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沉的夜空将笼罩下的丛林变得更为幽深黑暗,空气中充斥着腐败霉烂的气息。

    已经适应黑暗中辨认方向的康宁还是觉得行进间十分困难,地上长满锋利倒刺的荆棘和不时挡住去路的纠缠蔓藤,让他每走一步都感觉十分的艰难。

    在近半个小时的时间里,他借助满是残枝枯叶的凹凸地面上的水潭偶尔反射的赢弱光亮,费尽心力才行进两公里多一点,还需不时用手中细长坚韧弹性十足的竹枝,刺探前进道路上一个个可疑的地点。

    康宁清楚地记得,在这短短两公里的路上,已经发现了四个伪装巧妙的陷阱和两个已经失效的触发式竹制箭阵,其中一个竟然是险恶的三连环箭阵加反弹木槌。要是这些陷阱尚未失效,一身冷汗的康宁也无法肯定自己是否能全身而退。

    潜伏在一条由南向北流向河边的狭小溪流旁,康宁将头部缓缓伸出突兀石头夹缝的草丛,凝神一看就发现三十米外的一个潜伏哨。

    这个架设在茂密大树第一节树杈上的简易平台只有一米见方,稍有疏忽就会被其与周边环境浑然一体的天然伪装所愚弄,平台上一个瘦小的越南士兵背靠粗壮的树干,不时警惕地注视着前方的三条不能称之为路的小径。

    对周围五十米范围进行探查之后,康宁知道这个隐藏绝佳的潜伏点已经控制了通向东面的一百米区域。

    稍作停留,康宁记下方位转而潜行向北,与潜伏哨拉开距离,在溪流拐弯处高大阴生植物的掩护下越过溪流,谨慎地向东面弯腰疾行。

    绕过前方突起的大片杂乱乔木和荆棘丛后,康宁转而向南,踏着依稀可辨的新鲜踩踏痕迹亦步亦趋地潜行,很快就尾随在阿勇的队伍身后六十米左右缓慢前进。

    一路上,康宁十分用心地记下了越南兵小心翼翼绕过的宽阔空地和小心经过的大树边沿。这片丛林确实是危机四伏,这些越南士兵甚至对不时出现在胸前高度的下坠藤蔓也不敢轻易触动,看来到处都隐藏着致命的杀人陷阱。

    突然,西南方一公里外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尖叫,接着响起一片炒豆般的枪声。

    枪声夹杂着的惨叫声,几乎没有通常的回响,立即就被阴沉沉的丛林所吞噬,让人感到无比惊栗和诡异。尽管声音是如此的短暂,但康宁还是敏锐地辨别出那是越军装备的ak47特有的枪声。

    前方二十多人的越南兵略作商量,便分成了两组,一组向南,一组向东加速前行,康宁略微犹豫,毅然选择尾随东去的搜索队伍。

    在他看来,若是偷袭自己的那群人与越军遭遇,通常不会出现一阵枪声过后就再度沉寂的情况,更何况在这步步艰险的陌生丛林里,理智的人不可能不顾安危疯狂逃跑,训练有素的人为了保命,只能一边隐身还击,一边伺机而退。

    再度前进一公里左右,前方六十余米的十一名越军突然停止了前进。

    康宁小心躲避之下,尚未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这些越南士兵就全都诡异地失去了踪影。

    疑惑之下,康宁缓慢靠近了二十余米,伏在大树根部凝神观察了许久,到最后仍然没有任何发现。

    康宁心中暗呼不好,不会自己被发现了,敌人迂回了回去,要包自己饺子吧?想到这里,他咬了咬牙,猛然一窜再次逼近到前方二十米唯一可藏身的荆棘丛边沿,不顾左右两侧泥潭里发出的霉烂恶臭匍伏向前。

    行进了五六分钟,他刚要抬头,突然感到呼吸一紧,一条一米多长的黝黑的过树龙毒蛇瞬间缠绕在康宁的脖子上。

    大惊失色的康宁一把抓住剧烈扭动的毒蛇七寸,忍受着身下荆棘倒刺扎入肌肤的钻心疼痛,一点点拉开脖子上冰冷腻滑的蛇身,随即便紧张地注视四周的动静。

    好在没有人注意到泥潭里发生的这一幕,自己的形迹倒并没有因此而暴露。这时他听到细微的说话的声音,心里一动,又轻轻地挪动了两三米,这才透过一丛荆棘发现此前失踪的十一名越军士兵此刻全都匍伏在前面十余米范围内的石头和倾倒的大树后面,以卧射的战术姿势举枪对准前方。

    康宁心里一松,这才注意到手里的蛇此刻正惊恐不安地来回蠕动着,仿佛在恐惧和抗拒什么。就在他来不及思索这剧毒的过树龙毒蛇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的时候,西南方再次响起激烈的枪声。

    这次与上次点到即止不同,不断传来的哀嚎声和五四手枪零星的还击声,似乎距离康宁隐身处越来越近。

    这次来的是谁呢?是那些越南杀手还是越境来缉捕自己的特警部队的人?

    心有疑惑,焦虑不安的康宁正要扔掉手中的毒蛇,突然发现在卧倒的越军前方五十余米的大水潭边沿,七个黑色的身影拉开二十余米的距离,正呈三角队形,谨慎而快速地迎面而来,其中的两人似乎还背负着受伤的同伴,偶尔踏断枯枝的响声已经清晰地传入康宁敏锐的耳朵里,在水潭反射的光线下就连他们手中的武器也隐约可见。

    焦急万分的康宁情急生智,将手中的长蛇准确地抛到前方隐藏在石缝中准备伏击的一个越南兵背上,突然的惊吓致使这个紧张的士兵扣紧了手里的扳机,一串火舌随着枪声喷射而出,失去准星的子弹将特警上方的树桠打得“噼啪”直响纷纷折断。

    越军指挥官见状,恼怒地发出了射击命令,可是敏捷的特警队员们已经把握住了瞬间即逝的生存机会,迅速隐入水潭南边的小片丛林里,在纷飞的弹雨中与越军展开了激烈的对攻。

    刚打出一个点射压住越军火力的特警小分队长杨彬心里焦急不已,身后的追兵已经是越来越近,而前方却被对手所阻截。依照现在所处的位置,向北是成片的密密麻麻的低矮荆棘和泥沼,其中所蕴藏的恐怖陷阱,让他这个入伍多年的老兵也感到胆寒;向南就更不用提了,不知那里发生了什么竟然传来激烈的枪声和惨叫,显然又是另一个战场。如今唯有突破前方对手的堵截方能重觅一线生机,否则不是被俘就是死路一条。

    可是现在,事先占据有利地形的越军就在前方三十米外,利用娴熟的点射和准确的火力压制己方的还击,令杨彬和队员们心急如焚、一筹莫展,谁都明白再耽搁片刻,身后闻声追来的大片越军将会让自己成为数面受敌的瓮中之鳖。

    南边的枪声越来越近,越军此起彼伏的喊叫声清晰可闻,情急之下,杨彬果断发出集中火力、强行压制前方阻敌、伺机全力突破的命令,队员们同仇敌忾齐声开火,一时间各种枪声响成一片,叫喊声呼唤声彻底震荡了寂静的丛林,呼啸的子弹将树木枝叶打得漫天飞溅,空气中的硝烟四下弥散。

    杨彬见己方压制了阻敌的火力占据情势上的主动,大喊一声率先冲出树林舍命向前,其余六个队员背负两位受伤的同伴紧随而上,突然左前方幽暗的树洞里喷出一串火舌来,将冲在最前方的杨彬打得横摔出去,其余队员不得不一边还击,一边惊恐地寻找地方隐藏身形。

    这时,一声声五四手枪特有的射击声传来,心神未定的特警队员看到这样一幅永生也难忘怀的情景:

    一个身材高挑动作敏捷的蒙面汉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前方越军的身后,一边疾行一边用手枪对准匍伏地上的越军实施近距离射击,六声枪响之后,只见他用修长的腿飞快挑起一支ak47,对惊慌失措的剩余越军进行快速的射击,凄厉的惨叫嘎然而止,刚才还是枪声不断的越军阻击阵地随即安静下来,只有南面和背后五百米外越来越近的枪声和呼喊声不时传来。

    蒙面人向隐藏在树桩和乱石后的特警队员做了个“通过”的手势,便俯下身逐一检查十余个越军的尸体。

    被打断右臂和击穿腹部的杨彬稍微犹豫,便忍着剧痛站起来挥手让同伴迅速跟上,担任尖兵的小张急忙打开急救包,拿出止血带替杨彬绑扎断臂。

    众人警惕地来到蒙面人身边时,看到他正掐住一个不断挣扎的越南少尉的脖子,手中的枪刺寒光一闪,“扑哧”一声准确地扎进少尉的眉心直透后脑,白色的脑浆和深色的血液顺着枪刺的凹槽喷射出来,看得特警队员心中巨震,脊梁发寒。

    蒙面人拔出枪刺,走到被小张搀扶着的杨彬身前,解下面巾,擦拭枪刺的手柄,随即扔到了一边,向眼神复杂的小张微微一笑:“上次你就陷在这里,居然还敢再来,真是有种!这位是你们这次行动的头儿吧?”

    “……是的!”小张在康宁全身散发出的寒冷杀气笼罩下,情不自禁地点头脱口回答。

    康宁对杨彬微微一叹:“老实说吧,我就是你们此行要抓捕归案的康宁,你们撤退翻出我那车场东面围墙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们只能走这一条路越境回去了。可是这里的地形远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复杂,估计你们绝不会想到,自己走走停停两个多小时,其实只走出不到四公里吧?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如果你们还是有点血性的汉子,那么在你们逃离这里之前,暂且放下抓捕我的念头,跟在我身后三十至五十米的距离,看清我行走的路线,亦步亦趋地快速跟随。我先提醒你们,看到我加速离去你们千万别着急,否则天一蒙蒙亮我就不敢保证你们能活着走出这片林子了……南面的枪声最多不到三百米远了,你们背后的追兵随时会到,相信我就跟上吧!”

    杨彬看着康宁转身离去的背影,难过的摇了摇头,随即挥手示意队员们快速跟上。

    有了康宁的引路,队伍行进速度大大加快,包括杨彬在内的特警队员看到生还归国的希望,一时间信心大增,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无论左拐右弯或者匍伏前进,始终都紧紧跟随在康宁身后三十米左右。

    令特警队员震惊和感激莫名的是,在不到两公里的前进路上,他们竟然看到了十多具越南士兵的尸体,死者不是面孔转向背后,就是以畸形怪异的姿态倒毙在路旁,其中有两具尸体旁边还各扔下一挺班用机枪。很显然,是这位神鬼莫测的康宁为他们一路清除了暗哨。

    在默默行进的路上,特警队员看着前方康宁不紧不慢的身姿,大家心里全都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难受。

    走了约半个多小时,在距离一座五米长的小木桥前面三十多米处,半跪在杂草中的康宁举起左手,做出一个让杨彬十分惊讶的手势——停止前进,分散隐蔽。

    杨彬清楚地知道,这是陆军老大哥的特种部队才知道正确使用的手势,他康宁如何能够了解,而且做得如此清晰而又准确?

    身后的枪声和呼喊声越来越近,康宁迅速返回路边树丛中,对疑惑的杨彬等人低声吩咐道:

    “情况越来越紧急了,我来时小桥东边的小道旁那半节树桩并没有倒,河岸两边也没这么多杂草,但现在所有这些都已经发生了重大的改变,肯定有越南兵守在那里了,他们针对这里的环境做出了一些布置。按照这一片的兵力部署,我们前面应该有一个排的人,现在不管是人数火力还是地利,他们都占据了绝对的主动,要从这座小木桥突围出去显然不现实。此刻我们已经无路可走,只能穿过左边这片一人多高的荆棘丛,南行二百五十米左右,下到溪水里涉水前进。接下来的路将会很难走,我们距离河边越军的埋伏不到百米,所以大家就算咬碎牙也不能发出半点声音,只要走过这段艰苦的路程,估计你们就活下大半了。好了,绑紧你们的武器和身上多余的绳扣,全力跟着我,明白了吗?”

    杨彬点了点头,让队员们迅速准备。康宁拔出腰刀,小心割下自己牛仔裤的两条裤腿,切成条状,结结实实地包裹在自己的脑袋上和脖子上,只露出一双毫无表情的深邃眼睛。队员们此时也都准备完毕,两位受伤的汉子也被两名队员紧紧绑在自己身后。

    康宁看了一眼众人,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指指黝黑的荆棘丛,毫无畏惧地一头扎了进去,不一会立刻传出衣裤被撕烂的声音。但康宁的身影毫无停顿,而是用自己的身躯,硬生生为特警队员们开出一条狭窄的通道。

    深受感动的队员们眼睛湿润了,咬着牙紧紧跟在他的身后,锋利的荆棘不时刮破各人的衣衫,将裸露的腿脚皮肤划出一道道血痕,高处摇摆的枝丫勾破了多人的脸和脖子,火辣辣的疼痛让大家龇牙咧嘴、苦不堪言,但是没有一个人发出半点呻吟。

    康宁身后的杨彬清楚地嗅到康宁身上传出的浓浓血腥味,他看了看衣服裤子给刮成条状的康宁,再看看自己身上厚实的战术背心,真不愿再张开眼睛看康宁一眼,可是康宁就仿佛一个毫无知觉的木偶一样,只会一个劲地伸出缠绕布条的双手拨开荆棘,随后一步步向前迈进。

    十五分钟后,走进齐腰深溪水中的众人经冷水一泡,这才感受到全身被荆棘划破带来的剧烈刺痛。

    浑身血迹的康宁痛得剧烈地颤抖了好一会,咬紧牙关掬起一捧被自己鲜血染红的溪水缓缓浇在脑袋上,这才解下脑袋和脖子上缠绕的布条,做了个跟我走的手势,颤颤悠悠地顺流而下。

    走出三百余米远,康宁指了指溪流出口处露出的一处哨卡的一角,用手势告诫大家不能发出任何响声,随即手脚并用爬上溪边的土坎,警惕地观察约一分钟之后,向溪流中的众人做了个跟随的示意,随即匍伏下来在一米高的乱草从中缓慢爬行。

    杨彬等人搀扶着身背伤员的同伴上岸,顺着康宁压倒的一路杂草匍伏前进。

    在幽暗的草丛中前进了约两百余米远,杨彬终于看到前面的康宁停止不动抬头观察,也勉强用左手略微撑起身体向左前方张望,眼前的情景让杨彬的心脏激烈地跳动起来:

    三个荷枪实弹的越南边防士兵站在自己左前方三十余米的堤岸上,背对自己正警惕地注视着界河对面的动静,前方二十余米就是空旷平坦的二号关卡,三四十名平民正在三三两两地吸烟和聊天,没有一人敢走出这片被严密警戒的空旷的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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