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清歌越写越快,不到十息时间,她已写满了第一张纸,上面一个个柳体小字错落有致地排开,端的是力透纸背,意气横生。

    第二张,第三张……

    她摹写的动作没有停,更没有去翻看书册。

    众人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应该是已经背下了整本书,所以才会这般行云流水,不假思索。

    胡掌书双目闪烁,看着她自信挥毫的模样,心中蓦地一动,这一刻,仿佛有一个身影仿佛与她纤细的身形相重合。

    他心头一震,陡然出声:“好了,不用再写了。”

    凤清歌笔尖一顿,抬笔,仰头。

    胡掌书心中情绪复杂,眼底有淡淡的爱护之意,温声道:“这书出自我手,整本书加起来亦不过六千余字,以凤学子的书写速度,写完一册顶多花两三个时辰。至于卫大人那本,字数更少,她用几天时间摹写绰绰有余,大家应该没什么好质疑的了吧?”

    众掌书相继点头,皆有些叹惋。

    之前听说监内来了一位女学子,得了五位大儒的赏识,他们还不怎么相信,以为是有人故意替她扬名。

    但今日一见,才知道传言并非虚假。

    她本人之天赋与才智,比之国子监的某些天才,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看她刚才那架势,如果胡掌书不提醒,说不定会当着他们的面将两本书册全部默写出来。

    这等天赋,若是男子,假以时日说不定会封侯拜相。

    可惜了!

    凤清歌压根不知这些人的想法,她收了笔就被葛大儒用“慈爱”的眼神盯着,心里发毛,只能乖乖立在他面前,等他老人家发话。

    葛大儒暗暗失笑,这丫头跟她父亲性格上有相同的地方,天生傲骨,但因为是女儿家的缘故,她能够收敛住这股傲气,寻常不轻易表露出来。

    像她这般大,很是难得了。

    或许正因为这样,才让国子监的夫子们觉得她没人撑腰,可以肆意揉捏?

    葛大儒目光落在荀夫子身上,眉头皱了皱,眼神冷了几分。

    “如今监内规矩败坏至如此地步了吗?”

    他这一开口,荀夫子和众掌书的身体皆下意识抖了抖。

    他们可不认为,在看了凤清歌这番惊为天人的摹写才华后,葛大儒在训斥她。

    荀夫子面色发白,呐呐不能做声。

    葛大儒随手拿起一张写好的书稿,一边欣赏,一边道:“没见过真相,只凭着内心的偏见与揣测,就可以随意斥责学子,施行惩戒,很好,老夫今日倒长了见识。”

    荀夫子听了这话,身子抖的更厉害了,扑通一声软倒在地。

    “葛,葛大儒,我错了,我不该因为一些流言蜚语,就先入为主对凤学子的人品妄加评断……”

    葛大儒“哦”了一下,将自家徒弟之前的那个问题重新问了一遍,“污墨了的原本,你们是从何处得来的?”

    一个两个的,仗着年纪大,欺负自家小弟子。

    这会儿,休想再糊弄过去。

    凤清歌眨眨眼,莹白的脸上露出笑容,有了师父为自己撑腰,这下省得她跟这荀夫子多费口舌了。

    王蔚知道她拜大儒为师一事,早在葛大儒出现的时候,就知道荀夫子要糟,这会儿也不担心了,安安静静地等着看好戏。

    凉风入亭,带来阵阵清凉。

    明明是春末夏初,天还未大热起来,荀夫子竟出了不少汗。

    此刻,他心里慌得厉害,垂着头臊眉耷眼,葛大儒脾气再好,那也分事情,这次之事他有错在先,若被驳斥,那年底的中级夫子评选,就再没有一丝胜算了。

    他已在国子监内蹉跎了大半辈子,没有一无恒产二无家业,膝下三子没一个能立得起来的。如果能评上中级夫子,循例可送一人进国子监读书,届时把孙儿送进来,往后家里就有希望了。

    早知这凤清歌如此邪性,他断不会与她为敌,来触霉头。

    再想想那送书册的人留下的字条与百两银票,荀夫子愈发觉得亏了,悔不当初。

    胡掌书见荀夫子坐在地上闭口不言,不由得暗骂一声,再不想为这人顾全颜面,上前一步躬身恭敬答道。

    “回葛大儒,是荀夫子将书册拿来藏书楼后揭露此事,我等并不知晓他从何处得来的。”

    “正是,”其他掌书纷纷点头附和。

    “荀夫子,大儒跟前,你还不赶紧交代清楚?”

    “凤府的东西,一般人肯定拿不出来,人家宅里的私事,你瞎掺和什么。”

    掌书中不乏消息灵通之人,对凤清歌或许不大了解,这段时间关于凤府的传言却没少听。

    不说凤右相与凤学子感情如何,凤府之内姐妹相争是实打实的,先是妹妹推姐姐下水致其不孕、再是姐姐烫毁妹妹面容,高门大户的恩恩怨怨,寻常人卷进去便只有当替死鬼的份儿。

    荀夫子脑子嗡得一响,脑海中万千念头闪过,终于有了计较。

    他爬起来老老实实站好,一副自责之态。

    “葛大儒,这书册是旁人扔在我房门前的,里面还夹了一封信,告发凤学子刻意毁坏藏书楼书籍。我初初见时,并不相信,故而专程去藏书楼询问查验,确认是凤学子借的书才与掌书们一起来找她询问真相。都怪我一时心急,言语不当,委屈了凤学子。”

    “……”胡掌书无语,这人还真会给自己开脱。

    “书信在何处?”葛大儒冷淡地问道。

    “我看后生怒,给撕掉扔了,”荀夫子犹豫后回道。

    书信上面有那人给自己的承诺,被人看到了,他一样要名声扫地。

    葛大儒冷冷盯着他看了一瞬,直盯得荀夫子后背汗毛树立,冷汗簌簌。

    直至荀夫子额头上滴下汗来,葛大儒才收回视线,他没再追问揭发信的事,尽管知道书信定还在荀夫子身上。

    “既然知道自己冤枉了人,还愣在那里做甚,过来向被你冤枉了的凤学子赔礼道歉。”

    “我也是被人蒙骗……”荀夫子脸一青,呐呐道。

    凤清歌嗤笑,这老家伙跟踪了自己好几天了,明显不怀好意,凤清韵送的书只是给了他一个报复的契机,也好意思说被人蒙骗。

    她看向葛师父,小脸微胯,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被人蒙骗了,就不用向受害之人赔礼?”葛大儒心疼地看着小弟子,温和的面上露出薄怒与愠色,“荀夫子,你当着老夫的面,还想揣着明白装糊涂,是要我亲自派人将你的那些算计一个一个查出来通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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