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山脚下的村落里,因为众人浩浩荡荡前来,所以再次惊动了村长以及村民。

    村长一瞧向来人,认出了其中几位,“怎么又是你们?”

    余安安焦急道,“村长,我想问您,我们副总……不是……是无忧师姑来过这里了吗?”

    无忧师姑?

    楚映言以及楚冠廷等人却是诧异,难道是林蔓生?

    下一秒,听见村长诚实道,“那位师姑带着一位少年上山去了!”

    果然,他们没有来错!

    林蔓生带着宝少爷来到了这里!

    可是村长却阻拦了他们,“可你们不能上山!”

    岑欢不曾来过这里,实则也是茫然一片,她困惑问道,“村长,为什么不能?”

    “现在已经是一月了,再过几天就要年关,雪山早就封了进口,外来人都不准上山去!”村长道出入山的规矩,也道明了缘由,“她是住在山上庵堂里的师姑,当然能够上山,可是你们不能!”

    方以真更是茫然,她追问道,“蔓生小姐怎么就会是住在山上庵堂里的师姑?”

    众人前来此处之时,来不及询问详细,所以未曾到来的他们,都是困惑不已!

    此时,程牧磊解释道,“之前三年,副总就是住在山上的庵堂佛塔里!她有一个法号,叫无忧!因为是住持师太亲自取的法名,所以辈分上是师姑……”

    众人方才幡然醒悟,明白这一切究竟是缘何。

    当日林蔓生一走数年,听闻她的确是被女尼接走,却不想这一切是真,并非是子虚乌有!

    可是三年时间,就在这样偏僻的雪山里居住?

    这漫长时光的寂寞孤独,实在太过煎熬……

    众人还在失神之中,王镜楼先行道,“村长,我们是这位无忧师姑的家人,总能上山去!”

    楚映言却发现王燕回凝眸,那神情分明就是不甚乐观!

    “不能!”村长依旧斩钉截铁拒绝。

    王镜楼险些就要争执而起,最后被众人劝阻,神山之下不容这般喧闹。

    站在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尉孝礼,他突然呼喊,“岑欢,跟我走!”

    “拦住他们!”谁知,村长又是派了村民拦路。

    尉孝礼低声道,“难道这里是有去无回的地方?”

    “这位先生,我知道你现在走了,是想去做什么!你要派直升飞机过来上山!”村长立即揭穿尉孝礼的心思,“我们又怎么能让你们就这样离开!”

    “……”尉孝礼当真是一怔,因为他的确是想派直升机前来。

    可这位村长怎么会猜中?

    难道,先前也有人这样办过?

    楚映言垂眸沉思,这个人除了王燕回,还能有谁……

    “村长……”余安安试图想要劝说,可村长是铁了心道,“无忧师姑说了,她上山去找定慧师太!等见过师太,她立刻就会下山!所以,你们几位就不要上去了,在这里等着就好!”

    众人登时没了办法,尉孝礼却是冷声道,“如果他们母子出了什么事情,谁来负责!”

    雪山常年积雪,冬日里更是白雪皑皑,这种冬雪之日,林蔓生和宝少爷两人行走山路,谁人能够放心?

    “这不用担心!”村长打消了他们的顾虑,“师姑从前一直住在山上,她早就熟悉地形,又怎么会出事?更何况,我也派了一位村嫂陪着一起!绝对不会有事!”

    僵持不下之际,村长反复声明不会出事。

    最终,王燕回发话道,“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们下山!”

    “那就请几位来我家里做客,先暂时住下……”村长听到他们不再上山,一反方才的冷言相向,迎上笑容热情相邀。

    众人便暂时静候在村落里,等到天色渐黑,阳光也褪去了光芒,再仰望那座雪山,晚霞里泛着纯净雪光。

    ……

    夜幕降临的时候,蔓生带着宝少爷即将抵达雪山中的庵堂。

    随行陪伴的村嫂笑着喊,“师姑,快要到了!这个孩子一定是累了,要不我们再歇一歇吧……”

    宝少爷虽然从小就强身健体,出入于武道馆,可是突然要爬一座雪山,倒也不是易事。幸亏做足了完全准备,所以一路走走停停,倒也像是外出前来散心游离一般。

    起始的时候,宝少爷停歇的次数还有些频繁,可后来也渐渐习惯了。

    “小宝,我们停下来休息一下?”蔓生亦是问道。

    宝少爷却牵着她的手回道,“不了,我不累。”少年又是抬起头,瞧着前方不远处的庵堂,已经依稀可见,“妈妈,就是那里吗?”

    蔓生也望向了那座庵堂,还有那座被隐匿于雪山中的浮生塔,她微笑点了点头,“就是那里……”

    “那我们继续走!”宝少爷催促一声,继续往庵堂而去。

    就在夜色黑透的时候,蔓生一行上山终于来到了庵堂门前。

    女尼前来招待,一下有些愣住,“快去告诉师太!是无忧师姑回来了!”

    这边女尼一边去呼喊师太,一边也先安排这位村嫂入住禅房住宿一晚。

    “师太,你快些,是师姑回来了……”庵堂内,却有小尼姑牵着师太的手,快了步伐赶来。

    来人并非是住持定慧师太,而是定闲师太,“阿弥陀佛,无忧,你回来了。”

    “定闲师太。”蔓生双手合十回声,又是朝宝少爷道,“小宝,快来拜见师太。”

    “师太,您好。”宝少爷亦是双手合十喊,却听见小尼姑笑着道,“阿弥陀佛,小宝施主,你就是师姑的孩子!”

    宝少爷懵了下,少年从未见过这样年纪小的尼姑,而且她又怎么知道他是谁?

    “玉儿,你带着小宝去用晚膳好吗?”蔓生微笑喊,小妙玉一应声,小尼姑纯真笑着,牵过宝少爷的手去往膳堂。

    宝少爷挣了下,结果小妙玉丝毫不怕生,“小宝施主,我带你去……”

    待两个孩子走远后,蔓生这才问,“定闲师太,定慧师太去山上修行了吗?”

    “住持师太没有去修行,只是她闭关了,明天就会出关……”定闲师太回道。

    “原来是这样……”蔓生也没有执着于当下,默了下问道,“定闲师太,你是不是早就想到,我会再回来这里。”

    定闲师太应声,“阿弥陀佛,你这一颗心,随了自己,你就会来。”

    黑夜里,蔓生迎着寒风,她轻声道,“四年前,是他一手安排,是他安排了这一切……”

    即便万千红尘太可笑,却还是想要知晓因果究竟有多少。

    于是不执着了,不顽固了,只随自己一回。

    所以她来了。

    ……

    入夜之后,雪山山脚下的村落里,村长招待众人用过晚餐。

    因为此次人数众多,所以村长家也不能够住下,一行人分散在另外几位村民家中。

    可他们虽说是一起到来,相处起来却十分僵持,村长也弄不明白其中缘由。

    起先是相安无事的,可忽然之间却争执而起——

    众人听闻后,便急忙赶到村长家的后院。

    结果是王镜楼和尉孝礼对上了,也不知何故会突然如此,只听见王镜楼冷不防道,“就算尉容这次撤回判决重审,就算他过了这一劫,我们王家也不会允许他们在一起!”

    “呵——!”尉孝礼冷笑一声,“你们王家不只是不允许他们在一起,更恨不得我们尉家所有人,来给王子衿陪葬!就连宜城林家,你们王家也不打算放过!王家最有本事的就是,在背地里以为能够操控别人的人生!”

    最先赶到这里的是楚映言以及楚冠廷,还有岑欢以及高进等人。

    “尉孝礼!你想说什么就挑明了说!别在这里咬文嚼字!”自从发生了那样多的事情之后,王镜楼的性子愈发耿直。

    “还需要我挑明?”尉孝礼冷厉道,“你是自己不敢承认!”

    王镜楼也深知他在指哪件事,一下沉了眼眸。

    “王家又是怎么不放过我们林家了!”突然,一道男声猛地响起,那是林书翰从人群里而出。

    尉孝礼瞧了林书翰一眼,他倒是没了声音。

    “尉孝礼,你给我站住,说个清楚明白!”林书翰发问,“你刚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尉孝礼迎上他道,“有些事情,你该问王家,不是来问我。”

    林书翰心中实在不明,可总觉得不是那样简单,他的视线刹那落在王镜楼身上。

    却不等他再次追问,王镜楼猛地开口,“不错!当年林氏会遭遇危及,我们王家也在背地里想要趁机打压!所以在当时联系了方以真,让她帮着我们王家做事!可是方以真拒绝了!”

    “……”林书翰突然没了声音,当年那场危机再次袭上心间,那分明就是尉容指挥了方以真来暗中害他,可为什么连王家都有参与其中?

    那其中种种纠葛,林书翰细细想来却是心中大骇!

    他猛一回神,瞧见王燕回也已前来,不知何时走到了他面前。他已得知一切,也不想再逃避,于是沉声道,“林书翰,你要恨要怨都在理!是我们王家对不住你——!”

    林书翰望着王燕回以及王镜楼兄弟两人,突然又想到了林蔓生……

    虽说父辈之事,起因是因为林父,可他也是真的恨极了王家,厌极了王家,如果不是王父,母亲又怎会遭遇后来一切,又怎会让姐姐这样痛苦!

    而今,林书翰一下得知王家当年的预谋迫害,更得知方以真拒绝了王家,突然空白一片没了方向。

    “小真!”余安安却瞧见了方以真,她喊了一声。

    林书翰回头望去,目光幽幽对上方以真,猛然间,他好似明白了背后真正原因……可他来不及开口,方以真已经往后退了一步,突然转身就跑!

    林书翰整个人一凛,却再也顾不得其他,他狂奔追了过去!

    ……

    当夜北城,杨冷清赶到了近郊洋房。

    他是来告知消息,“已经找到林蔓生和小宝了!她带着孩子去了一座雪山……”

    杨冷清更是将林蔓生先前三年居住于雪山庵堂一事简述,顾敏方才明白过来,却也是不禁道,“没想到,她居然会住在佛塔里……”

    唐仁修则是扬起了唇角,笑言一句,“果真像他的作风,不争不抢,清静的就像是修佛的人。”

    然而此刻不争不抢之人,却在牢狱之中因为宗泉变故去世,也因为林蔓生以及宝少爷的离去,初次在那位警官袁秋叶面前怒目以对。

    只是如今得知了他们母子的去向,顾敏也放心了,“尉容要是知道了,他也能好受一些。”

    杨冷清已经告知狱警,让其转告一声,想必尉容知道后也会得到少许安宁。

    可尽管得到了短暂的太平,案子却是一筹莫展。

    林蔓生这边一离开,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

    “我倒是发现了一些情况。”唐仁修忽然道。

    杨冷清凝眸上前,想要一瞧究竟。

    结果接过了顾敏手中递过来的一张照片,杨冷清拿起一看,那是黑夜里的照片,正是宗泉案发的大桥上,不知是谁猛然按下快门拍下的照片,而被唐仁修所得。

    照片里宗泉的车辆被前方行驶的泛光灯打亮,根本就瞧不清车身,只是依稀可以瞧见宗泉的身影……

    “你发现了什么?”唐仁修接着问道。

    杨冷清再定睛一看,突然瞠目不已,因为宗泉的车辆后方,还跟随了另外一辆车!

    灯光太模糊,夜色里车速也太快,可后面这辆车里的男人,从身形上竟有些相像……

    最为诡异的是,这人在黑夜里还带着墨镜!

    “像他……”杨冷清不禁道。

    车里的人,分明就有些像尉容!

    可绝对不会是尉容,因为他还深陷牢狱,根本就不可能外出!

    杨冷清质疑,“这个人是谁?”

    难道就是案件之中的嫌疑人!

    “这张照片凑巧是在大桥上拍风景的摄影师抓拍下的,就只有这么一张。”唐仁修缓缓道,“连车牌也看不清,不过我想,就算能看清,大概也查不到信息。”

    套用一张车牌,倒并非难事,可为什么整个嫌疑人要在当时跟踪宗泉?

    那晚宗泉独自驾车,尾随于萧从泽后方,他们两人单独飙车的同时,竟还有第三人也在后方……

    “这个人是要做什么?”杨冷清悬心道,“难道他是对宗泉出手?”

    唐仁修回声,“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毕竟现在情况危及,神秘人在背后出没,简直毫无章法。

    “会不会……”顾敏却有另一种想法,她大胆假设,“会不会这个人其实不是想对宗泉出手,而是对那位萧家三少?”

    唐仁修朝她一笑,温声说道,“阿敏,你说的,也不是完全不会。”

    难道说,想要杀死萧从泽的人,不只是宗泉一个!

    “这太荒谬了……”杨冷清不是认为这种可能不存在,可事出必有因,原因又是什么?

    如果这个神秘人当时真打了这个主意,难道他也憎恨厌恶萧从泽?他也有非杀萧从泽不可的理由?

    还是说,他也要杀了萧从泽以绝后患!

    ……

    回到庵堂的第一日,蔓生带着宝少爷一起住在了禅房里。

    因为佛塔的钥匙,是由定慧师太掌管,所以旁人也不知放在何处。

    宝少爷是第一次来庵堂里住,少年感到很是稀奇。入睡之前,宝少爷安安静静躺在她身边,闭着眼睛问道,“妈妈,爷爷和奶奶为什么会在这里相遇?”

    “为什么会在这里……”蔓生轻轻拍着宝少爷的被子,轻声说道,“妈妈也不知道,大概是奶奶正好来了这里,爷爷也来了这里,所以就偶然认识了……”

    想来当时,正逢尉父因为大夫人以及尉佐正的意外过世而处于困苦中。他前来这里,也不过是想要求一个安宁。

    可谁知,却遇到了这一生的羁绊……

    宝少爷又是呢喃道,“妈妈,我知道奶奶不是爸爸的亲妈妈……”少年说着,接着问道,“爸爸的亲妈妈,她长得什么样?”

    蔓生见过尉母的照片,容家当年的千金小姐容咏慈,当真也是绝代佳人,“她长得特别好看……”

    “所以,爷爷才会喜欢上奶奶的吗?”少年单纯问道。

    蔓生想了想道,“是,也不是。”

    谁人不爱美丽容颜,可谁又只会因为那惊鸿一瞥,所以就会恋上一生?

    “好像很复杂,比奥数题还要复杂……”宝少爷哪里懂得这些情情爱爱,少年不再追问。

    就在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宝少爷问道,“妈妈为什么从前会住在这里……”

    她的手,一下一下轻轻落在被子上,少年没有等到答案,就因为疲倦而沉沉睡了过去。

    睡前一刻,少年朦胧间呢喃道,“妈妈,爸爸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

    等到次日醒来,膳堂里用过早膳,蔓生前往佛堂诵经。

    宝少爷则独自在院子里看书,突然有人走近,那是小妙玉端着一盘糕点送来,“阿弥陀佛,小宝施主,这是给你的糕点。”

    宝少爷一向都是养尊处优惯了,他不接过,只是说道,“谢谢。”

    小妙玉却将糕点递给他,“小宝施主,你为什么不拿?”

    “……”宝少爷抬头看向她,这才意识到要伸手接过。

    “小宝施主,你快尝一个,好不好吃……”小妙玉十分热情相邀,宝少爷愈发沉默。

    结果,被一个小尼姑递过来糕点,硬生生塞到少年的手中。

    在那张小女孩万般期盼的瞩目之下,宝少爷拿起糕点,还是咬了一口。

    “好不好吃?好不好?”紧接着小尼姑不断询问。

    好难吃……

    宝少爷是个诚实的少年,所以他就要回答,“好……”

    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小妙玉兴高采烈喊道,“真的好吃吗?是我做的!师姑走了以后,我就让师姐们教我!一会儿我可以拿给师太和师姑尝尝了!”

    所以他成了试验的小白鼠?

    宝少爷想要阻止她,可偏偏也无法阻止,更不想和她继续交谈,干脆低头继续看书。

    然而小妙玉并没有离开,只是盯着他一直瞧一直瞧。

    宝少爷任是平日里在学校受女生瞩目,可也不喜欢被人这样盯着瞧,他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阿弥陀佛,小宝施主,你长得真好看!”谁想,小妙玉语出惊人。

    “……”宝少爷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直接的女孩子,而且对方还是个小尼姑。

    他默了下道,“你不是出家的小尼姑吗?你怎么能好色!”

    妙玉可听不懂色不色,她纯真的笑脸道,“师太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小宝施主是长得好看,出家人不当诳语!”

    这下子,宝少爷彻底没了声音,“……”

    ……

    就在当日午后,定慧师太出关了。

    定闲师太前去迎接她出关,蔓生亦是前往。

    当山门一打开的时候,定慧师太瞧见她出现在一众女尼之中,就仿佛是明白了她的来意。

    定慧师太散退了女弟子,朝着她道,“无忧,你还是来了。”

    蔓生上前,双手合十回声,“是,师太,请师太为我指点迷津。”

    “你跟我来。”定慧师太没有再隐瞒的意思,她唤了一声。

    蔓生迈开步伐,便跟着定慧师太而去。

    两人一前一后行走,她们走出庵堂,从雪中小径再行走,来到了那座浮生塔。

    冬日里浮生塔前,桃花树被白雪掩埋,可是梅花却绽放得极好。

    红蕊白梅,是那样的美。

    定慧师太走向浮生塔,她拿出铜钥匙开了锁。去锁而入,蔓生亦是跟随。

    塔内一切如旧,两人从第一层直上,来到了这最高的第七层。

    古塔青石砖,塔顶供奉着一尊慈祥菩萨。

    师太走上前去,点燃了蜡烛供奉。

    蔓生放下了随身挎着的布包,她沉默走到蒲团前方,屈膝跪地虔诚闭目磕头。

    待她磕头抬起,定慧师太站在一旁,转动着佛珠缓缓道,“无忧,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请告诉我,当年他来找师太,都对师太说了什么。”蔓生用平静的女声问道。

    定慧师太轻轻颌首,她将过往悉数道出,“那年尉容施主来找我,他请求我收容一位女施主住在这座浮生塔。他说这里冬天有梅树,梅花会开花,春天有桃树,桃花也会开花,是最好不过的地方……”

    “他请我护这位女施主五年安宁,千叮咛万嘱了许多事情,都是一些日常衣食琐事,他说女施主身体不好,一向畏寒,所以请冬天的时候,一定多准备木柴炭火。等到夏天的时候,也不要给她送冰过的蔬果,她吃下去会闹不舒服,还有……”

    还有许许多多叮咛嘱咐之事,那样繁琐,繁琐到了事无巨细,就连吃茶的用具,又喝了几盏,一天下来需要多少茶叶,他都一一交待。

    他将一切都计算妥贴,深怕有不足,所以备足了份量。又怕备了太多,时间一长就会不再新鲜。所以就又请求师太,让庵堂里的女弟子们多多关照。

    “他又说……”定慧师太转着佛珠道,“这位女施主住到这里后,请不要多问她为什么伤心,为什么难过。请给她一些时间,再慢慢开导她,她性子温柔,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女孩儿,总有一天她会愿意开口……”

    “他请求我,让小妙玉去陪伴这位女施主。因为女施主有一个孩子,她离开了她的孩子,一定会很寂寞,一定会很想念。小妙玉可爱纯善,有她陪着这位女施主,她就能多些快乐,住在这里的日子也不会那样孤独……”

    “最后的时候,他说……”定慧师太沉叹道,“女施主从来都喜静,如果她向我提出想要出家剃度的请求,请我一定不要答应她。因为她的家人还在等着她回去,她的亲朋好友,他们都在等着他回去……”

    “还有,还有她的孩子,也在等着她回去……”师太的声音幽幽传来,蔓生已不知不觉红了眼眶,“她答应过他们,她一定会回去……”

    “当年他下山离开前,向我许诺,最多五年,五年之后,就会有人来接她,接她回家去……”

    只听到这最后一句,眼前却已模糊一片,眼泪“轰——”一下簌簌落下!

    根本就不是她开口许诺,是他非要她留下书信,还要告诉他们,有朝一日她一定会回来……

    泪水根本就不听使唤,再也无法止住,她不想为了这个负心人哭泣,她真的不想……

    可是,可是……

    她早已泪流满面。

    ……

    古塔之上菩萨跟前,正是烛火焚香。

    蔓生竟是那样慌忙那样彷徨,泪水落了满手,是一片温润,随即立刻变得湿凉……

    发现自己再也止不住那份伤心,她的泪水也愈发凶猛。

    “他凭什么安排这一切,他凭什么……”蔓生开始嘶哑哭喊,她想要问一问菩萨,哪有这样一个人,竟能这样残忍安排这一切。

    可是菩萨不应,菩萨不答……

    谁也回答不了她,这个世上谁也回答不了她……

    定慧师太瞧见她哭得这样伤心,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之后,就悄悄下楼去,离开了这座古塔。

    这一刻,即便菩萨开口,却也好似解救不了这份伤心痛苦……

    蔓生跌坐在蒲团上,也不知自己究竟哭了多久。她想要起来,想要去找小宝,她该坚强,她该离开这里,她不该一直在这里哭……

    可是当她起身,去拿起手边的布包,却因为一下没了力气,布包坠落在地,里面的文件一下掉落,却是翻开了页面。

    文书上起始第一行字“尉容先生遗嘱公函”再次映入眼底!

    从孤儿院取出至今,她始终不曾打开瞧过,她不愿意去看,也不想去看,可是偏偏,文书就在面前,翻页的第一页,那一行字再次刺痛眼底,逼得她去看,让她不看也不行,因为她的目光已经落下!

    随即,定格于公函第一行——我在此立下遗嘱,将本人名下所有财产全都留给林蔓生女士所有!

    泪水啪嗒掉落,落在了文书上,似韵开了纸张。

    蔓生一下颤了声,像是发狠一般,她终于将遗嘱拿起来瞧。

    那些明细列表,却是属于他名下所有的房产地契,具体到哪一座城市,哪一处地皮,多少平方占地,就连其中家具总汇也一一列得清楚。更有他国内国外所有开户银行,账户之下拥有的巨额资金。

    那些数字全都映入眼前,又一一掠过,因为太多,因为根本就无法细数,因为详细到深怕她被人夺走一分一毫,所以他才会这样固执列明。

    蔓生不断翻页,翻页到了后面,她又看见其中一条,那是名下股份转授。

    一份是尉氏保利集团名下持有股份!

    而另一份却是王氏财阀集团名下股份!

    尉氏的股份,的确是属于他,可是王氏的股份,他又怎会拥有?

    蔓生并不知道,也无法再去探究这些股份究竟从何而来,唯有条款里写明:王氏家族二老爷王之洲名下,百分之四股份,转授于林蔓生名下。

    却又突然,蔓生想到了那十个月的鞭刑,想到了他为什么要去受惩罚。更想到了当年离开的时候,他为什么一意孤行偏偏要让她去出席王父认作义女的宴会……

    因为只有自家族人,才能接受家族股份!

    只有拥有了股份,她再也不会受任何一方的威胁利用,因为她是可以坐上董事会的持股者……

    “这算什么……这究竟算什么……”蔓生捧着这份遗嘱,她的声音都支离破碎,耳畔却冲击而来宗泉的话语。

    ——蔓生小姐,其实容少当年没有想要将您囚一辈子,他一直盼着您能回来……您能安好,宝少爷就能安好……

    ——容少半生孤独,无论如何,还请您原谅他!

    蔓生不断落泪,她却是切齿喊着,“我不能原谅,小泉,我不能原谅,我真的不能!”

    然而当她再翻过页面,那最后一页里,独独留有三行字。

    第一行:我死后,眼角膜留给我的儿子尉司棠。

    第二行:以上所有财产,若林蔓生女士不愿接受,就请将一切使用权力,交付给她法定名义上的先生。

    第三行:百年之后,林蔓生女士去世,请将所有财产授于她的孩子。亲生,非亲生都有权继承。

    “哈——”蔓生笑了,“哈哈——”

    她该庆祝,她该欢呼,她该那样快乐,因为这个人真是用尽心思算尽一切,这一辈子她不接受,他都要留给她的孩子,不管是亲生还是非亲生,不管是不是他的孩子,他都不在乎,只要是她的孩子,只要是她的,只要是她的就可以……

    “呵呵……”蔓生不断笑着,却也不断在哭。

    原本压抑的无声哭泣,在这一刻突然成了嚎啕痛哭。

    这一刻,她想起了所有人,想起了邵璇和杨冷清,想起了曾若水和沈寒,想起了去世的宗泉和独留宜城的曾楼南,想起了林书翰和方以真,也想起了余安安和任翔,她更想起了王燕回,想起了王家众人,想起了楚冠廷和楚映言,想起了尉家尉佐正以及尉孝礼两兄弟,想起了温家那些年,想起了儿时顾席原的相伴。

    想到锦悦那时,高进和程牧磊随侧,想到余安安天真单纯。

    想到了曾经以为可以拥有的家庭幸福。

    想到了太多太多人,多到竟无法一一细数,他们全都不断闪现,她不断的哭,她哭幸福太短暂,她哭一生太多愁,她哭人间真情总是留不住,她哭总以为一切可以过去,却才发现根本就过不去……

    她哭的那样伤心,哭到眼睛红肿,瞧不清文书上的白纸黑字了。

    她像是要将这么多年来,所有的伤心,全都宣泄哭泣。

    可是却也无法,无法将那份伤心止住……

    “师姑……师姑在塔顶……”那是妙玉的声音传来,却被塔下一层的定慧师太拦住了。

    一道少年身影走了上来,宝少爷上到浮生塔顶,少年瞧见她哭得这样伤心,急忙奔到她面前,“妈妈……”

    “小宝……”蔓生恍惚间抬起头,她看不见宝少爷的脸庞,她急忙去擦眼泪。

    “妈妈……你不要哭……”少年不知要如何安慰,他只知道去拥抱她,“妈妈……爸爸不回来了,你还有我……”

    “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妈妈……”少年说着,却连自己都红了眼睛,“我陪着妈妈去找爸爸……妈妈不要哭……”

    蔓生本来就在痛哭,听到这一句后,她紧紧拥抱住孩子,她不禁喊着,“妈妈不哭了,妈妈不哭了……”

    可是话音刚落,却又哭得愈发伤心愈发崩溃!

    如果可以,不再希望一生年少,不再希望面对爱情渴望直至终老……

    她只想祈求,众人都在,众人都安好还在……

    蔓生拥抱着宝少爷,泪水里她仿佛看见了他的身影。

    还有你……

    还有你!

    尉容,我不要房契地契,不要银行存款,不要家族股份,不要原谅,不要未来,甚至不要一生相随……

    我只要你活着,只要你活着!

    我依然还记挂你。

    就像是庙堂之上,青灯古佛,不愿渡己。

    不愿渡己。

    ……

    庵堂里佛音回绕而起,似传颂于整座雪山。纯净白雪之下,像是能渡化苍天大地,渡化众生。

    山脚下村落里,孟少平突然而至,他朝众人来报,“北城警署收到签发状了——!”

    那是最高法院终于下达签发状。

    五天之后执行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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