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极了,老古董是个纯情的古董。

    程陨之正这么想着时,忽然感觉到后脑覆盖上一只手。

    那手松松张开五指,托住他往前,接着感觉到顾宴微张唇,正面含住。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舌尖轻触,一碰而过。

    很轻,很痒,如果不是他敏感,恐怕就能完全忽略过去。

    程陨之:?

    怎么跟他想的有点对不太上。

    但后退拉开距离后,顾宴仍是那副无辜的纯情模样。

    程公子严肃道:你伸舌头了吗?

    顾宴:没有。

    程陨之:他怎么不信呢。

    他半信半疑,对面又低头过来,声音很低很低地喊他:陨之,我想再来一次

    伴随着喧闹的声响,由远及近。

    风车噔噔噔跑回来,瞪大了眼睛控诉:程公子!二三四五他们都来了!主人不讲

    他一卡壳,身后一连串叽叽喳喳的灵人偶都跟着涌进来。

    房门差点给挤裂了。

    程陨之惊恐地从床上跳起来,扶住最前面快要跌倒的风车:怎么了怎么了?

    板着脸的小童们一起噘嘴,那场面活像传说里的向日葵花田见着了太阳,略有些滑稽。

    是一不讲道德!

    他强权压迫!

    他偷偷摸摸跟程公子出门去!

    他,他他有了新的名字!

    还是之之取的!这位可能刚路过凉亭。

    这下找到了吵架点,于是满屋子都是嘀嘀咕咕的小麻雀啾啾叫,你一言我一语,将顾宴好不容易营造的气氛搅和没了。

    顾宴端坐床头,没多大幅度的动作。

    程陨之站起来当和事佬,摸摸这个脑袋,碰碰那个肩膀,火急火燎挨个儿安抚,他哭笑不得,哪里知道灵人偶之间还能吵成这副模样。

    程公子摆出屡试不爽的招数:大家都不许吵了哦,那所有人都有新名字,回头我正式写在纸上好不好?

    好众小童齐声应道,眼巴巴地看他。

    其中,年纪最小的孩子,似乎只有炼气期,因此比别的灵人偶都矮小一截。他挤开所有人,巴巴贴住程陨之外袍。

    眼角眉梢,都挂着委屈:我刚才看到了,我也要亲亲。

    程陨之:

    众小童:你怎么说出来了。

    顾宴轻描淡写:不行。

    第21章

    众向日葵齐刷刷扭过头,看向顾宴,委屈地瘪了嘴,活像被水浇多后蔫了脑袋。

    程陨之似笑非笑,他回过头,撩过顾宴发梢。顾公子显然很吃这套,享受般地眯起眼睛,一点没有欺负灵人偶的那股恶气。

    他笑眯眯道:跟小孩子过不去呢?

    顾宴从肩膀上抓下他手指,握在掌中,捏捏指尖,程陨之被捏的有点痒,轻笑着要收回来,又被紧紧握住。

    没想到对方很爽快地承认:是。

    程陨之眨眨眼睛,挥手让小灵人偶们出去。

    可怜的小童排着队牵着手,垂头丧气被赶出大人们的房间。其中当然不包括风车

    他有新名字!他是叛徒!不和他牵手!

    见所有人偶都离开,程陨之咳了咳,装模作样拱手道:您好端端吃什么气呢,平白无故的,除了让自己不开心,别的屁用没有,跟吃人的魔修一样,合该埋地下做肥的。

    顾宴坐姿端正,脊背笔挺,是像模像样的道君架势。

    结果没过两秒,就又来捏他指尖,颇为黏人:我没吃醋。

    程陨之定定地看他两秒,恍然大悟。

    他手指从对方掌心里拔出,一勾手,卷住他垂落的墨发,用细碎的发梢轻扫他下颌。

    顾宴自然抬头看他,没有躲避,活像个被欺负的可怜见。

    脸上光影被遮挡,程陨之浅淡的影子落下,竟是他弯腰,凑近了。他漂亮的眼睛和嘴唇都近在咫尺,一张一合,像是在讨吻。

    我又不会对他们这么做漂亮青年轻声道,弯腰,在他下唇轻轻一碰,礼貌而亲密。

    顾宴坐在原地,没有动弹。

    程陨之大笑着起身,用手边折扇拍了拍毫无灰尘的外袍,背着手去看那群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灵人偶们。

    只留下那修为深不可测的道君坐在床沿。

    前殿果然被魔修翻了个底朝天,外表看来光鲜亮丽,其实里面乱糟糟一团。

    灰尘蛛网漫天,那些零碎摆在明面上的装饰品也落了满地。

    一片狼藉。

    就算风车被组团排斥,他还是明面上辈分最大的那个。

    他竖起眉毛,板着脸指挥他们:你们把这边收拾一下;你们,收拾这边。

    虽然臭着脸,但分工依旧细致。

    等程陨之大摇大摆进殿时,已然看不见满地的琉璃渣滓,被细心的灵人偶们扫走处理掉。

    小童走过来,仰头问他:程公子,晚上想吃什么?

    那这能说的可多了,程陨之报了几个菜名,有些好奇:我这宗门地处偏远,不比镇里,哪有新鲜食材做菜来吃?

    风车随意点了两个人:他,他,脚程很快,来回镇里不用不到半个时辰。

    即将被派出去的两位小童气鼓鼓地瞪眼。

    有小童着急地跑过来,刚想对管事的风车说什么,却看见程陨之,话到了嘴边,忽然说不出来。

    程陨之奇道:怎么?

    小童左看右看,没人给他打掩护,只好乖乖原地站好,像是做错了什么大事,眼泪差点掉下来。

    他嘟哝道:程公子,前,前殿的画像,被,被被

    程陨之一怔,风车只见他雪青的外袍翻飞,眨眼便到了前殿厅中。

    入目所及,正是一副被毁的祖师画像。

    画像上慈祥的老仙师身着长款道袍,散着头发,背手,没有胡子。

    只余眼角几道细纹,以及温和看向画面之外的神情。

    就算着墨不多,也能看见画者在画像上倾注了无数珍贵的记忆。

    末脚,写着小字:陨之绘。

    然而这样长长的一幅画,被人用利刃割开,搞得破破烂烂。

    七横八竖,连着后头悬挂的墙壁,都裸露处森森裂缝。

    风车不安地捏了捏手指头。

    他听见程陨之明媚地笑起来,轻描淡写道:那是我师父的画像。

    我要杀了他同宗所有人。

    他从容道:修炼这种邪法,要是被我看见,一个不留。

    长津依旧热闹非凡。

    街头出现两个小童,一个空手,一个挎着篮子,面无表情地停在将要收摊的菜摊面前。

    菜摊阿婆弯下腰,笑呵呵说:哎呦,买大白菜不啊?

    没想到严肃的小童从怀里掏出一卷纸,骤然拉开,清了清嗓子开始念:要。一斤白菜,青豆,圆茄,胡萝卜,芹菜,包心菜

    卖菜阿婆:

    小童一丝不苟地念完,卷起纸,另一位小童叫道:请。

    子陶背着剑,从街的对面走过。

    他眯起眼细看,不确定道:对面那两个小孩子,好像有点眼熟。

    他身边陌生的少年笑道:那不是小孩子。

    怎么可能,这么矮小。

    那是灵人偶。

    子陶表情空白一瞬,能让他感觉到眼熟,又有技艺制造灵人偶的,不就是他师叔,独此一家么!

    仙门弟子热血冲昏了头脑,冲过去搭住他们肩膀:十三,十四?

    待两小童转过脸,子陶更确定了!

    这就是他师叔的灵人偶,那他师叔、截阿仙君定然就在附近!

    他惊喜到说不出来话,小童也认出他,行礼道:子陶师侄。

    因为跟着仙君,所以也同样称呼子陶为师侄。

    他憋住话头,只矜持道: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你们,还以为你们仍在峰上待着。话说,我那位呢?

    两小童一对视,看向慢悠悠跟在子陶后边的陌生少年。

    子陶当然也看懂了他们的眼神,嘶了一声,觉得还是得替他们师叔保密为妙。

    万一哪天就莫名其妙传到美貌寡夫耳朵里了呢?

    于是他们单独分开,子陶和十三偷偷说悄悄话。

    小童规规矩矩道:师侄,道君在长津山上。

    子陶:道,道君?!

    身后不远处,少年也跟着眯起眼睛:道君?

    程陨之和大家一起搬东西,打扫前殿,累得团团转。

    见整理的差不多了,头疼地拉过身边一把破栏木椅,坐上去,手腕撑着脑袋,决计是没想过会有这么多工作量的。

    风车从乾坤戒里掏出把蒲扇,给他扇风,扇得程公子不知不觉往他那里凑,闭着眼睛扬着下巴,享受片刻凉意。

    只享受了片刻,他睁眼,神色清明。

    好了好了,他抬手作驱赶状,给你自己扇去,看你满头汗的。

    小童最后的倔强都用在此处,生气地噘嘴,手上半点没停,程陨之只好由着他继续。

    他眯眼打量光洁如新的前殿,心中太多感慨。

    被划坏的仙师画像也被他取下,换了副新的挂上去。

    两侧窗明几净,穹顶高悬,是正统的道修宗门大殿模样,拿出去一点不掉价。

    他打了个哈欠,忽然眉头一皱,起身道:有人来了。

    来人正是子陶、陌生少年和两个带路的小童。

    他们一踏进殿中,发觉那两位在他们面前一板一眼的灵人偶,在看见某人后,惊喜几乎是溢在脸上,黏黏糊糊地冲上去,贴着人家不肯放手。

    灵人偶继承了主人的部分修为,也继承了他的部分性情。

    这么粘人,这么喜欢他

    小童谨记主人的叮嘱,道:程公子,是子陶仙师和他的朋友来了。

    程陨之摸摸他的脑袋,笑眯眯拱手道:哎呀,这不是子陶仙师嘛,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却见对面没有立刻回话,而是鬼鬼祟祟环视四周一圈后,松了口气。

    程陨之满头雾水:怎么?

    子陶立刻挺直腰板,光明正大大声道:我听这两位小管事说,程公子成功剿灭长津山上盘踞已久的一处魔修巢穴,为民除害,特地前来拜访。

    他侧过身:这是我结识不久的朋友白茨,也是位散修,也想来见见程公子风采。

    白茨弯着唇角,跟着拱手道;啊程公子,久仰久仰。

    子陶瞪眼:我们买菜的时候,你才知道的,怎么就久仰了?

    白茨正经道;一时不见如隔三秋,我们从买菜走到这里,也差不多一个时辰了,这不得是已经差了三年之久嘛,也能称得上是久仰啊。

    最后几个字,他含在舌尖,半天才吐出来。

    子陶恍然大悟:有道理。

    适时,顾宴从殿后踏出,雪衣公子完全恢复他之前清冷做派,半分没有之前抬眼看人时那般引人遐思。

    他唤道:陨之。

    忽然就卡了壳,和站在对面的子陶对上眼睛。

    他不急不缓地移开目光,从容地继续话题:风车问你吃杏仁豆腐还是拌小葱。

    子陶:

    程陨之道:我是觉得两道都好,各有各的风味,你让风车看着选吧,或者做他爱吃的也不成问题。阿宴,今天来了两位客人,

    他侧过身,饶有兴趣,给彼此做介绍,这位是子陶仙师,之前抓捕魔修时你见过的;这位是白茨道友。这位是顾宴。

    束着马尾的仙门弟子头一次鸡皮疙瘩起来了。

    他看着对面冷清清的仙君拢着袖子,敛目,平静地冲他颔首:子陶仙师。

    所以,他师叔现在还是隐瞒身份骗美貌小寡夫么?!

    子陶打了个磕绊,结巴道:顾,顾宴仙师。

    这这这。

    这种话他居然也说得出口!

    他碍于自己大师兄的身份,还得勉强端着师兄的架子起码不能在灵人偶面前丢脸。

    心中思绪犹如狂风扫落叶,面上一点不动。

    双方打过照面。

    程陨之见天色已晚,合掌,虔诚道:不早了,该吃饭了,

    他热情地招呼一声,你们也留下来吃饭吧,风车每次都做好大一桌的菜,完全吃不完,今天正好能解决掉。

    子陶心事重重跟着他走,左脚左手,右脚右手。

    还是没忍住,悄悄挪过脚步,小声问程陨之:程公子,这位顾顾仙师,是你什么人?我见你们之前还不算熟识。

    程陨之不疑有他,笑道:是我相公。他眨眨眼睛,私定终身,是不是很有趣?

    子陶呆若木鸡。

    程陨之大笑,果然还是逗藏不住表情的小朋友有趣。

    想必这位朋友,还没见过两个同性仙师在一块儿吧?

    而子陶心里想的是:流言说的居然是真的

    第22章

    去吃饭的厅还有些路程,拐过好几个走廊的弯。

    子陶由于过于震惊,不知不觉就落在了后面,和白茨肩并肩。

    这位新认识的长津本地散修笑眯眯背着手,撞他的肩膀:顾宴仙师,是你什么人呀?看你这脸色,是之前就认识?

    子陶心不在焉:是,我师叔

    话语刚出口,他忽然一惊,抬头望了望四周,发觉程陨之走在最前头,离他好一段距离了,理应是听不见他在说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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