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不选吗?

    沉默了半晌,祁清和的目光在四周打量扫过,心中想着要干脆就此逃走谁也不管的冲动愈演愈烈。脚下已然微不可觉地挪动了下,眼前的光亮却陡然被挡住了一大半。

    抓着她手臂的女人默然挡在了她的一边,而另一头的姑娘也似笑非笑着伸手攥住了她的另一只手腕,力度重得近似要将她的骨头碾碎了揉进自己血肉之中。

    逃生路线尽数被堵,祁清和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自己观察周围的目光,终于体会到了头皮发麻的感觉,只得垂眸试探着轻轻动了动自己的手腕,却见这两人的力度只重不轻,是摆明了不可能放她离开的意思了。

    祁清和心中忍不住地想要叹气,这两人与她的纠葛中都有点儿说不明的暧昧,无奈她此刻仅有些一闪而过的记忆,而那些记忆中偏生显露出的都是自己欠下的情债,让她也无理、无法直接动手将两人推开。

    又过了良久,街边不时投来些异样的目光,看得祁清和浑身不自在,已然在这场无声的对弈中败下阵来。

    她低叹着问了句。

    这并不符合她往日果决的性格,实在是一种没有办法之下的委婉求全。

    不选?

    顾寄欢哼笑了声,指尖上勾至祁清和的肩处,斜目上下瞥了眼那陌生的女人:怎么?师父这般贪心,两个都想要?

    屁。

    我两个都不想要。

    这话着实有些胡搅蛮缠的意味了。

    倘若祁清和此时有记忆,清楚明白地晓得自己曾经与这二人间的纠缠,便能够毫不费力地洞察出顾寄欢这句话中潜藏着的几分独独对着她才会有的拈酸娇嗔之意。

    那是姑娘在爱人面前的另一种寻求否认的激将法。

    只可惜她这会儿没有那些似真似假的由她一手操控演出的甜蜜记忆,顾寄欢这话等于是贴在了木头脸上,没得到预期目标,反倒是起了反效果。

    祁清和敛眸盯着地面看,闻言后实在受不住,胸中骤生烦闷,克制着体内有些躁动的灵力将两只手都给抽了回来:我得了些病,现在当真不认识你们。

    这个问题对于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我谁都不想选,懂吗?

    稍稍用了点儿力气,攥着她的两只手便不知为何地顺之松开了。

    两只手一离,祁清和手腕肌肤上被攥出的几道颇为触目的红印就明晃晃地落入了身旁之人的眼睛里,叫她们下意识抿了唇瓣,不觉弱了气焰,倒是一时不敢再去用力碰她。

    祁清和身上本就容易留印,这毛病从降生那一刻就有、不足为奇,因此她仅淡淡瞥了一眼,倒也不甚在意,只轻轻拂了拂袖,最后一分耐心也隐隐宣告殆尽,眸色冷凝微沉,自转身朝着一处走去。

    南南!

    颇为沉默地盯着她的黎知鸢也顾不上自己心中的矜傲,赶紧上前想要伸手去捉住她,但眼前又浮现出刚才那一幕所见的红印、心中不舍得再叫她受伤,只好僵硬着指尖拦在了她的面前,眉间微蹙,脸色瞬间苍白了下来:你要扔下我吗?

    我身子仍旧疼得厉害,我们回船上去好不好?

    祁清和足下一顿,缓缓侧过身子扫了女人一眼。

    不为其他,仅为医者的修养。

    她既偏过了头,目光便不可避免地会瞥过红着眼眶垂头站在原地的姑娘。

    没了之前的咄咄逼人,只像是个被训斥后委屈巴巴垂下了耳朵的幼犬,僵硬着身子乖乖站在原地,不敢再靠近似的,瞧着可怜极了。

    祁清和素来软硬不吃,但如今她瞧着默默垂泪的姑娘,喉中冷硬的话便被卡了一半,心中竟是生了些无可奈何的挫败感。

    回去罢。

    她微微摇了摇头,对着黎知鸢低声道了句,随即继续朝着这座城池的临江处走去。

    来时仅有两个人,去时却多了一个黑裙的小尾巴,亦步亦趋地跟在祁清和的身后,稍圆些的丹凤眸湿漉一片,宛如个受了气的小媳妇儿。

    祁清和怎会不知道?

    可是她仍旧选择了一种近乎于默认般的态度,纵容姑娘跟在她的身后。

    黎知鸢又怎能不懂?

    她非但明白这是自己的小将军心软的表现,亦从顾寄欢委屈乖顺的皮子下看透了她早已雀跃欢喜起来的内里。

    女人行于祁清和身旁,眼帘遮掩住的眸子中含着几许阴冷杀意,在那一瞬间仿若无意间侧眸朝后投去一眼,却正巧对上了在祁清和面前还可怜流泪的姑娘的眼睛,脸色便不觉沉了下去。

    顾寄欢哪里是当真在哭?!

    她的眼睛里含着水光,瞳孔中却溢满了对黎知鸢的胜券在握般的挑衅和嘲讽。

    女人冷着脸漠然收回了目光,唇瓣抿得愈紧了几分,袖中指尖微捏。

    装模作样的小畜生。

    等她们行至江边时,祁清和抬手将小舟放了出来,这才回眸去一一看过她们二人。

    她不是蠢货,这两人在短短一路上背着她做了多少小动作,她心中也大概是清楚的。

    可当祁清和正眼瞧来时,她们又都是垂着眼帘的正经样了,叫她心中无语凝噎。

    且上来罢。

    祁清和有自己的心思,她想靠这些人寻得失去的记忆。

    冥冥之中有道声音告诉她,所有的不为人知的真相都藏在她失去的那部分记忆之中。

    这很重要。

    比一个个令她头疼的难缠情债更为重要。

    灰蓝裙角仅轻扬起了些许,便随着祁清和进入船舱的动作而飘然落下掩去,只给外边两人留下一道被裙衫勾勒出的婀娜纤细的背影,诱着人不住地想要靠近、想要将这只鹰捉在手心之中,牢牢锁住、叫她只能在自己的面前显露这般风韵。

    祁清和没有出声制止,顾寄欢自红着双眸小心地踏上了小舟。

    亦因祁清和没有制止,黎知鸢就无法阻止顾寄欢的动作。

    或是怕惹恼爱人,亦或是不屑于如拈酸妒妇一样撒泼,黎知鸢仅用冷眼应付顾寄欢的挑衅。

    黎知鸢稳居高位太久,习惯而养成的骄傲只在祁清和面前收敛,如今面对顾寄欢,心中倒也想着如何才能将这人悄无声息地处理掉,却是看不上这人的手段和背地动作的把戏的。

    然而

    很快她就会后悔了。

    在第无数次面对自己身前的两杯同时递来的茶水时,祁清和都已无力叹息,只想着将这两个人赶紧踹出自己的小船。

    她抬眸沉默地瞧了瞧这两人,陡然眯眸,目光在二人脸颊上游离、细细对比了片刻,兀地开口疑惑地问了句与此刻情状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们不觉得与对方长得很像吗?

    祁清和忍不住地蹙眉,将两人递来的茶盏尽数接下放至一旁,认真打量着她们两个,不知为何的,竟然越看越相似。

    这种相像并非仅存在于皮囊,而是渗入到了灵魂中的一种本源般的肖似。

    像?

    黎知鸢与顾寄欢闻言后下意识瞥了对方一眼,各自瞳孔中继而瞬间闪过了嫌恶不屑之意,如食苍蝇般转过了头。

    师父说笑了。

    顾寄欢抬手抚了抚自己的发鬓,倚在小桌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自己肩上垂落的发丝,目光若有若无地自祁清和落于桌面的指尖上滑过,红唇微勾,嘲弄着轻轻吐露了一句:欢儿姿容平平,可不敢与老前辈肖似。

    这个老字用得传神,将她未道尽之言皆袒露在了黎知鸢面前。

    祁清和阖了阖眸,只觉自己额角抽痛,再侧眸去看看女人,果真见她虽脸色无甚波澜、可眸色却是森寒至极。而这始作俑者呢见她目光一动,便即刻换上了一副无辜乖顺的模样,娇俏地对着她弯眉而笑,瞧得祁清和心下无奈且无力,只得不去管顾寄欢,安抚地将桌上点心推至女人身前。

    你伤势未愈,多补补身子罢。

    我去钓条鱼上来。

    她唯恐再多待一刻将自己也折进这场硝烟之中,连忙抚平袖摆站起身来朝外行去,准备在船板上静坐钓鱼透透气。

    唯余身后两人,互视冷笑、寸步不让。

    黎知鸢斯条慢理地捡起一块点心咬下一口,对着一旁姑娘的目光分毫不惧,只心中嗤笑。

    苍梧国中暂时由她亲手调.教出来的替身顶着,一时间倒也不急。

    但还是要尽快将她的王后带回去才行,也好彻底断了这些人对南南的窥觊。

    祁清和买下的小船本就不大,当初她一个人乘舟漂流,自然是空间充裕。可后来多了一个黎知鸢,这船里的地方难免就变得有些狭窄起来。现在又加了一个顾寄欢,三人挤在一处,别人心中怎么想她不知晓,但是她自己却是有些受不住这种三人一处时古怪而诡异的氛围了。

    因此,祁清和现在停船上岸游玩儿的次数急剧增加。

    她真的不懂这两人一直跟着自己图个什么?

    就为了那点儿放不下的喜欢?

    祁清和不理解,但祁清和大为震撼。

    虽身边多了两个女人,但是她只管做着自己想做的事儿,日子倒也能过下去,就等着黎知鸢身上的伤一好,便立刻将这两个全都踢下船,继续去过逍遥自在的生活。

    【舍利果炼化完毕,神识修复中。】

    女人骤然睁开了双眸,披散着白发撑坐起来,胸口处是一片压抑不住的急促的鼓动。她脸上不觉闪过几许痛苦之色,下意识伸出指尖去紧攥住了床边木沿,挺直的背脊似是承受不住什么一般,一点点弯曲佝偻下去。她的动作太过迅速激烈,让身上本端正理好的衣襟在顷刻间散开了些,而衣裙下的身子则止不住地颤抖着。

    砰!

    顾寄欢正坐在隔壁客房中擦拭着师父当年为她寻来的上古之剑,却兀地听见了祁清和房中传来一声物体碰撞倒下的沉闷之声,不禁动作一顿,猛然抬眸站了起来,极快速地推开自己房门想要进祁清和房间去看看。

    迎面正对上了住在祁清和房间另一边黎知鸢,女帝本在连夜处理些公务文件,也于寂静中听见了这道声音,便忍不住地放下手中东西走了出来。

    她们都紧密关注着祁清和的动静,此刻见了对方,虽下意识地蹙眉,但也未曾在这时候计较针对什么,只赶紧转头合力将祁清和门上的禁制破开,一同入了内。

    师父!

    南南!

    一入房内,两人瞳孔微缩,失声唤了句,连忙跑至蜷缩着身子跌倒在地上之人的身旁,想将她抱起。

    太痛了。

    祁清和只觉得自己的整个头颅都像是被钝刀子一点点割开,无数纷杂混乱的画面在她脑海中持续盘旋着重组排序,其带来的昏厥感近乎让她想要干呕。

    可这还不算最为痛苦,更令她无法承受的,是在这些记忆搅乱刺戳她的神识时,脸颊上陡然出现的灼痛感,从眼尾处开始,仿佛有人用着烧红变形的铁针在她脸上刻画,一笔一笔地烙下印记。这种伤痛已超越了皮肉上的苦楚,直直刺在了她的灵魂上,让素来善于隐忍疼痛的人都无法抗衡,只能抬着颤抖的指尖死死捂着自己的脸和头,背脊弯曲紧绷到了一个可怖的极点。

    她看起来像是一把快要折断碎裂的弓,喉咙中痛苦的声音全都被无形的力量堵住,可是那样的从未显露于任何人面前的姿态却让一旁想要碰她的两人焦灼僵住了指尖,害怕自己的动作会适得其反地伤到她。

    最终还是心肠更为狠硬的黎知鸢强忍着疼惜将人小心翼翼地虚揽进了怀中。

    而顾寄欢则在祁清和姿势的变动时,注意到了她指尖上不住渗透流下的血珠。这让她脸色骤变,也无法再管其他什么,只赶紧抬手去握住了祁清和的手腕,想要将她的指尖捏下看看里边的伤口。

    被她揽住的人不住地打着颤,下意识地朝着她怀中深处缩去。

    黎知鸢心头一酸,连忙为她传去了灵力,希望能减缓她的痛苦。

    可是当她的灵力落至其中时,却似水珠滴于辽阔海面,掀不起半分涟漪。

    顾寄欢的动作意外地顺利。

    被她握住指尖的人与其说是放任她,不如说是再没有力气来挣扎开她的动作。那双手在垂下时已僵硬着弯曲成了一个固定的弧度,无力而发凉,被顾寄欢红着眼睛小心地藏进了自己怀里。

    当遮挡着的指尖离去时,她们才看清了祁清和的脸。

    自眼尾向下,上面已蔓延布满了复杂的纹路。

    这纹路上泛着黑红之色,每一寸都像是被刻进血肉中似的往外渗着鲜血。

    而祁清和紧紧阖着眸子,眼睫湿漉一片,脸庞疼痛得近似于扭曲,唇瓣上早已被她自己咬出了血痕。

    这样的情况着实让两人心慌而束手无策。

    顾寄欢试探着朝着祁清和的脸上传去了些灵力。

    只一瞬,那些纹路便像是被什么激活了一般,墨色开始翻涌,血色自祁清和的皮肉下迅速游走窜动,而她的神色则更为痛苦狰狞起来,被黎知鸢搂住的身子开始剧烈地颤动。

    顾寄欢微微睁大了眸子,无措地看着她,赶紧收回了自己指尖的灵力,不敢再动。

    然而,仅过了一会儿,祁清和的动作却突然微弱下来,眸子蓦然睁开了些,瞳孔里空洞昏暗、映不入半点光亮,目光无神地落在虚空之上。

    她的眸中含着些惘然迷茫的水珠,脸颊上的那些痕迹陡然开始褪去红黑暗沉戾气,一寸寸显出最初的神圣而无暇的铂金色。肌肤下的筋脉中那些窜动流转着的血色如被蒸发般自她的身上消散,复而又被微亮的白金色替代。

    这些变化只持续了眨眼的功夫,当两人屏住呼吸再次去看时,祁清和脸颊上铂金色的纹路也朝着眼尾处寸寸消逝入肌肤之中,最终凝缩为她眼尾处的一道金纹。

    祁清和身子瘫软,无力阖上眸子,藏于眼眶中的泪珠顺之滑落,白发铺散开来。

    痛苦的折磨过后,是昏暗的梦。

    这场梦,不比以往,让她做了很长的时间。

    再次苏醒时,祁清和下意识偏了偏头,眼帘轻颤着睁开了些眸子,正对上了坐在不远处的两人恰巧担忧看来的目光。

    祁清和:

    师父醒了?!

    南南!

    可能是错觉,才好的脑子又开始泛疼了。

    祁清和抬手捂额,翻了个身,背对着她们。

    出去,我没事儿了。

    可

    我要换衣服了,你们难不成准备留下来帮我换吗?

    祁清和低叹着打断了她们,不知为何的,声音中却藏着些不易察觉的不符合她素日性格的无奈和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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