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东肃低头:“不用说,又是兵祸。”
    上官松霞随之看下去,却见云端之下,果然仿佛有许多小小的人影,正自拼死搏杀。
    傅东肃定睛看了会儿:“这次有点奇异。”
    “怎么?”
    “素日都是东华跟南华两派,可今日的……怎么像都是东华的人,莫非是内乱了?”
    上官松霞本没留意,给他提醒,才细看了眼,果然,竟都是东华军的服色。
    两人离开此处,傅东肃道:“东华这边若是内乱,自然对南华越发有利……东华皇朝本来势大,不过,自从南华王拜了穆怀诚为相之后,战事上就一直顺风顺水,看样子,最后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啊。”
    上官松霞听他提到穆怀诚,略微缄默。
    傅东肃笑道:“怎么,替你的徒儿担心了?”
    “他已然出世,何况早非我的徒弟,”上官松霞道:“只要别入歧途,要如何,我不管,也管不了。”
    傅东肃瞧着她道:“我还听说,南华王很有意想怀诚做他们的驸马……”
    上官松霞听见这句,果然留心,便回看道:“你的卜卦一流,可能算到……怀诚会如何?”
    她本来问的,是穆怀诚跟谢白袅之间的姻缘、或者说是怀诚的境遇会否一帆风顺。
    傅东肃笑的意味深长:“天机不可泄露。”他说了这句又补充到:“何况我算的也未必准,不过若是准的话,你一定吃惊不小……留待后观吧。”
    上官松霞并不知这句何意。
    南华州,丞相府。
    报信的令官翻身下马,疾步入内。
    进了厅内,令官跪地,面有喜色:“禀报丞相,正如丞相所料,东华密州守备王勋反了,已经率兵跟朝廷兵马开战。”
    在上,穆怀诚认识一身玄色衣袍,头戴乌木冠,听了这话,他的面上毫无表情,只吩咐道:“叫人继续盯着,若是王勋走投无路,便按照先前安排行事。”
    令官领命退出。
    厅中原本便有两个将官,其中一人笑道:“丞相真是料事如神,怎么猜到这王勋会反呢?这王勋乃是皇亲,按理说绝不会谋反,不过密州失守,对我军可是极大便利。”
    穆怀诚道:“王勋的女儿虽贵为皇妃,但皇帝听信甘露国师所言,因皇妃是至阴之人,已经将她拿去做炉鼎了,死的极为凄惨。”
    两个将官脸色大变:“竟、竟有此事?可是真的?丞相从何知晓?”
    穆怀诚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王勋虽然忠勇,然而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并没有跟将官们细说,比如,为何如此机密的事情,甘露真人瞒的密不透风,他又怎会知晓,京城内又怎会散播开来,又如何极快地传到了王勋耳中,如何恰到好处地迫使王勋造反。
    虽然整件事情的促成,穆怀诚使了不少力,但孽,却是甘露真人跟东华皇帝所造下的,怀诚只是让这个苦果更大了些而已。
    将官们虽不解其中之妙,但对于怀诚的话却是言听计从,心服口服。
    众人退下后,怀诚回到桌边坐了。
    在灵州那日,跟黄庭分别后,怀诚很快得到消息,上官松霞无碍,绮霞宗亦安然无恙。
    但同时,穆怀诚也知道了绮霞宗危机的由来,正还是甘露真人在后推波助澜。
    正那时候,南华王秘密派人前来请他回王都。
    那夜,怀诚做了一个决定。
    别的事情,他好像无能为力,但至少,有一件事,他可以掌握,也可以入局。
    首先,他要除掉甘露真人,这个三番四次对绮霞宗出手之人,这个曾祸害上官松霞之人。
    而且,他要做的光明正大,举世皆知。
    所以怀诚回到了南华,接受了南华王的拜相,并亲自带兵,迎战东华。
    随着战事的推移,穆怀诚的目标逐渐扩大,并且清晰。
    他有一个大胆的设想,他想要的,不止是甘露真人的命,还有整个东华。
    若是不能揽她入怀,或者,将东华握在手中,就仿佛也将整个绮霞宗掌握手中一般。
    而上官松霞,无论如何都再也绕不开他了。
    蓬莱仙岛。
    今日的万仙会,来的既有四海五岳的同修之人,也有一些天上地下各色散仙之类,所以名万仙会。
    但不管如何,傅东肃跟上官松霞的驾临,毫无疑问是最引人注目的。
    当天际仙鹤翩飞,同梅花鹿的影子闪现之时,几乎所有人都忍不住抬头看去。
    上官松霞虽离开了绮霞宗,却仍是一袭宽绰的月白道袍,头上戴一顶青玉冠,越发显得肤白若雪,气质高华。
    傅东肃陪伴在侧,风流雅逸,亦叫人一见倾心。
    两个人简直如同天造地设,分外养眼。
    蓬莱仙岛之主亲自迎接,热络寒暄。这又是上官松霞“不熟悉”的,幸而有傅东肃在旁,她只需要含笑点头行礼而已。
    傅东肃几乎打从降落就没有停歇过,上官松霞在旁,却已经有些撑不住,忽然听到雅乐声响,她趁人不备,便先行闪退。
    循声而去,却见迎仙台上,有几名仙子打扮的窈窕女郎,正翩然起舞,乍一看,简直如瑶台盛会,叫人心旷神怡。
    已经有许多同修在旁驻足观看,因一个个沉迷于舞乐之中,自然未曾留意旁边如何。
    上官松霞立在一旁,静静地看了半晌,却有一人慢慢靠近身旁:“松霞君,久见了。”
    她回头看了眼,见身旁的人,身着白衣,相貌俊秀,看样貌,并不认识。
    但很快,上官松霞觉着他身上气质很是不同,定睛细看,便道:“不知是哪一位上仙?”
    来者轻轻一笑:“怎么,松霞君以为我是神仙?”
    上官松霞道:“难道不是?”
    那人不以为忤,只挑了挑眉,道:“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阁下有什么话要说?”上官松霞再度细看,却竟看不出此人的深浅,只觉着他身上之清气,绝非修道人所有,除非是天上神仙。
    可是对方仿佛又刻意地收敛神威,叫她一时摸不着底。
    见她不为所动,来者微微倾身,嗅了一嗅。
    上官松霞见他举止颇为轻浮,更加不喜。
    不料对方道:“松霞君身上,是何熏香?”
    上官松霞并不愿理会,正欲转身,对方道:“像是降真香,倒也不足为奇。可是,这降真香跟松霞君本身的清气调和,这气息,却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叫人闻过之后再也难忘。”
    上官松霞拧眉:“你说什么?”
    对方微微一笑,笑容里隐约透出几分锋芒:“这么快就不记得了?松霞君,那日从我身旁带走那孽龙的,就是你吧?”
    上官松霞本是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此刻听了这句,瞳仁突然收缩。
    她知道对方是谁了!
    其实她大可以否认,毕竟对方并无证据,但这并不是她的性子,而且,以对方的手段,一旦认定,管你是不是承认,只要他愿意,一切便不在话下。
    两人对视之中,傅东肃撇开众人走来:“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哦,是喜欢看歌舞?”
    上官松霞原本还只有三分紧张,此刻突然升到七分。她有些防备地看着那人——少帝君,几乎担心他会立刻动起手来。
    她不怕他动手,但怕傅东肃在旁,连累他人。
    意外的是,少帝君竟不曾轻举妄动,反而向着上官松霞一笑,慢慢地往旁边走开。
    傅东肃走到她身旁,也看了那人一眼:“那是……何人?认得的?”
    上官松霞道:“不认得,只简单说了几句罢了。”
    傅东肃道:“仙岛之主留了调酿的玉液酒,你随我去一块儿喝几杯。”
    上官松霞看到,在迎仙台外,人丛之中,少帝君冲着她又是一笑,笑意却有些森森然。
    她突然明白了他的用意。
    飞快定神,上官松霞道:“你先去,我……再看一会儿就来。”
    傅东肃无奈道:“早知你这么喜欢看舞乐,在流风堂的时候总也要给你安排些。”却也不忍心拂逆她的心意。
    上官松霞不由也笑了,正在这时,又有人来招呼傅东肃,他只得跟那人离开,临去又叮嘱:“快些过来。”
    “知道了。”上官松霞轻声回答,见傅东肃要走,忽然唤道:“东肃。”
    傅东肃止步回头:“何事?”
    上官松霞把千头万绪压下,终于冲着他笑了一笑:“其实,在大雪山的这段日子,我很喜欢,还没有跟你说一声多谢呢。”
    傅东肃眉头一皱,好像惊奇她为何突然说这话,但却也没往别处想,便也一笑摇头道:“谁要你的‘多谢’,我只盼你……”他目光闪烁,并未说完,因为怕惹她不快。
    第50章 云螭:“我是会扯谎的祖……
    背后还有仙乐之声, 上官松霞缓步出了殿内。
    殿外栽着几棵青葱的松柏树,往前出了角门,眼前豁然开朗, 竟是海天一色。
    海风徐徐吹来,抚过脸颊,吹的袍袖浮动, 令人心神为之爽快。
    在半人高的墙垛旁边, 少帝君负手站在那里, 大概是听到了身后脚步声响, 他转过身来。
    目光相对,这位帝君的脸上透出几分漫不经心的玩味笑意, 他并未立即开口, 而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上官松霞。
    天庭只有一位帝君, 而面前这位,则是帝君之子,所以众神仙皆以“少帝君”称呼。
    对于少帝君的评议,向来都是花团锦簇, 但凡提起,便是无限的溢美之词。
    但只有领教过这位少帝君脾气的, 才知道,少帝的性情酷烈, 令他满意的话, 那自然无碍, 但如果触动了他的逆鳞, 下场就不必多说了,灰飞湮灭之类,还算是好的。
    上官松霞连散仙都称不上, 之前自然没有机会跟少帝君碰面。但仅有的两次接触中,她对于帝君的印象,着实不甚好。
    回想起来,之前南华因蜘蛛怪作祟出事,她前去镇妖,便在九华镇遇到了一名手捧火灵珠的女子,本以为乃妖孽,谁知却说是奉了少帝君的旨意,前来放火烧镇,只因当初少帝君化身雉鸡于此处歇息之时,差点被此地的镇民伤及神体。
    那时候上官松霞其实是有些半信半疑的,在她看来,天庭的神官们,自然该宽以待人,仁和心境,为何竟会有因为村民无知得罪,就想烧毁整个镇子来报复?掺杂数百上千的人命在内,未免太过不德。
    谁知,见了少帝君之后才知道,原来只是她“见识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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