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她还感叹一句:“瞧见你如今日子过得好,眼瞧越来越顺遂,我心里也是极高兴的,你别嫌大姐说话难听,可不行再跟以前那般任人欺凌了。”
    沈怜雪认真点头:“我知道大姐为我好,我都记得的。”
    两人说着话,孙九娘回屋取了耳铛和契约,两边一起花押签结,然后孙九娘便把耳铛递给沈怜雪,让她看是否有损失,沈怜雪自是看过便收起。
    等这一笔忙完,沈怜雪就道:“大姐,我这有个生意,想知会大姐一声,若大姐觉得可行,倒是可以一起为之,若大姐觉得不好,那我便自己来,只是还要从大姐这里抵押些银钱回去。”
    沈怜雪说得特别清楚:“这消息是早晨食客等煎饼时乱说的,我也不知真假,但若是真,我觉得可以试试。”
    孙九娘见她这般郑重,一番话说得特别严谨,便道:“你说,我听。”
    沈怜雪深吸口气,道:“我听到食客说,翻了年要销毁旧日停塌的空度牒。”
    她只说一句,孙九娘眼睛就亮了。
    孙九娘走街串巷那么些年,她靠自己在这汴河大街营生,如今在甜水巷人人都要叫她一声九娘子,靠的就是果敢。
    度牒到底是什么生意,她早就门清,只是她毕竟不是高门富户,也没背景帮衬,手里也没那么多积累,便不敢轻易动这门生意。
    然而她心里却很清楚,这生意若是抓准时机,不贪不躁,那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孙九娘立即抬了头,看向房门,她耳朵动了动,确实未听到门外声响,才道:“你继续说。”
    沈怜雪看她一听便来了兴致,心里也很高兴,便道:“我当时听那两个郎君说,他们有个亲戚,手里有几十度牒,原是用来免税的,如今听闻朝廷要销毁,便不想砸在手里,正琢磨着倒卖清出。”
    度牒压在手里,便只几年,都能给富户省却大笔税银,更何况他们本身就喜欢倒买倒卖,因此度牒无论卖多少,都是白赚。
    若是手里少些,倒也无所谓,但若有几十张,一但直接被清毁,论谁也要心疼。
    孙九娘最是知道哪些富户心思,能坑一个是一个,能赚一文是一文,他们是绝对不可能砸自己手里的。
    孙九娘感叹:“你倒是能得到这样的消息,不容易。”
    沈怜雪低头看了看女儿,见她正乖巧坐在那里吃玫瑰卤子,不由笑笑:“那两个官人声音很小,大抵也是觉得我不像是个有见识的妇人,这才说了几句。”
    她这一解释,就显得更合理了。
    孙九娘若有所思点点头,道:“他们还说什么?”
    沈怜雪道:“他们似乎在盘算自己要不要买了带去外地,还说了一句那富户姓什么,除此之外就再没有了。”
    一般要卖度牒,大凡人家都是去大相国寺后面的善茶坊,卖家往里面一坐,倒上一壶茶,摆上一碟桂花茶饼,便告诉大家自己有度牒要卖。
    买家过去坐下用茶水在轴上画字,若是两方觉得可行,便出来直接去边上的会子务当面交易。
    这个过程,沈怜雪其实小时候听家里人说过,她会同孙九娘说那几句话,就是告诉孙九娘自己能换,也可以隐瞒,但还是选择告诉孙九娘。
    孙九娘一开始就听明白,所以她脸上的笑才没停。
    不过,她还是道:“若是朝廷要出政令,大抵也就这几日,政令真的出了,咱们便直接去买,只是不知要准备多少银钱,以后当如何出手。”
    朝廷要实行政令,比不能今日说明日便行,比如这传闻里说的是明年限制,她们在这月若能低价买入,在年根前加一点出,哪怕一张赚一贯钱,都是空手套白狼,甚至不用等多久。
    孙九娘可比沈怜雪果断多了,她已经在盘算自己手里有多少闲钱,到时候能买多少张度牒。
    沈怜雪道:“多少银钱不知道,总比现在一百二十贯要低,看那食客的意思,大抵过不了百。”
    抓住这个空档,一番手就能赚几十贯,当真是极好的消息。
    她说完,看了看孙九娘的表情,然后就说:“我也没什么主意,原本不过是一听而过,可没过几天,又听到另一个食客说度牒降价的事,我这才上心,想着大姐见多识广,便来同你商量。”
    “我自己是很想做这份买卖的,只是心里没底,又不懂俗务,手里没那么多闲钱,犹豫再三,还是觉得不做有些亏了。”
    人都这样,面对这么大的诱惑,谁都坐不住。
    孙九娘了然地点了点头,她沉思片刻,道:“你说新一笔生意,可就是想要同我抵押银钱?”
    沈怜雪从怀中拿出双鲤玉佩:“这是……这是我母亲遗物,这些年我一直舍不得拿出,现在却觉得,死物没有活人重要。”
    孙九娘接过那莹润精致的羊脂白玉,颇为吃惊。
    这雕工玉料,怎么也不像是普通商贾之家所有。
    但她没有对这玉佩的来历过多质疑,只说:“你想抵押多少?”
    沈怜雪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她飞快道:“这玉佩大约也能当卖三十贯钱,我想同大姐抵押四十贯,这笔钱直接用来炒卖度牒,若是买不起一张度牒,便以其入股,最后售卖所得大姐按股分我便是。”
    沈怜雪这么说的时候,是很有底气的。
    这消息是她给的,若是没有这一茬,孙九娘根本就无法得知这赚钱营生,所以她才大胆开口,也是知道孙九娘为人正直。
    果然,孙九娘点头:“好,若是这买卖能做成,大约下月就能回本,若是做不成,我就把这玉佩还给你,直接两清,因此不算你利息。”
    沈怜雪握住孙九娘的手,两个女人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诚恳和坚定。
    她们异口同声:“好。”
    第17章 (20-21章双更)努……
    孙九娘是个做事情特别仔细的人,她同沈怜雪仔仔细细把事情问清楚,便道:“如此说来,我便找闲汉每日过去等,只要等到,我就立即去买,我办事你放心便好。”
    沈怜雪自知道她办事稳妥,是个很有成算的人,想了想便道:“大姐,他们虽未说度牒会跌到什么价钱,我以为若是大量抛售,价格指定不会高,甚至因为明年的清毁,会跌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若是闲汉来报价,大姐也同我说一声,我想想自己那份是否要出手。”
    孙九娘又同她谈了细节,末了说:“你这玉佩便作价四十贯,咱们先把契约签了,这玉佩便要放在我这,钱也放在我这。”
    这些都会写在契约上,沈怜雪也很放心,两人签订契约,沈怜雪才把玉佩郑重放到孙九娘手中。
    “大姐,辛苦你这一遭。”
    这一次买卖,她出消息,孙九娘经手,两人是初次合作,却对彼此都很信任。
    孙九娘把玉佩放进锦盒中,道:“你放心便是了。”
    沈怜雪把度牒事托付出去,心里轻松不少,且竟生出几分期待来,这份期待,她已经很久未曾有过了。
    回到租屋的时候,她看着略有些破旧的房顶,甚至对女儿说:“若是这笔钱能赚到,咱们就把房顶修了,再把边上那间也租下,停塌以用。”
    沈如意心情也是极好的,她对母亲道:“好呀,不过隔壁那间似比咱们这间还破,能住人吗?”
    其实她们隔壁除了李丽颜租住的大屋,还有一间只有一半大小的隔间。
    只不过房顶从她们这间开始破损,那边的隔间基本上没办法遮风挡雨,而且因为格局太小,基本也住不了人,孙九娘就没修,直接锁了了事。
    沈怜雪倒是看上那间屋舍。
    她想着若是能修修房顶,再置办一个货架,把做生意要用的应用之物、炉灶、浴桶都搬过去,那这边的卧房就会干净许多,她甚至还能添置两把椅子和茶桌,再添置一个箱笼存放被褥。
    现在这狭小的租屋,已经什么都放不下了。
    母女两个坐在依旧有些漏风的租屋里,满心欢喜畅想着未来。
    此时,十里坊中,一个小吏拖沓着鞋子,在店铺前来回走动。
    他是专管十里坊的栏头,每日里都在各个商铺闲逛,看到喜欢的东西,顺手就摸走,小贩们也不敢阻拦。1
    不过他上头还有税务官,怕被人告得丢了差事,便也不会如何乖张,往常拿上一两样不值钱的家什便走。
    今日他正站在油纸铺子前斜着眼同老板说话,那老板讨好地说:“钱郎君,你瞧咱们这摊位就卖些油纸,哪里有您老人家得用的?”
    被称作钱郎君的小吏名叫钱德有,他就是汴京中人,父亲是栏头,他补了缺,也做了这极便宜的营生。
    这条街上的人,他大抵都认识,也都知道他品行如何。
    钱德有漫不经心捏着手里的油纸,突然道:“最近是不是有个带着孩子的小娘子经常过来买你这油纸,她生意不错吧。”
    十里坊这条街上只有这一家卖油纸的,老板记性好,自然记得自己的客人,但他不知钱德有为何这般问,担心他起什么歹心思,便含糊其辞:“来买油纸的商贩很多,小老儿记性不好,倒也记不太清了。”
    钱德有嗤笑一声:“你甭骗我,我可不是要去找茬,只之前瞧见过一眼,那小娘子像我过世兄长的遗孀,兄长过世前托我关照她们娘俩,我这才上了心。”
    “我什么娘子寻不到,何必盯着个寡妇瞧看呢。”钱德有很是吊儿郎当。
    这倒也是。
    这钱德有如今不过二十三四岁,家中早就娶了妻,听闻娘家还是榷货务中的一个官吏,已是官宦出身。
    他若是瞧看小妾,大抵也不会寻个带着孩子的寡妇。
    但那老板还是不肯说,吭哧半天才道:“我真的不记得,只隐约记得是卖什么煎饼吧。”
    他说得模棱两可,钱德有睨他一眼,揣着手走了。
    他一路打听,一路问,最终七拼八凑,问到了卖煎饼的住甜水巷一带。
    钱德有嘿嘿一笑,他仰头看了看天色,转身就往汴河大街行去。
    日落云后,晚霞灿来。
    橘红的火烧云照亮天宫时,郑欣年领着同窗回了家。
    今日有一道九章算术他不得要领,便托了同窗家来再学,想要把算题彻底弄清楚。
    他到家的时候孙九娘不在,他也不甚在意,自己取了玫瑰卤子给同窗冲了一碗,然后便把客厅中的茶桌随意收拾起来,给同窗腾了个地。
    他的同窗今岁十三四岁,家中倒是颇有些来头,不过他颇为平易近人,同郑欣年这般的凡俗学子也很和善,往常都能一起读书学习,郑欣年同他关系很好。
    待得两人落座,同窗就把书包放到茶几下面,打开书册给郑欣年讲解起来。
    两人一说起学业来,立即有些热火朝天,待得最后一题讲完,同窗往后一仰,正要伸个懒腰,就听噗通一声,放在手边的玫瑰卤子被掀倒。
    玫瑰色的汁水顿时四散出来,郑欣年跳起来,立即寻了抹布来擦,边擦边念叨:“云哥儿,你的书没事吧。”
    楚云清双手举着书本,他叠声说:“无妨无妨,你快擦干净桌子,我腿上都湿了。”
    两个少年一顿忙活,才最终把茶桌擦干净。
    楚云清懊恼道:“都说不叫你忙,你非要弄什么玫瑰卤子,这下好了,回去我娘又要念叨。”
    “这个能洗掉,”郑欣年倒是不紧张,他笑说,“贵客上门,哪里有不招待的,失了礼数我娘也要念叨。”
    两个少年拌了会儿嘴,待到天色擦黑,外面小厮来催,楚云清这才拎着书包告辞。
    郑欣年出门相送,打头就看到自己母亲匆匆归来,楚云清少不得停下见礼,待到寒暄完了,母子两个才进了房门。
    楼上两个租户因晾晒衣物之事闹了口角,吵得惊天动地,孙九娘刚送了沈怜雪母子两个走,便就匆匆上了楼。
    但她心中惦记那玉佩,总担心放在桌上不甚稳妥,因此简单调停之后,立即下了楼。
    却未曾想,她一回来,就看到儿子领了同窗进家,这会儿准备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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