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白袅派人去绮霞宗求救,这件事底下人是知道的,可他们没想到绮霞宗的人会来的这么快。
    这些日子,经常会有些妖物来九华镇袭扰,谢白袅命人日夜巡逻,免得那些昏睡的镇民不明不白丢了性命。
    又因松霞君的相貌过于幼丽,这些人便怀疑她也是妖物一流,又怎么能想到,面前这花容月貌的少女,竟是绮霞宗的掌教之人呢。
    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怪异嚎叫。
    那两人脸色立变,齐齐向着声音来的方向看去,却见远处有一点如星之火,闪烁摇曳。
    “糟糕,又有妖物来了!”一人忍不住失声。
    身畔忽然一阵风起,两人惊而转头,却见那道月光般的影子疏忽消失不见。
    松霞君循声而去,眼前的火光越来越亮。
    夜风中,人声吵嚷,还有起伏凄厉的惨叫。松霞君拂袖,身形加快。
    火光闪烁的方向,地上横七竖八,是几根跌落的火把,火光半熄半燃。
    但根本不需要火把,现场的情形根本是一目了然,因为地上有东西正熊熊燃烧。
    定睛细看,却竟是几具尸首。
    而在尸首旁边,有三人正手持兵器,慌张而狼狈地盯着前方,脸色惶恐而惊惧。
    他们对面的,却是个身段窈窕衣着考究的美貌女子,她的掌心托着一颗赤红色的珠子,笑吟吟地向着那三人走近:“怎么,这会儿知道怕了?来呀,让我看看谁是下一个。”
    其中一人过于恐惧,双膝一屈跌在地上,另一人咬紧牙关:“我、我跟你拼了!”挥动手中兵器扑上前去。
    谁知还未近那女子身旁,那女子掌心的红色珠子光芒大炽,瞬间一道火焰扑向那人身上,顿时将那人围裹烧着。
    那人惨叫连连,却无法熄灭身上火焰,危急关头,只听一声冷笑,夜色中有道清亮光芒袭来,带着肃寒冷煞之气,直奔那火人身上。
    原先凶狠霸道的火焰被这寒气裹住,顿时压了下去!伤者发出一声悲鸣,滚倒在地,旁边他的同伴这才反应过来,上前扶住。
    此时托珠子的女人惊愕抬头,却见夜色中一道飘然身影从天而降,人未落地,月白色的大袖轻轻地一拂,地上几具烧着的尸首上的火焰也迅速熄灭。
    “你……是什么人?”托珠子的女子双眼微微眯起,盯着上官松霞。
    松霞君瞥见她掌心的珠子,却问道:“你怎么会有火灵珠?”
    托珠女子一怔,继而笑道:“原来是个识货之人,你竟也认得这是火灵珠?那实不相瞒,我其实是天庭女官,奉天庭旨意,来烧这个镇子的……这几个人不识我身份,贸然拦阻,我才将他们处决的。”
    松霞君瞥了她一眼:“天庭不可能无缘无故降灾人世。”
    “当然,”托珠女子笑吟吟地:“先前少帝君经过此处,因为喝醉了酒,化作一只雉鸡于林中歇息,却被此地之人捉住,几乎烧死,帝君遭劫受辱,所以天庭命我来报这火烤之仇。”
    说着,她把上官松霞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微笑:“我瞧你也是个修道之人,那就该知道何为顺天奉道,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上官松霞孑然而立,问道:“那么,这整个镇子之中的人畜皆都陷入昏睡,也是天庭的旨意?”
    “这个倒不是,我只管放火。”托珠女子说着,看看天色:“时候不早,我还要回去覆命……”说着,轻轻地向着那珠子吐了口气。
    烛光炽亮,一团火焰直冲而出,如同有灵性般席卷而出,很快把旁边的一座屋子吞噬。
    松霞君眼神一变,袖子轻摆,一道寒气紧随而至,竟又将那火焰压了下去。
    “你是何意?”托珠女子脸色一沉:“任凭你是什么人,敢跟天庭对着干,可知后果?”
    上官松霞抬手,秀骨剑飞了过来,她持剑在手,淡声道:“我不管什么旨意,今日有我在这里,就绝不容你戕害众生。”
    托珠女子皱了皱眉,看看上官松霞,又看看手中火灵珠:“如今下界的修士真是越来越不知体统了,竟敢公然跟天庭相抗……好吧,既然你这么不知进退,那就……先成全你。”
    秀口微张,她向着火灵珠又吐了口气,顿时,一道火焰如同一只火龙奔腾而起,向着上官松霞扑来。
    松霞君先抬手一挥,把先前那三人移出现场,秀骨剑当空一横,如同有一道透明的冰障横在面前,顿时把那火龙挡在了外头。
    火光盘旋,将她的脸照的极其清晰,通红的光芒仿佛将她的脸颊染上了一点微红。
    顷刻间,上官松霞轻斥了声,剑气大盛,那本来势不可挡的烈焰好似有灵性般,“刷”地往后退了几分。
    托珠女子看着那纯正明粹的剑气,以及松霞君身上笼罩的淡色霞光,惊愕道:“原来你是绮霞宗的上官松霞!”
    松霞君逼退了火光,盯着那女子道:“我确实是上官松霞,你又到底是谁。”
    “跟你说了,我是天庭的奉珠女官啊。”女子抿嘴笑道。
    上官松霞冷笑:“天庭的女官怎会有这般浓烈的妖气!”话音未落,剑光闪烁,上官松霞冲了上前。
    那女子原本气定神闲,突然看松霞君仗剑而至,顿时慌了手脚。
    如果今夜来的是别人,她恐怕未必放在眼里,但上官松霞是半仙之体,岂是等闲,她将珠子一收,急忙后退。
    松霞君身形如风,紧随而至,口中尚且问道:“你又是从哪里得来的火灵珠!”
    “呵,要你多……”女子咬牙,她最大的凭仗便是火灵珠,如今竟不能用,只能急速后退,
    上官松霞剑意千叠,火光闪烁中,竟仿佛有千万把秀骨剑围绕着那女子,每一道剑光都足以致命。
    女子心惊胆战,被迫催动火灵珠,一时火光爆起。
    这火灵珠是道门秘宝,连松霞君也不敢轻视,见火光非同小可,当即挥剑而退。
    就在这时,夜色中只听有人叫道:“师尊!”
    上官松霞正琢磨如何给这女子致命一击,听见这声唤,心头一动。
    那托珠女子找到机会,身形如电后退:“上官松霞,你不要得意……”短短的一句话,说到最后一个“意”的时候,声音遥遥,早已经在百里之外了。
    松霞君拧眉,正伶仃而立,身后数道身影赶到。
    为首一人上前,本是要跪倒,可临时又改了,只拱手打了个稽首:“参见师尊。”
    上官松霞并未回头,而只是盯着那托珠女子离开的方向:“不敢,我如今已经不是你们的师尊了,谢姑娘不必如此称呼。”
    在松霞君的身后,站着的是一个衣着华美气质高贵的女子,金冠束发,身形纤纤,双眼幽沉地望着上官松霞,似乎有些惊讶,又有些莫名忐忑。
    这人,正是当初跟穆怀诚、林朱曦一起离开绮霞宗的谢白袅。
    谢白袅垂着双眸,闻言在脸上浮出一点笑意,却仿佛极恭敬地:“大师兄曾说过,不管何时何地,师父……仍是我们的师父。”
    上官松霞瞥过地上已经给烧成灰烬的尸首,转身走开:“穆怀诚情形如何?”
    谢白袅跟在她身后,闻言忙道:“大师兄先前探查镇子,不知为何就昏迷过去,至今不醒,虽说还有气息在,但……我也不知是何故,也并无他法,才不得已惊动了师尊。”
    松霞君听出她话中的担忧之意,却也不想跟她说别的,只道:“不必多心,我来此处也并不是为了穆怀诚,毕竟关乎一城人的性命,不管如何我都不会坐视,事实上,天下正道得知,也皆都不会坐视不理。”
    谢白袅低低道:“是。”
    确实,这些日子,有的是她请的,也有的是自己来的,不少同道之人,其中也不乏前辈高人。
    可惜,多半是无功而返,无从下手。所以她才逼得发信往绮霞宗求救。
    谢白袅忍不住抬眸有看向松霞君,离开绮霞峰百年了,师父的容貌居然一点儿风霜都无,反而比先前更清丽秀美,气质更是出尘。
    反倒是自己,当初入绮霞峰的时候,还算是“小师妹”,如今倘若她跟松霞君站在一起,别人定会以为她是松霞君的长辈。
    心里不由掠过一点别别扭扭,自惭形秽,但谢白袅又反应过来:这是非常时期,自己怎么竟还在意这些琐碎。
    谢白袅道:“师父……呃,您要不要去见见怀诚哥哥?”
    上官松霞没有回答,因为她正在想一件事:
    方才若不是她来的及时,今夜这火灵珠放起火来,满城人畜尽都会给烧成灰烬。
    那女子说是天庭的旨意,上官松霞不信,倒不是不信天庭会做此事,而是因为,那女子身上明明有浓烈的妖气,她绝不是什么天庭女官。
    但如果是寻常妖孽,又怎能手托道家的火灵珠而不受伤损?
    第21章 小九:“大补啊。”……
    九华镇旁边是嵩州府,原本也是个繁华之地,但因九华发生的怪事,嵩州府内的百姓担心相隔太近,或许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此刻,至少半城的百姓已经离开了嵩州府,投远亲的投远亲,搬迁的搬迁,缺少了人,偌大的城池顿时也透出萧条冷飒。
    穆怀诚便给安置在嵩州府的府衙之中,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些昏迷不醒的妇孺老弱。
    都是这些日子以来,谢白袅跟本地知府等召集人手,自九华镇内抢抬出来,归拢在一起照料,免得更生意外。
    而得知上官松霞跟谢白袅来至门前,知府大人更是亲自出来迎接上官松霞跟谢白袅,态度甚是恭敬,但这份恭敬,却并非只冲着上官松霞,而多半是向谢白袅。
    上官松霞并没有在意,甚至未曾察觉有何异样,这些人情世故来往逢迎等向来不是她的强项,她只是格外留心这府衙之中的“气”。
    太弱了。
    穆怀诚虽已离开绮霞宗,但好歹是至高阶的弟子,倘若当初并不是离开宗内,这会儿造诣只怕不逊于松霞君。
    而且上官松霞也有一点愧心之处,那就是穆怀诚的修为欠缺,一则是因为他离开了绮霞宗,没了自己的辅助导引,二则,却是因为他在绮霞宗的时候,所有精力几乎都用在处置宗派上下事务等琐碎上了。
    为了门下众弟子,松霞君止步于仙道门前,而穆怀诚又何尝不是舍弃了修为上的进益。
    这是上官松霞心中一点内疚,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的。
    但就算离开了绮霞宗,以穆怀诚的修为,天底下除非是如松霞君、傅东肃一般的人物,其他,未必有能伤及穆怀诚的,就算是四方妖邪,也未必就敢直接犯忌,一是打不过,二是穆怀诚毕竟是出身绮霞宗,谁不知道上官松霞一贯护犊。
    可是现在,穆怀诚竟然中了招,而且整个府衙,都没有丝毫的神威道气,可见他的情形确实不妙。
    一念心动,不等谢白袅指引,上官松霞闪身向内。
    陪同在旁的谢白袅一愣,她身旁的数人以及那嵩州府知府都也随着怔了怔,其中一名侍从道:“殿下……”
    谢白袅抬手:“你们都退下吧。”
    事隔经年,松霞君又见到了穆怀诚。
    上官松霞在别的事情上留心的有限,但永远记得自己跟穆怀诚的初遇。
    那是在她刚悟道后不久,因要清理邻县内的一点妖障才下山,谁知却目睹了比妖孽更无法饶恕的罪行。
    ——被折辱的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男孩子,挣扎着从暗巷内爬出来。
    身后的青石路上,留下斑斑血迹,他纤细的手指探出,也是血肉模糊地,竟在上官松霞的步云履上留下三道血痕。
    巷子里,几个彪形大汉骂骂咧咧地追出来:“小贱人,总是不消停,这次你是死定了!”
    “这表子,打断了腿还不消停,死性不改,活该你受苦!”
    “狗也比他受教,要不是看到这张脸的份上,早打死扔乱葬岗了!”
    松霞君垂眸,对上了一双血污满布却难掩秀气的脸,两只本来明亮的眼睛满是绝望地看着自己。
    那一刻,上官松霞觉着些许懊恼,为什么追他的那些人不是妖魔呢,倘若是妖魔的话,那她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尽数剪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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