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岛上无路,他们上不去,只能任由船只缓慢地远离,不过也不算一无所获,至少载了满船的粉花。
    沿着璞凤江往灵州方向行驶,需在江上漂泊至少七日,他们沿途还遇见过其他商船,众人也有些惊异这样一艘小小的乌篷船,是如何抵御住夜里江上风浪,一路从炉鼎城的码头往灵州漂的。
    入灵州境,正好是他们在水上度过的第七日,灵州边境有一座半边依靠在水面上的城池,名叫望江城,此城无墙,沿水而落,江边皆是亭台楼阁。
    落日余晖倾泻于江面,远看西面的风光,像是有一把往望江城燃烧的火,使得整片江面都是通红的颜色。
    江边的楼下停泊了许多画舫,也有个小码头可供来往船只暂歇,上岸吃喝玩乐。
    本将入夜,不易前行,码头周围停了好几艘商船,乌篷船从旁路过时,正可见商船上不断有人走下,身着绫罗绸缎,瞧着都是富贾人家。
    男子才一下船便有人上前招揽,那女子有些年岁,不过面容保养得不错,胭脂抹红了眼角,显出了几分勾人的媚态。
    因着天热,她穿得极少,见到身价不菲的男子便往那男人胳膊上一靠,腻腻歪歪地喊着好久没来。
    乌篷船还没有停下的趋势,洛银就坐在船舱内,借着一方小窗看向岸上的风光,灯红酒绿之下,满是飘来的各类混杂香味。
    二楼的一扇窗户从里打开,水上蒸腾得房内闷热,花楼的后方正可见一片锦绣的璞凤江面。
    楼上的女子见到乌篷船上坐着的少年,顿时双目放光,笑吟吟地朝他伸手,甩着手帕道:“小公子上来玩儿呀,我屋里可有好东西呢。”
    谢屿川闻言没什么反应,只低头摆弄干枯的花枝,反倒是船里坐着的洛银有些好奇,掀开窗帘问她一句:“有何好东西?”
    那女子没料到船上还有一人,甚至是位容貌昳丽的姑娘,好没趣地关上了窗。
    “是有何好东西?只给你看,不给我看?”洛银见她关上了窗,心里的那丝好奇更是被彻底勾了起来,她使船往岸边码头去靠,想上岸瞧瞧。
    洛银没见过花楼,更没去过烟花柳巷。
    以往的灵州仙派上皆是正人君子,就连她的师兄安长风恐怕致死也是童子身,往日的鸿山之上皆是郎朗读书声又或舞剑声,几次师门中的人下山,不是采买,便是处理灵州境内邪祟惹下的麻烦。
    洛银十岁以前被关在家中书屋识字背书,扩充知识,十岁之后就上了鸿山,一心扑进了修仙之路上。男欢女爱之事,她了解甚少,更是无人在她耳边叨过,这世上还有一种地方,是专门行那鱼水之欢的。
    小船靠岸后,谢屿川先下船,又朝她伸手。
    洛银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手腕上,在船上漂了几日,脚踏实地的感觉当真很好。
    这才刚离开码头,她便见满街五彩斑斓的灯笼映照着深巷石路面,入目所见皆是虹光。
    美酒佳肴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并不难闻,反而叫人饥肠辘辘。
    这条街上的人有许多,迎来送往的酒楼生意好到门前需三人引客,洛银才踏入这里,便已经看中了好些等会儿想吃的东西了。
    有买煎包的,一个个掌心大的包子整齐地排列在铁锅中,一勺水浇进去,碰见了菜油发出刺啦啦的响声,锅盖闷上会儿,再打开,蒸腾的热气散去,包子表面柔软,底下却煎出了一面金黄焦脆的薄皮来。
    黑芝麻与葱花撒上,香气立刻被热气激发。
    洛银连忙走上前,又怕这里人多把人给挤走了,便拉着谢屿川一道。
    排队的不止他们二人,还有不少风尘女子。
    住在楼上的那些金贵,她们这种没有自己的房间,除非被哪个富人瞧上了带着一起,否则就是巷角或屏风后的生意。
    这些女子在此多年,见到的都是些脑满肥肠的富商,何曾见过这样细皮嫩肉又长得极其好看的少年。说是少年也不尽然,至少这身量看上去,已是可行那事的年龄了。
    她们眼神直往谢屿川的身上钻,有的甚至朝他娇娇的笑着,挤眉弄眼,满含歧义。
    谢屿川眉心微微皱起,被这视线看得烦躁。
    又有人瞧来,谢屿川不悦地朝对方瞥去,眼神冰冷蔑视,像是在看一只蝼蚁。那女子意外在一个少年的脸上看见如此寒气十足的目光,只听见啪地一声,一只挂在耳上的廉价耳坠像是被什么东西割断,从肩颈划过时,竟割破了皮肤。
    轮到洛银,她买了四个包子,黄油纸包好了捧在手上,隔着纸都能察觉到烫。
    她面上带笑,回眸朝谢屿川看去,正好瞥见一些朝谢屿川看来的人。
    谢屿川收回了视线,脸侧到一半发现洛银买好了,冷漠的目光瞬间转化为无辜委屈,可怜为难地望向洛银,轻声哼了句:“姐姐,她们总看我。”
    洛银也察觉到了,这里的人的确过于奔放,原先花楼中吸引她而来的‘好东西’,也起不了多大的兴趣了。
    “你别看她们就是了。”洛银道:“我们买些吃的就上船,早些离开。”
    “嗯,我只看你,不看她们。”谢屿川抓紧洛银的手,这回弯弯的笑眼里,全是背对着斑斓灯光的洛银的倒映。
    “……”洛银无奈:“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之后她又买了两盒刚出炉的酥饼糕点与蜜饯,便将这些东西都递给谢屿川,自己捧着尚且还热的包子吃。
    谢屿川看她吃得香,弯腰凑过去张嘴,洛银以前喂小狗已成习惯了,自己咬过的包子也直接塞进了谢屿川的嘴里,待到他鼓动着脸颊说了句‘好吃’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不仅是亲密,而是过于亲昵了。
    谢屿川吃完了还要,笑盈盈地弯腰过去,洛银却接过他手中的东西,将剩下的包子塞进了他的怀中道:“你自己吃吧。”
    谢屿川低头看了一眼怀里油纸包着的两个煎包,顿觉索然无味。
    不是姐姐喂的,不想吃。
    二人正准备离开望江成,回到乌篷船离开,正好此时码头下来了个人,迎面而来的江风连带着吹过一丝气味,若不细查,难以发现。
    是妖气。
    第12章 十二   洛银:怪我过分厉害。……
    洛银和谢屿川同时停下,目光扫过了那名男子一眼。
    男人身着靛青色的锦缎,高束发丝,正戴玉冠,面相英朗,高大强壮,一来便惹得花楼上好几个姑娘喊“许久没来了,海爷。”
    傍晚的江风拂过柳梢,连带着从那人身上散发出的淡淡妖气都显得不那么浑浊血腥。
    自那人下了船后,便有好些女子围绕过去攀上了他,那男人也享受如此,左拥右抱地往花楼里走去。他那只手揉在女子的腰间,腻歪地问这些女子有无想他。
    此人应当是望江城花楼中的常客了,才走进街市便有人识得他,就连卖烧饼的都朝他笑,还能侃上几句。
    洛银只是朝对方看去一眼,有些好奇为何一只妖会出现在人界,且看周围人对他的态度,显然不知道他是妖。
    在她的记忆里,虽说妖界与人界互不相犯,但也互无往来,偶尔会在人界碰见一只妖,那妖也会以展示自身为骄傲,并不隐藏妖性,人人皆知,至于交友或不交,且看彼此。
    五百多年过去了,人界与妖界的关系又变成怎样了?
    这一觉睡去五百年,人间有莫大改变,她还不太知情,也需尽早适应。
    那妖的身上没什么邪性,此地百姓与他相熟,可见他虽隐瞒身份多来此处可从未作恶,洛银便没去管他。
    上了乌篷船,点上油灯挂在船头,小船慢慢驶离了望江城。
    月色渐浓,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倒映着各色灯光,街市上的吆喝声也逐渐远去。
    洛银靠在船舱外,远去了城池还可见灯辉,光芒将望江城顶的那片天空都照的通亮。她手上捧着刚买的糕点,闻起来还有一股淡淡的桃花香,黄豆泥的表面咬开里面是桃花酱,以前没吃过的类型,不算太甜,重在花香浓郁。
    夜晚江上可见星河倒影,点点坠在了水光潋滟的江面上,晚风拂面尤为清爽舒适,洛银就这样靠在船舱外睡着了。
    她的身旁放着半盘桃花糕,右手撑着额角,屈膝懒懒地倚靠着船头,过长的裙摆有一截落在了水里,随着船只游走而波动着。
    谢屿川盘腿坐在她的对面,趁着她睡着的这一会儿,细细打量着她的容貌。
    他的确在很久以前见过她,可始终不记得是在哪里见过了,这张脸,这样的身段就像是刻在他的脑海中般,自睁开眼时起便成了印象最深的存在。
    谢屿川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儿来的,可他也笃定他不会真的是一只普通的小白狗化成了精,他有以人的身躯生活的习惯,他记得话语、动作、眼神的示意,可他却不记得自己从何而来,又是谁。
    但他记得洛银。
    先前他们还处于灵州雪山,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缩在了她的怀里,而她就那样安静地躺在冰天雪地之中,面容精致,一如现在这般好像只是睡过去了,就在那时,他的脑海中便闪过了她的名字。
    洛银。
    谢屿川慢慢抬起右手,颤抖地想要碰一碰她的脸,他屏住呼吸,指尖触碰到细腻皮肤上的温度,他抿嘴一笑,抓起洛银的手揽住自己的肩,沉重的身体直接压在了对方的身上。
    有力的双手掐住了她的纤腰,谢屿川一抬头,高挺的鼻梁便蹭上了洛银的下巴,他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带着鼓动不安的心跳,薄唇隔着衣裳,落在了她的肩头,而后张开嘴,浅浅地咬了一口。
    洛银本觉得江风正好,一觉无梦,后来便感觉好似有块石头压在了自己的心口,使得她呼吸困难,她挣扎着要睁开眼,那石头又被挪开了,而后整个人轻飘飘仿若置身云端,睡意渐沉,彻底失去了意识。
    谢屿川把她抱回了船舱内,江上风大,天热也不能贪凉。
    而他自己守着小船的方向与安全,入夜也一点儿也不觉得困顿,只是抬头看向满天星河旁的月亮,很快又是圆月。
    乌篷船在江上又走了三日,洛银才在靠近鸿山附近的一个码头停下,而后又陆行一日,这才到达鸿山脚下的汤水镇。
    她与谢屿川天黑前入镇,到了镇子里才发现镇中的修道士变得多了起来,有好些都是灵州的弟子,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重明仙派的人。
    灵州仙派的弟子将重明仙派的弟子围在中间,一行人热热闹闹地往前而去,有说有笑,看样子像是在介绍游玩。
    比起丰阳仙派这种五百年前还只是末流门派的不入流,洛银对重明仙派的印象更好。
    重明仙派位于幸州,在很早之前便与其他仙派一般,以州名而立门派。
    幸州再往西侧延伸便是妖界,幸州与妖界地盘之间有一片广阔的暗黑地带,整日乌云密布,几乎不被太阳照射,越过那片暗黑地带,若看见了高入云霄的密林,有幽幽黑气和浓雾,那便是到了妖界之地。
    幸州仙派的创派祖先希望众人可以远离黑暗,人界与妖界永保和谐,互不干扰,故而改仙派为——重明,重为尊重,明是希望。
    洛银渡劫前,重明仙派在九州中排第三,当时的掌门来拜访她师父墨安仙道时,还与她下过一局棋。
    如今灵州成了末流,重明又处何位?
    看着那些灵州仙派的弟子鞍前马后的模样,估计是没与灵州仙派一般没落,稳坐了前三的宝座。
    洛银也只是想想,她既然决定将不缺花交给涂飞晔后便自此远离修道界,过自己的逍遥人生,那也无需将这些门派排名放在心上。
    洛银找了一间客栈,交了银钱后便把谢屿川安排在那儿,给他点了一盘肉,又上了一壶茶,最后压着少年的肩膀把他按在了凳子上,双目直视,分外慎重道:“我有事出去一趟,很快便回来,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吃完了便躺着休息会儿。”
    她是孤身一人带着狗离开的鸿山,此番若回去狗不见了,还多了个男人,她这些徒子徒孙们得怎么看她,又该如何看谢屿川?
    “我和你一起。”谢屿川想站起来。
    洛银又把他按下去,道:“我就是把花交给涂飞晔,你见过他的,在鼎凌阁前,那个中妖毒的男人。”
    谢屿川仍旧要站着,不肯坐,倔强道:“我就是要和你一起。”
    洛银第三次按着他的肩,好家伙,男人的力量不可小觑,这回她使了全力都不能让谢屿川弯一下腰,总不能还要动法术。
    “……”洛银无奈:“你跟我一起,若被旁人看见问起……”
    “就说你是我姐姐。”谢屿川认真地看向她的眼睛。
    这……她竟然无法反驳,也无从解释。
    这个身份是洛银教的,可灵州仙派凡是见过她画像的人都知晓了她的身份,她都睡了五百多年,哪儿还有什么弟弟。
    这话自然是与谢屿川说不通的,可看着对方坚定的模样,就怕她不带他,回头他自己偷偷跟着跑上山便麻烦了。
    且不说山门下有麒麟鼎拦路,凤凰钟报名,就是他吞了牛骨后身上若有似无的些微妖气,也会叫灵州仙派的弟子误以为他是偷闯上山的妖类,当场拿下又该如何。
    洛银顿了顿,问他:“你非得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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