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口,望着里间的身影,林朱曦有些迟疑地:“师尊!”
    灯影中,上官松霞长睫低垂。
    就在林朱曦以为她不会再理会自己的时候,上官松霞道:“何事?”
    她急忙进内:“听说师尊要去大雪山?可是真的?”
    “嗯。明日便走。”
    林朱曦的心凉了半截:“这么急?为什么?留在绮霞峰不行吗?”
    上官松霞转头,沉静地看着她。
    林朱曦的眼中已经涌出了泪,她在上官松霞面前从来不敢逾矩,此刻忍不住哽咽:“我、舍不得师尊……”
    上官松霞的眼神,慢慢柔和下来,终于道:“你的性子过于急躁,出去历练了几年,也没有收敛,幸而本性不坏,如今既然回来了,那就虔心修行,不要再行差踏错。”
    她向来是个感情内敛的人,说出这番话,其中便蕴含着原谅,接纳,爱惜,以及渴盼成才之意。
    林朱曦自然明白,双眼之中的泪扑簌簌落了下来,她心头暖慰,当即跪倒在地:“师尊……我才回来,您就要去敬天宗,既然一定要去,那不如,让我跟着您……”
    “休说这话,”上官松霞一笑摇头:“何况绮霞宗这里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黄庭是不会在山上久留的,你留下,必要之时还可以相助玄太。我也能放心些。行了,回去吧。”
    林朱曦擦了擦泪,抬头看向她,心里还有一句话,只是不知该不该说,说了后,又会不会惹怒上官松霞。
    终于她还是没有提,而只是默默地磕了头,退出了栖霞居。
    金丝猴站在门口的石桌上,歪着头目送林朱曦出门。
    林朱曦走了片刻,却见前方灯影下站着一个人,她认出那是谁,脸色顿时又冷了下来。
    “你来做什么?”林朱曦挡在路上,生恐这人也去栖霞居似的:“你可别说要去见师尊。”
    谢白袅挑着灯笼:“师姐,师尊真的要去敬天宗吗?”
    “你说呢?”林朱曦没好气地。
    谢白袅道:“师尊从来不肯对傅相假以颜色,此番答应了,难道……”
    “住口!”林朱曦即刻打断她:“你少在这里妄自揣测。去敬天宗做客不行吗?”
    谢白袅低头不语,林朱曦恶声恶气:“你怎么还不走,赶紧回你的南华去罢了!”
    “师姐有没有,跟师父提大师兄的事?”谢白袅的声音很轻。
    林朱曦的心一顿,刚才她确实想说来的,可到底没有勇气:“呸,亏你有脸还跟我说。”她心里窝着的火已经过了好几年,这会儿这个祸头就在跟前,竟忍不住:“当初师父就不该收你,要不是你,我跟大师兄这会儿便好端端地在绮霞宗呢,又怎会生出这么多变故!还害得大师兄生死不知,你这个害人精!”
    夜色中,谢白袅的眼中也有薄薄的泪光:“我……也没有办法。”
    林朱曦气急了:“什么没有办法,师父许你进宗门修炼,对你寄予厚望,你却来谈情说爱,还毁了我跟师兄,害得师父伤心……却说什么没有办法?你这种女人既然缺不了男人,又何必辛辛苦苦进道宗,你留在南华当你的小公主,要多少男人找不到,偏来祸害绮霞宗!”
    “我不是要谈情说爱……”谢白袅垂头道。
    “滚!我才不听你这些鬼话!”林朱曦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谢白袅被推得往后歪倒在山石上,眼见林朱曦要从面前走开,谢白袅道:“我确实是故意、故意要大师兄跟我走的。”
    林朱曦脚步一顿,转头瞪向她:“你……”
    谢白袅道:“可我不、不是为了儿女私情。”
    林朱曦的眼睛瞪得越发大了:“你在说什么胡话?”
    谢白袅深吸一口气,慢慢抬头看向林朱曦:“绮霞宗是北地排的上名号的宗派,而师尊,更是唯一的女宗主,我来之前,明察暗访过许多道宗门派,才选定了绮霞宗。”
    “你、”林朱曦心头发冷,逼近:“难道你还有什么图谋?”
    “我是有私心的,”谢白袅低低道:“南华国力日渐衰弱,东华皇朝的野心,父王跟我都早知道,这样下去,迟早一日,南华会给彻底吞灭,我本来想请师尊为南华助力,比如,做南华国师,可是师尊并无世俗之心……”
    林朱曦的心怦怦而跳:“难不成,因为这个你恨了师尊才……不,不对……”
    “当然不对,”谢白袅索性把手中的灯笼放下:“我敬重师尊还来不及呢,但是南华不能缺人,所以我看上了大师兄。”
    林朱曦倒吸一口凉气:“你!”
    谢白袅道:“绮霞宗能有如今规模,全靠大师兄操持,而且我知道,大师兄的修为非同一般,有一次我甚至听傅相私下里说起过,若是大师兄能潜心静修,将来修为未必不能超过师尊。”
    话未说完,林朱曦上前,劈头盖脸给了她一个耳光。
    第47章 云螭:“你是只鸡。”……
    当初谢白袅跟穆怀诚出事, 绮霞宗上下都以为两人是“两情相悦”。
    林朱曦虽然对谢白袅动了手,但心里却也是这么以为的。
    毕竟谢白袅出身高贵,生得又绝色, 温温柔柔,惹人怜爱。
    没想到,今时今日她竟是这么说。
    原来果然不仅是私情, 而是“别有用心”。
    手掌心里有些发烫, 林朱曦近距离盯着谢白袅, 呼吸都有些不稳:“你的意思是, 你并不喜欢怀诚师兄,而只是想拐带他, 让他替你们南华效力?!”
    谢白袅轻声道:“师姐, 怀诚哥哥那么好, 我怎会对他无心。”
    林朱曦深吸了一口气:“但你仍然利用了大师兄!你明知道他不会离开绮霞宗,你也知道师尊舍不得他……”
    “师姐,”谢白袅轻叹:“你自然明白,就算我用了些卑鄙的手段, 但如果怀诚师兄不愿意离开,那我也是无可奈何。”
    “我呸!”林朱曦气不打一处来:“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明知道,师尊一旦知道你们有私情, 自然会按照门规处置, 大师兄不走, 岂不是坏了本门规矩, 他怎么会让师尊为难!”
    谢白袅听了这句,竟笑了笑:“师姐,确实很了解他。”
    “你竟还有脸笑, ”林朱曦心中的厌憎之意越深,几乎暴跳如雷:“除了师尊之外,大师兄是对我们最好的人,如父如兄如同师长,宗门上下,哪个不敬爱,只有你这样卑鄙小人才会去害他。我真该立刻杀了你!”
    若是还没回师门之前,林朱曦必然是要动杀招了,但上官松霞才许了她回山,又说了好些令人心暖的话,她当然不能在这个时候再犯杀孽。
    否则,上官松霞再也不肯原谅不说,恐怕还会因此而失望伤心。
    忍了又忍,林朱曦道:“你给我滚,立刻滚下山去,别再出现在绮霞峰!”
    谢白袅的长睫闪了闪,声音里带着一点恳求:“师姐,我……想给师尊磕个头。”
    “不必!”林朱曦立刻否决:“你不见师尊,反而对她好!”
    谢白袅道:“师姐,师尊的心胸非你我能及,她未必还记恨着我,就如同她已经重新接纳了师姐……可见师尊比之先前,性情也有所变化。”
    林朱曦见她拿自己说事:“你跟我相提并论?师尊如何,也轮不到你妄自揣测!总之有我在,就不许你去见,滚!”
    谢白袅顿了顿,俯身把地上的灯笼捡了起来:“师姐可知道,师尊为什么突然要把宗主之位传给玄太师兄?”
    林朱曦一顿,眯起双眼看向她:“说的跟你知道似的!”
    不料谢白袅回答:“我虽然也不知道,但兴许能猜到几分。”
    谢白袅出身宫廷,心思原本就比寻常女子缜密,她看林朱曦似有疑问之意,便道:“今日师尊当着山下那些人说的话,大有深意。上回师尊去南华,带着那个……小师弟,不知为何,我总觉着师尊对小师弟极是偏宠。听傅相爷的意思,小师弟被妖皇云螭附生,或者,师尊是为了除妖,将小师弟一并杀了。”
    林朱曦心里虽然隐隐地也有这个念想,可却不敢说。听谢白袅提起,她咬了咬唇,心底浮现那少年清隽过人的容貌,却扭头道:“就算杀了又如何?那可是妖皇!当然不惜任何代价也要铲除的。”
    “师姐能这样想,但师尊跟我们不一样,虽然说除魔卫道,但小师弟究竟是无辜的。”
    林朱曦觉着这话很是讨厌,可同时又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谢白袅继续道:“而且,小师弟到底又跟师尊相处了那么些日子,师尊本就是个重情义的,哪里能轻易放下。我担心的是……”
    “什么?”林朱曦忍不住问。
    谢白袅叹道:“我担心师尊由此,生出心魔。”
    “心魔……胡说!”林朱曦心头惊跳,却忙又呵斥:“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
    “是,我不说了,”谢白袅乖乖地答应了声,又道:“师姐,你容我去面见师尊一次吧?”
    林朱曦正纠结于那个“心魔”,听她又提此事,突然多了个心眼:“你这么不死心地要见师尊,总不会只是为了给她磕头吧?”
    灯影下,谢白袅垂眸,她不言不语低眉垂首之态,显得格外娴静高贵,可惜在林朱曦眼中,竟似蛇蝎,令人又厌又惧。
    林朱曦眼神变化,试着问:“你总不会贼心不死……把主意打到师尊身上!”
    谢白袅听了这句,稍稍沉默后道:“我不瞒师姐,我是想,师尊既然想去大雪山,那,我或者可以试试看,请师尊去南华……”
    林朱曦的双眼瞪的极圆,像是夜色中的猫鹰。
    她盯着谢白袅,匪夷所思。方才开口之时她还以为是自己多虑,没想到一点儿没低估自己的这小师妹。
    “小公主,”林朱曦冷笑着:“你是不是失心疯了,你干脆把绮霞宗上下都带去你南华就是了!”
    谢白袅虽未开口,但她的眼神却仿佛是充满了“不能”的遗憾,因为如果可以,她确实想这么做。
    林朱曦的笑容凝固,心里如有一团火在烧,咬牙道:“你赶紧带着你这念头有多远滚多远!不用想,不用提!你根本不用问师尊,我这里你就先过不去。”
    谢白袅默然片刻,终于说道:“师姐,师尊开宗立派的初衷,不过是想尽己身之力,对那些无能为力走投无路之人,能多庇护一个是一个。她也曾教诲过我等,若我们修得道法,小则可以自保,大则可以庇佑苍生,如今南华的百姓们面临兵祸席卷之患,而以师尊之能,只要她插手,自然能护南华安泰,区区一个东华皇朝算什么……”
    上官松霞极少在弟子面前刻意展露威能,除非是下山除魔卫道,今日,还是头一次。
    她因为要镇住甘露真人,所以不惜在众人面前剑劈峰峦。
    谢白袅亲眼见识过她劈山之能,如何不心旌神摇,竟生出此念。
    “不用跟我花言巧语,你若再说一句,我就跟你刀剑相向,”林朱曦盯着谢白袅,不容分说,斩钉截铁道:“南华的百姓,是你南华子民,南华王昏庸无能,不敌东华皇朝才有此患,是输是赢,成王败寇,不过是气运而已。何况世俗争斗,仙人不涉,师尊跟大师兄可又是不同,你得了大师兄不够,竟还想拉师尊下水……你简直痴人说梦,人神共愤!”
    谢白袅沉默片刻:“东华皇朝有一个甘露真人,若大师兄真心要助我,南华也未必就落魄到这种地步,这些年大师兄跟我貌合神离……他心里想的是谁难道你……”
    不等说完,林朱曦一把攥住谢白袅的脖颈:“你说够了没有?真的想让我在这儿杀了你?”
    谢白袅手中的灯笼摇晃,焰火吞吐,竟是将一个好好地灯笼给烧毁了。
    火光明灭中,谢白袅并不反抗,亮晶晶的眼睛望着林朱曦:“师姐……”
    林朱曦忍了又忍,终于狠狠地将她放开。
    “师姐,”谢白袅咳嗽数声:“我只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国家毁于人手,不管怎样,我都想尽力而为。”
    “你尽你的力,别把主意打到别人身上。”林朱曦微微昂首,道:“何况对我而言,师尊就是我的国与家,谁若想打师尊的主意,也就是要毁了我的所有,你试试!”
    四目相对,谢白袅轻轻地叹了口气,她看看地上已经给烧坏了的灯笼:“好,我走。”
    她咳嗽着,慢慢地往山下走去。
    林朱曦一直凝视谢白袅离开,却仍不放心,去前方把穆磊唤来,让他派两名弟子悄悄监视着谢白袅,她若有任何风吹草动,便来告诉。
    幸而一夜无事,次日早上,穆磊告知林朱曦,谢白袅天明之时,对着栖霞居方向磕了三个头,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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