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正是掸邦高原的暴雨季节,山洪频发,河流暴涨,许多被人为破坏了植被的山峦,泥石流横行,原本就泥泞崎岖的山道,被雨水一浸泡,更是十分的难行。在这一季节里,大多数缅甸人都选择待在家里什么也不做,静静地等待暴雨季节的过去。

    勐拉城也和高原上的其他地区别无二致,尽管此时勐拉与中国打洛之间的边境口岸早已经恢复了正常的通行,但是在这湿热的雨季,正是一年中旅游业最萧条的时期,大街上冷冷清清,游人无几,反而是穿着雨衣、备枪巡逻的林民贤部官兵随处可见。缅甸政府派驻特区的边防检查人员和身穿黄色军装的情报人员也不在少数,他们也不时地在街头游荡,几乎比“南垒河事件”前增加了一倍有余。

    高高的山峰下依山而建的林公馆,是勐拉地势最高的建筑,几栋洋楼掩隐在绿树丛中,建筑物看起来虽然毫不起眼,但是占地面积却很大,高大的围墙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铁丝网,四周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如临大敌。

    两辆墨绿色的奔驰越野车和十几辆各式越野军用吉普,都整齐地停放在了院子里,不少敞篷越野车上面还架着枪口森严的重机枪。

    主楼二楼大厅里,一个身穿深蓝色西裤和白衬衣的七旬老者,坐在沙发中间,默默地喝着茶,神色从容地听取林民贤的情况汇报。

    围坐在老者两边的还有两个五、六十岁的容光焕发的汉子。七旬老者就是目前威震缅北的第一特区政府主席彭家生,其余两位一个是彭家生的三弟、民主同盟军果敢武装部队司令官彭家福,年轻一些的则是彭家生的七弟、参谋长彭家镇。

    年近五十,一看就斯文儒雅的林民贤将近况通报岳父大人完毕,便提起茶壶,亲手给三个不远千里冒雨前来给自己撑腰的长辈斟上了茶。

    彭家生默默地站了起来,走到高大的落地窗前,遥望山脚下雨幕笼罩的打洛江里夹杂着大量泥浆的滔滔河水,好一会儿才重新回到精美华贵的雕花梨木沙发上坐下,缓缓提起小瓷杯,轻轻喝上一口香郁的极品普洱茶,这才放下茶杯徐徐问道:

    “阿贤,你的分析有道理,以袭击者的狠辣利索来看,除了第二特区的鲍有祥有这个能力之外,其他各势力均无法做得这么漂亮和大胆。第三特区丁英的克钦军如今全力开采玉石、砍伐林木,几年来一直在闷头发财,哪里有这副精力染指景栋的事情?事发时正是烟膏收获季节,我们果敢地区更没有这种兴趣不远千里来此打劫了,因此,干下这件惊天大劫案的只有可能是你说的那三方,我们从这里入手分析才是正确的。”

    一旁的果敢联军参谋长彭家镇说道:“四月初,反对党昂山派下面的几个军中将领,企图借泰缅边境冲突之机发动军事政变,结果一夜之间就被军政府镇压,昂山派因此还损失了两员大将。这件事情对政府军的影响很大,执政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将军队安抚下来,到如今仰光尚未解除宵禁。综合来看,不排除这件大劫案是军中昂山派中的激进派所为,借以挑起事端,制造缅北的混乱和冲突,再次让政局出现大的动荡。只要到时候冲突一起,执政派肯定会手忙脚乱的,更何况昂山派的身后是美国人的身影,他们想推翻现政府已经想了很多年了。”

    “不错!你分析得很有道理。”彭家生欣慰地点了点头:“正因为如此,我们必须在自保的同时,保持充分的克制,严密配合军政府的行动和努力,只有现在的执政派,才是我们值得支持的朋友!而昂山派一直把我们当成眼中钉肉中刺,其领袖昂山素洁自小在欧美国家长大,她当年领导民运的时候,就曾经和我们站在对立面,后来她领导全国民主联盟,在大选中赢得压倒性胜利后,曾经不止一次向民众和国外媒体公开表示,她要致力于建成一个完整的、独立自强的缅甸,并以铲除毒品为借口,妄想在欧美国家的支持下通过铁血手腕,把我们这些所谓的‘割据分裂’势力一举消灭,因此这里面昂山派的嫌疑最大。至于阿贤所猜测的北面老大哥出手的问题,我看完全可以排除。老大哥是不会这么短视的,而且九七年之后,对我们的帮助和扶持一年比一年用心,给了我们大批的援助,让我们修桥铺路改善民生,在这点儿上我们四个特区都感恩戴德,因此,我们不妨将怀疑目标对准景栋驻军中的昂山派将领,还有就是老鲍这一方。”

    林民贤三人纷纷点点同意彭家生的意见,对他充满战略性的前瞻目光表示由衷地佩服。彭家福敬服之余,开口问道:“下午在景栋召开的各方联席会议,瓦邦的老鲍和克钦的老丁都会到,我们该如何安排?”

    彭家生笑了笑,不急不躁地说道:“老鲍和老丁可不敢不来参加这次会议,我和阿贤也必须得参加。这个关键的时候缺席,谁都会认为你心中有鬼!所以我们不但要去,还要大张旗鼓,让所有人都明白我们的诚意。此外,我们还要和老鲍、老丁好好地聚一聚,把眼前的局势说清楚,只要我们四家联军步伐一致,保持相同的进退,谁也动不了咱们。家福,你就领着我们的一千二百援军留下来协助阿贤的手下镇守勐拉九区,看来杨氏兄弟经此浩劫,已经被彻底激怒了,我估计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最大的限度,要不是吴丁莱中将及时赶来弹压,恐怕他们早就和阿贤干起来了,因此你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好好帮他把家看住!我和家镇还有阿贤等会儿就出发,通过南垒河临时架起的引桥很可能会耽误不少时间,会议之后如果没有特别的情况,我和家福就返回家里亲自坐镇,静观时局的变化,咱们之间要随时保持联系,以防万一。”

    “明白了,你们就放心去吧,有我在这里,就算一只苍蝇,也休想飞进来捣乱!”彭家福一脸自信地说道。

    上午十一点,两辆架设重机枪的悍马车,徐徐驶下弯曲的山道,身后是一大串崭新的东风卡车,每一辆卡车上都架设有一挺八一式班用机枪,车厢两侧站立着二十余名荷枪实弹的官兵,两辆高级奔驰越野车夹杂在众多的护卫越野车辆和运兵车之间,整个车队一进入公路干道,随即加快了速度,向西面一百零三公里的景栋急速前进。

    公路北侧的高坎上,装修一新的白塔度假村里显得冷冷清清。

    度假村后院那座被大树覆盖的小角楼上,甘少铭将望远镜交给身边的弟兄,大步走下楼,不一会儿就进入秘密建造的地下室,对机要员低声命令:“通知大营:五分钟前,雪鸟和锦鸡一同离开红山飞往花园。”

    “明白!”

    “雪鸟”是最北边第一特区彭家生的代号;“锦鸡”是最南边第四特区林民贤的代号;“鹞鹰”是第二特区鲍有祥的代号;“斑鸠”是第三特区丁英的代号;“红山”是勐拉城的代号,因过度砍伐,勐拉西南的几座山丘光秃秃露出红土,因而被称之为红山;“花园”则是掸邦高原南部重镇景栋,因一年四季繁花似锦而命名。

    甘少铭想了想,在地下室一侧墙壁上悬着的缅北军事地图看了一会儿,这才接着命令:“通知猴子,十五个小时之后即可展开行动!”

    “明白!”

    “猴子”是由特种大队新任政委涂文胜率领的秦东亮第二分队,目前已经潜伏在勐拉以南二十五公里的密林中等候。此次行动中,这部分特种力量交由甘少铭亲自负责指挥。而梁山亲率的孙毅第三分队代号为“山羊”,由身在班普大营的老大康宁亲自遥控指挥。

    缅北高原的花园城市景栋,晚上八点半,吵了一个下午的各方联席会议继续召开,被内务部长吴丁莱严厉警告的新任景栋军分区司令官貌潘,终于停止了对四个特区首脑的不断怀疑和质问,黑着脸直挺挺地坐在吴丁莱右下首,一言不发。

    而相对应的,四个上了年纪的特区首脑尽管心中恼怒,但也一脸平和地端坐在左边的座位上,相互之间不时地低声交流,显得一团和气,镇定自若,根本就不把对面的政府军将领放在眼里。

    吴丁莱中将见此情景,暗自摇头叹息,一个好好的协商会议,却由于军中反对派的无礼,变成如此尴尬紧张的局面,实在是让人失望之极。不过,不管心里对时局如何担忧,老于世故的吴丁莱中将还是心平气和地与每一个与会者打招呼,认真主持今晚的讨论会,力争化解此次缅北地区出现的危机。

    景栋城西面两公里处的检查哨卡,站满了荷枪实弹的政府军官兵,这里是通往掸邦首府东枝的重要干道,自从“南垒河事件”发生之后,这里成为了戒备森严的检查点,原本一个排的政府军突然增加到了一个连,并担负着整个景栋西城的巡逻和纠察重任。

    晚上九点,大雨依旧凄迷,整个天地都笼罩在密密的雨雾中,刚刚接班的两辆美式吉普车快速开出检查哨所后面的营房,每辆车上各坐着四名头戴白色纠察队头盔的官兵。

    两辆吉普车中只有前面一辆有着一张绿色篷布撑在车顶遮风挡雨,当车辆进入城区第一个十字路口转向北面时,速度慢慢地减了下来,开始对所辖区域进行例行的巡逻和纠察。

    两辆车在空无一人的幽暗街道上缓慢前行了百米左右,突然听到右边巷子里传来几声喧哗。

    第一辆车上的中尉果断地命令车队减速,凝目望去,只见二十米深的巷子里,一家小吃店门前的灯光下,三个斜背步枪的瓦邦士兵坐在方桌边大吃大喝,还不时地划拳喝酒,根本就不管“晚上八点钟至次日上午六点实行宵禁”的景栋军分区命令,似乎是仗着自己贩毒有钱,而不把原来的冤家对头政府军放在眼里。

    中尉一看这还得了?这不是考验自己的执法能力吗?立刻命令开车的士兵停下,带领分别坐在两辆车上的五名手下齐刷刷地跳下车来,稍微集合了一下,就气势汹汹大步走进了巷子。

    他们尚未到达三个瓦邦散兵面前,三个喝了酒的散兵游勇惊慌之下,全都躲进了店里。

    原本还以为会费一番周折的中尉一看精神大振,心想你狗日的瓦邦军也有被我收拾的一天!当下决定将这三个心虚的散兵抓回去,先打个半死,再让瓦帮军当官的来提人,让瓦帮军那群泥腿子知道如今这天下不同了,我们景栋军可不是好惹的!

    随着中尉一声令下,身后的五个士兵奋勇争先,齐刷刷地一起扑进了小店里,只听一阵桌椅板凳被撞翻的声音,中间夹杂着几声沉闷的低呼声和重击声,不到半分钟,一切就归于平静,接着两个穿戴整齐,雄赳赳、气昂昂的纠察队员大步迈出小店,走向了巷口停车处。

    两人走到巷口,一言不发分头而行,快速接近坐在两辆车驾驶位上的好奇司机。

    身着纠察队服装的司机看到来人十分陌生,立刻就知道大事不好,可一只手刚刚摸到腰间的收枪套,两柄锋利的枪刺寒光一闪,已经同时刺入了两个司机的耳背,直透另一侧的太阳穴。

    两个倒霉的司机尚未来得及呼叫一声,就被两个行刺者扛进巷子,转眼就消失在小吃店门里。

    两个大汉将肩上还在抽搐的司机扔到地上,解下他们腰间连着手枪的武装带,飞快束在自己腰间,撩起尸体的上衣,覆盖仍插着枪刺的尸体脑袋,顺手将枪刺抽出,在尸体上擦拭干净后这才收进腰间,随即捡起地上的白色钢盔,迅速地扣在了脑袋上,静静等候屋子中间精壮的汉子发话。

    “孙毅、大头,把里屋那三个昏迷不醒的瓦帮军士兵给我弄到车上去。刚才没有他们的服装,我们还真演不出这出戏!不过他们的作用可仅仅只是这个……”说到这里,梁山又转向其他弟兄,低声说道:“把这些家伙的武器弹药全都拿上,留下这个中尉的性命,其他人全都弄死,一分钟之内出发!”

    “是!”

    一分钟后,两辆乘坐十名宪兵的吉普车徐徐开动,不久就到达了瓦帮军驻扎的酒店,吉普车以三十多公里的时速开过四个瓦帮军士兵站岗的门口,在前方五十米处缓缓调过车头,随即再次靠近宾馆门前的岗哨。

    面对这个奇怪的情况,门前的岗哨相互看了一眼,都不解地摇了摇头,感到莫名其妙。他们尚未想明白这帮政府军宪兵到底是什么用意,那辆折返回来从门前驶过的宪兵车上突然扔下三个人来,随后车辆迅速加速,远去地遁去。

    四个哨兵见状大吃一惊,立刻警惕地分散开来,将手中的钢枪指向了地上呻吟滚动的三个倒霉蛋。

    三个浑身是血的瓦邦士兵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只有中间的一人艰难地发出求救的呼喊。

    熟悉的声音让四个哨兵无比的震惊,他们忙收起枪,飞跑地上前扶起自己的弟兄,这才发现呼救的警卫排排长被人残忍地割去了双耳和鼻子,一张扭曲变形的嘴巴里,舌头蠕动着喊着救命,其他两名弟兄已经是全无气息。

    见此惨状,哨兵中的当班头目悲愤欲绝,他猛然转身,大吼着冲进宾馆,站在两栋三层楼房的中间撕心裂肺地哀嚎:“弟兄们起来啊!榜哥和两个弟兄被宪兵害了……弟兄们……要不报仇我们没脸活下去啊……”

    两栋楼随即喧哗起来,楼层过道上全都是匆忙奔跑的汉子,所有人都提着枪涌向楼梯冲进院子,到处都是叫骂声和询问声,原本寂静的大院一片喧嚣……

    梁山指挥弟兄们不紧不慢驱车驶向城南,将车停在一个十字路口治安岗亭旁边,立刻下车列队,迈着整齐的步伐沿着街道向东前进,对迎面而来的巡逻队不闻不问,只顾前行,政府军巡逻队看到军纪严明的宪兵惊讶之余也不敢怠慢,挺起身子大步向前。

    不一会儿,梁山率队迅速拐入南面狭小的街道,在空无一人的小街上加快速度,穿出街道进入一片满是杂草的荒地,随即扔掉头盔发足狂奔,这一跑就是两公里,直到进入延绵百里的山脚之下才放慢了脚步。

    又走了十多分钟,一条河流出现在了眼前,梁山一声低吼,所有人络绎跳进这条流向东南方向的十余米宽小河,爬上预先准备的三张竹排,奋力向下游撑去。

    直到这个时候,身后三公里远的景栋城里才传出凌乱的枪声。

    半小时后,梁山和弟兄们已经匍伏在景栋东南方八公里的荒山上,注视着下方公路上众多政府军车辆雪亮的灯光,心里偷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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