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也便垂下了头,沉默下去了。

    卿卿!

    洛云伊跪在地上,双目通红地看着那道剑气再次刺破姑娘的躯体,眸中早已迷蒙发花,此时身子止不住地颤抖,泪水一滴滴砸落地面,趁着身上的威压削弱了一瞬,陡然趴下重重磕头行过一礼,血花骤然迸溅。

    林孤海神色一动,目光看向了高位上的师尊。

    徒儿恳请师尊饶过她。

    道修声音微颤,隐忍着满唇的涩意,阖眸一字字道:非她勾引徒儿,是是徒儿道心不固,先行勾引她。

    洛云伊咬牙乞求着:徒儿愿承担一切责罚,求师尊放过她。

    云伊。

    周遭沉寂了许久,离璟才冷声缓缓唤了句。

    她身负魔气,如此纯正的气息,不说魔族血脉,也定是个魔修!

    这些,你可知?

    卿卿不是!

    洛云伊唇瓣微颤了下,这句话落在唇边转了几转,终是被她咽回去了。

    道修阖了阖眸,再次睁眼时便毫不犹豫地抬头、磕下,额角顷刻间血肉模糊:徒儿知道。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离璟定定看着她,骤然笑了:好啊,为了一个魔物,你竟也学会了撒谎。

    太上长老抬手扶了扶额,冷眼瞥过下面跪着的女修,心中对那魔物的杀意愈浓了几分。

    他沉默着,林孤海在一旁也不敢出声求情,只有些心疼地看了看地上跪着的道修。

    毕竟也是他亲眼看大的师妹。

    可师尊在此

    掌门心中低叹,也不明白为何素来淡漠冷清的师妹会为了一个魔物求情至此。

    过了半晌,洛云伊死死抿着唇,甚至不敢想外边的姑娘究竟伤成何样了,只重重以头抵地,这才听见了师尊冰冷的声音。

    既然你话至此,我便暂且放过她一马,即刻将她逐出山脉,不允再踏入玄山门一步!

    离璟眯眸看着自己引以为豪的小弟子,淡淡补上了一句:

    若再让我发现你与她有所往来,我便叫此魔物魂飞魄散、再无生机。

    云伊,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吗?

    洛云伊脸色惨白,嗓子中仿若被刀割过一般刺痛,连着眼前也有些迷茫得好死陷入幻境中的晕眩。

    她许久未答,离璟眉心紧蹙,有些恼火地再次唤道:

    云伊!

    道修身子一颤,眼尾滚烫的水雾凝结落下,含着满嘴的腥味儿,她哑声应了。

    徒儿明白。

    既明白,便回去好生反省着!

    孤海,由你来处置这魔物。

    陡然被唤,林孤海微怔,随即低头应是。

    离璟冷哼,甩袖离去。

    这下,林孤海才是苦笑轻叹,走过去小心扶起了地上的道修,有些心疼地看着她血肉模糊的额头:这又是何苦呢?

    何苦?

    洛云伊瞳孔中有些空洞,扯了扯着唇角,目光慢慢移至了殿外的广场上。

    她隐约看见了,那个满身鲜血匍匐在地身影。

    是她的卿卿。

    不久前姑娘满心忐忑期许的模样还在她的眼前,明媚热烈,与她说了许多许多对未来的憧憬和不安。

    如今呢?

    袖下的指尖不住地颤抖着。

    女修忍不住朝着殿外踏出了一步,却被林孤海紧紧攥住了手臂。

    你不能去。

    林孤海蹙眉道,他看着道修黯淡空洞的眸子与惨白的脸色,到底是收了嘴边的训斥,只温声承诺道:我会将她安全送下山的。

    有劳师兄

    洛云伊颓然垂落了指尖。

    林孤海看了看她,终是摇了摇头,低声叹息。

    耳畔无声,眼前灰暗无光、阵阵发黑,唇中是控制不住地溢出来的血,源源不断,全是生命散去的气息。

    祁清和趴在地上,肩膀碎裂了一半,肋骨断裂,神识受损。

    但她仍固执地伸着指尖,一点点地挪向大殿的方位,唇中喃喃低语,似是要与谁解释:我不是魔物。

    我未修魔。

    那声音太小了,纵然是来到她身边的林孤海也只是听了个隐约。

    掌门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开口,用灵力托着姑娘消散在原地。

    下一瞬,他便出现在了玄山门山脉下的林子中,慢慢将姑娘放下了。

    洛云伊呢?

    祁清和眼睛还是看不见东西,费力伸手摸索了一下,哑声问道。

    她被师尊关了禁闭,日后也不会来见你了。

    林孤海蹙眉瞥了她一眼,顿了顿,还是为她打入了一道灵力修复。

    她所修之道需孤绝坚定,你纵然留在她身边,也只会动摇她的道心,毁了她的前途。

    掌门慢慢与她说着。

    祁清和垂下了头,神色冰冷麻木,没有开口。

    我不知你究竟是否为魔,但日后也请你莫要纠缠云伊了。

    云伊是万年难遇的天生道骨,往后必成大能。若你当真心悦云伊,更应为她的前途着想才是。

    林孤海话音方落,便挥袖放下了一瓶灵药。

    告辞。

    他拂了拂袖摆,淡淡转身去了。

    身旁气息已散,祁清和阖了眸,一直隐忍着的鲜血自唇边涌出,身上的伤口早已将此处染湿,血气愈浓。

    无处不疼,疼得她忍不住蜷缩了些,埋下头去掩住了眼角滴滴落下的水珠。

    周边飘来些凉意,耳畔似是听见些雨珠落下的声音,但却没有砸在她的身上。

    祁清和惨白的脸上神色陡然一顿,随即睁眸攥住了一旁不知何时出现了的女人的手腕,眸中猩红一片,满是戾气与杀意。

    她一动,伤口便再度扯裂开来,鲜血不住地往外涌着,刺痛了女人的眼睛。

    虞九笙抿了抿唇,伸出指尖去想为她疗伤,却被姑娘狠狠地拍开。

    祁清和挣扎着撑了起来,抬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襟,唇瓣近乎于轻颤:虞慕青,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

    落下最后几字,已是压抑不住的咬牙的恨意。

    她的发簪早已不知落在何处,墨发凌乱地披散着,身上满是鲜血,一眼望去竟无一处完好。

    虞九笙沉默地任由她攥着,心中颤着疼,抬手握着她的手腕,为她将魔气转化成灵力传去。

    洛云伊配不上你,她护不住你。

    姑娘死死盯着她,闻言冷笑:她配不上我?难道你就配?!

    关你屁事?!

    祁清和见她还想张嘴,满心厌恶怨恨,直接抬手拼尽全力甩下一个巴掌,打偏了毫无防备的女人的脸。

    虞九笙怔然看着她,抬手捂住了脸。

    她并未想这样

    讯息中分明说太上长老在闭关突破,根本无法出关。只剩下的掌门林孤海不过化神初期,性情并未如此偏颇激进,她留在禾儿身上的魔气足以护住禾儿了。

    她只是想让禾儿看清那个道修的脸面。

    但不想方才匆匆赶到,却见到了满身伤痕的姑娘。

    叫她心中疼得直颤。

    女人抿了抿唇,伸出指尖去想要握住她的手腕,却摸了个空。

    那个满眼含恨的姑娘一瞬间消失在了她的面前。

    当夜的梦境甚是荒凉。

    洛云伊没有等到她的姑娘。

    可第二日醒来时,她的手腕上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金铃铛的手镯。

    上面嵌着一张纸条,不复张扬肆意,是一行端端正正的小楷。

    【赠君招魂铃,从此不相识。】

    数十年后,祁清和自寒泉中睁开眼眸,身上再无半分伤痕,抬起指尖拨开冰雾,缓缓起身,踱步上岸。

    不远处有只黑鸦立于枝上看着她,女人漫不经心地抬头瞥过一眼,抬手一招,那只黑鸦便展翅腾飞,落至她的手臂上来了。

    黑鸦的足上绑着一卷用灵力封锁着的纸条。

    祁清和取下看过,指尖微碾,再次松开时,一行灵力写成的字便已传送过去。

    【做的不错。】

    能顺利将太上长老引出,足以证明其实力。

    祁清和颇为满意。

    虞九笙,九九,还是心太软。

    一个林孤海怎么够呢?

    既然要算计,就别瞻前顾后、优柔寡断。

    想要有足够的把握,便得算计透才行呐。

    女人微勾唇,抬起指尖将身上的黑袍一点点抚平,眼瞧着那只黑鸦腾飞至远,才负手慢慢行去。

    若要横刀夺爱,就需将那人推至万丈深渊悬崖口,彻底断了她所有的念想,再洗脱自己的嫌疑,清清白白地走去弯腰握住那人的手。

    如此,方能取胜呀。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1:出自唐诗人白居易的《新昌新居书事四十韵因寄元郎中张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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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水中月

    落木阁仅是南方大陆中一个不起眼的末流小宗,它唯一特殊些的地方不在于功法秘籍,而是位于落木阁不远处的乱葬岗。很少有宗门愿意自己周围出现这种总是聚集着邪祟污秽的东西。

    但落木阁实力远不如旁人,无法自己做出选择,当年立阁之人与这四周的门派都有隔阂,因此只得被挤兑到此,如今亦是常年因此被人嘲讽讥笑。

    宗门小了,人心却是一层又一层,内门的弟子争夺法器灵丹,但好歹也有师长庇护几分。可外门的杂役却没这么好运了,灵根资质不如旁人,又无家世背景支撑,他们能够为了几颗下品灵石大打出手、争得头破血流,彼此间勾心斗角得好不热闹。

    这些杂役外门弟子的命在长老与内门亲传的眼中甚至还比不过一只低级的灵兽,谁也不会在乎他们的死活,毕竟这里是南方大陆的偏僻之处,四周村镇极多,纵然死几个杂役,也很快就能有人补上。

    所以,那不远处的乱葬岗中每年都会多出几具离奇死亡的尸体来。

    今日,外门中专干这种清理之事的弟子乔装了一番,如往常一样拖着一个麻袋走到了乱葬岗。

    他们边走,那袋子里的血水边流,将这里的土地生生染出一条血路来。

    愈靠近最里处的乱葬岗,尸体腐烂的恶臭味和常年不散的腥味儿便愈浓,即便是这几个常年来此清理死物的弟子,也忍不住嫌恶地皱了眉头,止步于乱葬岗的几米之外,随后一同抬起了手,如同扔垃圾玩耍般地嬉笑着将手中的麻袋自这边扔进了不远处的大窟中。

    眼见着那麻袋投了进去,他们便对视着哈哈大笑起来,随意地拍了拍手中鲜血,哼着曲子慢悠悠地往回走。

    方才极低极小的一声痛呼求救声淹没在远处乌鸦展翅腾飞的惊动之音里,隐约有姑娘虚弱惊惧的哭喊声从血窟中传来,但那动静太微弱了,就像是以往每一个半死不活的被扔到这里来的东西在最后的一点不甘而微末的挣扎,如石子投入海中,掀不起半片水花,不过多久就会被彻底淹没下去。

    身上无一处不痛,皮肉绽开、鲜血四溅,伤口早已与破烂的衣物黏在了一起,只一动便会扯出剧痛。

    顾寄欢意识昏沉地趴在着密封的麻袋中,失血过多之后反叫那些剧痛缓解了些,转而生出大片大片的麻木来。她想要挣扎着从麻袋中逃出去,鼻尖前隐隐约约传入的全部都是腐烂腥臭的气味,好似在重重地用针刺着她的头颅,告诉她:不久之后,她也会变成着这些恶臭尸骨中的一块。

    可惜无法,四肢早已被人用脚一点点碾碎,筋脉俱断,她如今的咽喉中除了方才发出的最后一点临死前的哀鸣外竟再无力吐露任何一个正常的字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姑娘死死睁着眼睛,瞳孔中看见了从麻袋外投进的一缕光线,眼角一点点流下的滚烫液体让她的视线变得迷蒙起来,那道她近在眼前却遥不可及的光线便在顷刻间破碎成了点点亮色。

    顾寄欢拼命地张大了嘴,咽喉中啼血般挤出嘶哑怪异的声音来,像是卑微的求救,却又极似鬼怪怨恨而不甘的鸣叫。

    她只是想活下去,她从未招惹过谁,她日日胆战心惊、如履薄冰,如同最低贱的畜牲一样被人使唤,却不敢有半点怨言。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她活?!

    就因为这张脸吗?

    就是因为她资质底下,所以便活该被欺辱至此,连一分存活的机会也不肯给?!

    凭什么?

    凭什么?!

    已被血污与刀痕遮掩了的那双凤眸中死死看着眼前的点点碎光,眼角处的液体染了颜色。

    血泪寸寸划过,生命气息缓缓败落。

    瞳孔中的光亮骤然黯淡空洞下去,张大的嘴巴也无力闭了起来,唯剩些垂死挣扎的呼吸声。

    就在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刻,她好似听见了一道极远的声音,随后是瞳孔中猛然被射进的剧烈的光,刺得她的眸子下意识涌出水花来。

    顾寄欢再看不清是谁了,她的意识想要控制着躯体伸出手去求救,可四肢却瘫软在原地,没有半分挣扎的力气。

    来的好似是个女人。

    就在这么片刻里,耳畔的声音也逐渐微弱下去。

    但女人含着怜惜不忍的低叹声还是传入了她的脑海中。

    女人轻声叹息:究竟是谁这么狠心,竟如此折磨一个姑娘?!

    顾寄欢唇瓣微动,无力阖了眸,最后一滴泪砸落在地。

    求求你,救救我。

    只要你愿意救我,做什么都可以

    求求你

    应是毕生气运都落于此,她竟在荒芜麻木的意识中感受到了隐约的温度。

    仿佛是有人弯下了腰,不顾那些脏臭的衣物和血迹,将她小心地抱入了怀中。

    是她从未得到过的怜惜。

    祁清和微蹙着眉给这个孩子传送灵力,也没管她身上那些污秽血迹,只操控着将丹田中运转的心法换成之前所用过的回春决,一点点探入她的体内将那些毁坏的筋脉寸寸抚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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