外的其他模样出现在我面前。

    蔺怀生没有认错过祂,也清楚地知道玩家里没有祂的分神。他之所以会问刚才那个问题,也是潜意识里觉得,原来祂不再时时刻刻在自己的身边了。

    这是和原来截然不同的祂。

    而祂告诉答案。

    祂轻轻地低下头,用小心的依偎代替汹涌的感情。

    我们约好的。

    如果不放手、不给选择的机会,爱人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回到自己的身边?神明时时刻刻记着,这句话已经被祂自己刻在灵魂的深处。

    但这太难了。

    所以祂难免也有做不好的时候。

    我依然还会在这个游戏场的每个角落偷偷看你,但生生,你也留给我这一点权利吧。

    蔺怀生回应祂。

    我知道。我感觉到了。

    比如密室里的那阵微风,那是祂无数之一的分神。

    好像蔺怀生是在说,他同样一直时刻关注着祂。

    游戏调动他的紧张和兴奋,但不是他在意的全部。

    祂的心情平复了一些,就像快要被顺好毛的大型犬,最后大狗狗自己抖了抖浑身的毛发,依偎在最在意的人类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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