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陨之跟着他看去:怎么?

    褐羽雁更不自在道:我好像听见少主回来了我去叫下人给你煎药,方子我会去问问的。

    说罢,就像只淋着雨落汤的小雀般,扑腾着迅速飞离庭院,眨眼便不见踪迹。

    小程奇异道:他走这么快干什么?

    风车手里抱着茶壶,和他对视一眼。

    就在下一刻,屋内重新被推开,一双雪白的袖袍率先伸了进来,几乎带来了满屋辉光。

    屋内程陨之略一眯眼,先看见对方的发冠,再往下,一怔。

    他松口气,屁.股重新挨回椅子边上,说:仙君,今天怎么换了新衣服?

    说这话时,他还有些怀疑自己。

    程陨之怎么记得,在万年后的时间里,已经称号截阿的仙君,不就是穿着这么一身白衣的吗?

    是新衣服?程陨之站起身,格外有好奇心地扯扯他袖子,东看西看。

    少主对他的动作一点不在意,宽容地展开大袖,供他端详。

    顾宴道:是新送来的。

    程陨之笑道:怪俏的。还是穿这一身好看。

    顾宴顺从道:那我以后,便都穿这身。

    少主宽阔脊背挺直,从后头看,完全是一副神仙公子的模样。

    程陨之啧啧打量两眼,重新变回那个好奇小程:怎么突然想起穿白衣?

    顾宴回头,漫不经心道:只是觉得穿起来还不错罢了。

    等顾宴回身,去了里屋,程陨之脸上的笑容立马就卸了下来。

    他和风车对视一眼,小童眼睛里流露出担忧来。

    就连他都能看得出,顾宴和之前不一样。

    这怎么回事?小童小大人般摸起了下巴,他为什么不抱抱之之?也不和之之多说两句话?不像他的作风

    程陨之:

    他试图转移话题:说不定是他还有别的事。不如我们练剑去

    正说着,外头传来人通报,要见少主。

    程陨之和风车紧挨着,坐在桌旁,端着茶,看顾宴和他的手下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话都还没说完,程陨之一怔。

    他看见顾宴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说不出是善意,还是充满恶意。这一下就让他从白衣翩翩的神仙公子,变成只披着白色人皮的可怖恶鬼,正阴森森冷笑着。

    是一只矛盾的善恶怪物,尚且在这张皮囊里拉扯。

    而又一恍神,笑容不见了,顾宴重新平静下来。

    他挥手让手下出去,走到程陨之面前。

    程陨之还没说什么,风车便被他一袖子挥开,眼睁睁看着他将之之抱起,搁在肩膀上,往屋里走去。

    小程软绵绵地趴在他肩膀上,假装自己是一只大号娃娃。

    他小声说:仙君,你和之前不一样。

    顾宴漫不经心道:怎么不一样?你看我,发冠,衣裳难道不和你记忆里的仙君一样吗?

    还是说,你,更喜欢他,而不是我?

    程陨之被放下来,直视顾宴的双眼。

    他心头一跳:顾宴居然是有意识地模仿现世里仙君的穿着,并大大方方地,展示给他看。

    他就说呢!怎么穿的这么像!

    顾宴继续道:之之还没有答应做我道侣,是想离开这心魔境吗?

    明明是位冷心冷情的公子,说这句话时,眼底满是笑意。

    而程陨之望着他的面容,沉默片刻。

    过了会儿,他道:你是心魔?

    顾宴松开他,依旧站在他跟前,如果程陨之低下头,用自己平视的视线打量他,便会发现顾宴长袍上许多暗纹,几乎都来自现世。

    是,少主半点不避讳,大大方方承认,我真高兴。

    程陨之警惕道:你高兴什么?

    顾宴道:高兴之之掉了进来。

    他握住程陨之手指尖,像是在握一柄珍视的灵器,然而小程给他整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想往回抽,拉扯疼了也没能松开。

    那位公子蹲下来,扬起自己漂亮的脸。

    他显得很高兴,就像掌握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半点不松手,才能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他轻笑道:只要我存在,这片心魔境存在,之之不就永远在我手中吗?

    以天为笼,以地为锁。他想的,一直是这么件事吧。

    程陨之:你放屁,仙君可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他顶多,小程卡了壳,琢磨片刻,不确定地说,顶多想做我师尊?

    少主轻微地笑笑,不可否认。

    那是爆炸后的事情。少主道。

    他一点没有愧疚,或是别的什么情绪,将程陨之安置在床上,还有闲心冲他浅笑。

    他整理被褥的速度很慢,但就算再慢,也能将被角掖上程陨之的肩头,将他塞得满满当当,热热乎乎的。

    等我回来,少主轻松地说,仙君抢不走你。

    少主从容起身,离开屋子,而在他身后,警惕的小程探头探脑,在少主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后,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一把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风车冲过来,第一反应是:之之穿鞋!

    程陨之语速极快:他居然是心魔!之前可没想到,整得我以为仙君返老还童不是。

    风车将刚刚偷听到的话全部整理一番后,严肃道:我知道了。

    他正在完善这个心魔境。

    吸取本体的力量以壮大,摒开不相干的因素,来提升自己的修为和印象里。

    只要实现最后的布局,就能将这片心魔境打造成最可靠的牢笼要本体永远活在心魔的阴影下。

    程陨之想到这里,悚然一惊。

    他道:可是,最后的布局是什么?

    风车张了张嘴,看了眼他,小童有些踌躇,踌躇到头顶的揪揪都跟着颤动。

    他把自己的脑袋塞到程陨之手下,蹭了蹭。

    之之觉得,什么样的地方,才算铁桶一块,没有开裂的缝隙?

    风车说的这个问题,程陨之从没想过。

    他思索片刻:有一个强大的统治

    漂亮道修立刻反应过来:他想统一修真界?

    风车叹息,小童脸上的神情黯淡下去,有些难堪:然后让所有人都按照他的想法生活,不再自由,百花齐放。要规矩,整齐,安稳地继续下去,做他理想的、大一统的修真界。

    现世中,也就是真正的仙君,不久之前,真的这么想过。

    后来他改变了主意。

    程陨之问:他是怎么改变的?

    怎么改变的?

    小童张了张嘴,没说出来,化为虚无的气音。

    他在镜子里,遇见了你啊。

    褐羽雁乘着满身的风,在夜幕中滑翔。

    他坚毅的脸仍然带有些稚气,显然年纪不大,但也已经跟随族人和长老,从这片修真大陆上飞越过好几个来回。

    而不久后,或许他们也将失去这双翅膀长老说,世家答应了他们,决定收下他们贡献的地脉,而将聚集地还给他们。

    但同样的,拥有另一个要求:所有的褐羽雁将回到聚集地,做世家管辖下普通的村民。

    他们不会允许村民到处乱跑的。

    要他们像别人一样,双脚在地上走路,每天晚上回到固定的居所,也再不能摆弄他们引以为傲的草药。

    说不定,不久的之后,连褐羽神医这个响当当的名号,也要消失不见。

    这就是世家,统治着这片大地。

    以血脉世袭,只要血脉不死,他们就能一直活下来,扩大自己的范围。

    强行

    强行剥离他的翅膀

    褐羽雁对此愤怒,然而无可奈何。

    他们只是一群流浪的草药猎人,哪有力量对抗世家。

    越想越愤怒,他捏紧了手中薄薄的纸张,几乎要直接将它捏碎。

    好在他及时冷静了下来,降落在一处宽敞的院落之中。

    院落里绝大部分屋子都灭了灯,黑漆漆一片,显得格外唬人。

    只有正中央的房中还亮着一盏小油灯,将床边人的剪影隐隐约约剪下,映在薄薄的窗纸上。

    褐羽雁平静下来,他收拢羽翼长袍,降落在地上。

    屋里发出一点响动,褐羽雁被惊动,还以为里面有别人的存在。

    在他转身躲起来之前,房门开了条小缝,一个小小的脑袋伸出,示意他赶紧进来。

    褐羽雁松口气,抖抖长袍,将上面沾染的灰尘抖掉,才敢踏进干净整洁的屋中。

    正好看见程陨之合拢灯罩。

    温暖的灯火落在他眼睫上,更显得这位道修不似凡人。远远看去,似乎在发光。

    褐羽雁不由自主地咳了咳,清嗓子。

    他那双被风尘刮过的眼睛眨了眨,是一身灰扑扑色泽里唯一的亮色。

    褐羽雁说:我找到了那个方法,关于提前剥离七情六欲的缘故。

    程陨之和风车齐齐看过来,问道:什么!

    褐羽雁扣了扣手心,将那张纸拿出来,平板无奇地念着上头的字:因修为成长过快,天道为了制衡,于是将他七情抽出,增加他渡劫的风险

    这下可不清楚了,程陨之挑起眉头:为什么七情抽出,就会增加风险?

    褐羽雁放下纸,平静地看着程陨之:因为他不害怕任何东西,自然也不害怕危险。这样,遇到危险而不自知的情况,便大大增加了。

    行,听你的,程陨之点点头,那,怎么治?他直截了当地问出这个问题。

    褐羽雁将纸张展开,让他们自己读上面记载的文献。

    风车凑过去,正好在程陨之怀中露出一个脑袋。

    他的视线与纸张齐平,一字一句道:用他最亲近之人的七情六欲,填补他缺失的那一部分。

    第139章

    顾宴做了件震惊全族的大事,这个关头上,街头巷尾都在议论他。

    哪怕程陨之近些日子并没有出过少主院落的大门,也在隔墙处听见他们窃窃私语的内容,无一不是在说顾宴的。

    小程刚起床,脑子还不太清醒。

    风车担忧地搓搓他的脸,一块儿贴在墙上,准备听听外头是怎么说的。

    说是这个少主,一上位,行事变化也太大了点。

    就好像长老们肆意地纵容他做事,不顾家族名声,压根就打算管似的!

    他最近为了手下附属家族的领地统一,直接出手灭了整整三个村庄的人口,才将那片土地收回,给附属家族像拼图一样,拼成完整一块。

    结果这事儿还没完呢,附属家族刚感恩戴德,说要为他效犬马之劳,他直接给人家拒了,一转头,也像捏死蚂蚁一样,灭了这个家族,说是包怀异心,不怀好意。就差没指着人家鼻子说他们是间谍了。

    程陨之:

    风车:

    小童恍惚地想,仙君应该没干过这么惨绝人道的事吧?!!

    两人蹲在墙角缩下来,默默听外头人说话。

    程陨之小声地说:所以,仙君在现世,真的干过这种事情吗?

    风车是在他身边跟的最久的灵人偶之一,照理说,他是知道很多过去的事的。

    小童有些犹豫道:应该没有不,肯定没有!起码我没见过。

    他立刻改口。

    程陨之摸摸他脑袋,若有所思:那便是这心魔的行事激进,不能怪到仙君头上去。

    心魔毕竟是道修的另一幅面孔,是被恶念催化下,与自己化解不开的倔强和执念,一般都是和本体有着不相干的性情。

    小童受他安慰,松了口气。

    但仍有些踌躇,似乎隐瞒了些事,没有把完全真实的情况讲出。

    程陨之没有去追问,两人继续听墙角。

    要我说,就不该给他这个少主的位置。据说他之前式微,还算有些礼貌谦逊;等到一上位,就换了个嘴脸,是不是?

    哪能的,说不定从始至终,都是一副嘴脸,毕竟,我俩也没见过是不是?

    还不如小少爷做这个少主对了,这段时间怎么没看见小少爷?

    好像去和褐羽雁们混在一起,不知道做些什么小孩子把戏。

    说回顾宴。冤啊,死的真冤啊!跟了这么个心狠手辣的主人,死也不过几秒的事儿。你说,还会有家族愿意跟他吗?

    大家都在观望吧,哪有这么容易

    程陨之后颈一凉,像是被凛冽的冷风刮过,又像是一颗巨大的雪花落下,落在他后颈和衣物的交界处,冰的他一打颤。

    程陨之恍然回头,看见那位雪衣公子站在他身后,低垂着指尖,的确就悬在他后颈上方。

    小童仰起头,惊讶道:主人!

    外头的声音戛然而止,没有再发出一丝一毫的呼吸或交谈声。

    身后少主眉眼倦倦,伸出手,略微一挥,外头便传来惊恐的呼叫声,像是整个人被卷到天上去了一般。

    程陨之往上头望去,看见几个人上下起伏的衣角,在空中飘荡。

    小程:好了好了,放他们下来吧。

    雪衣公子固执地伸着手,要程陨之触碰。

    小程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也伸出手指,跟他对着碰了碰,轻的宛若蜻蜓点水。

    风车:

    这动作他知道,仙君思念之之,想小程主动黏上他来的时候,都是这么做的。

    然而现在的小程,还不是你时间点的那个小程啊仙君醒醒!

    他没这个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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