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意意托着下巴,竟然还认真的想了一下。

    “别人的话,我不敢断言,但是你的话,还真就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百柔儿嗤了一声,胸腔迅速的震了一下,而后又平息了下去,整个气息都不曾变过,若不是那一声哼,还以为她有多稳得住似的。

    “你这意思,我能理解成是在对我下逐客令?”

    百柔儿侧过身,如同花瓶细口的腰身侧着倚在栏杆上,伸手进外套的大衣兜里,掏出了一张请帖,“我可是正正经经被邀请来的客人。”

    言下之意,你敢赶我走?

    除非那个男人开口。

    否则,她绝不退场。

    请柬这种东西,应该在入场的时候就要交给主人家的,可百柔儿偏不,非要随身带着。

    那个男人每天晚上都睡在她身边,把她给抱在怀里,哪里来的胆子,敢给她发结婚请柬。

    这若不是挑衅,那什么才是。

    她百柔儿可不是吃素的,真当她不敢接招呢。

    “小舅舅宠着你,我也就惯着你,不过平时你爱怎么闹都行,唯独今天你得安分一点。”

    百柔儿顿时拢起了细眉。

    那一声“安分”,带着些微威慑的意味。

    听出了一种上司在吩咐下级的感觉。

    百柔儿当即质问:“你这是在警告我?”

    “是警告,也是敲打。”

    谁能想到,萧意意居然避也不避的,如烟般的黑眸定定的瞧着百柔儿,沉淀在耀黑眸瞳下的,是一抹故意外散的凛冽。

    “你脾气再硬,在我这儿也要吃苦头,平时你和小舅舅怎么都成,但今天,你必须要顾忌他和皇家的脸面。”

    百柔儿眉心狠狠的攥动。

    盯了萧意意一眼,没成想,自己的气势居然被萧意意那张并没有表情的脸给削弱了几分,恁是没敢将视线定在她的身上。

    百柔儿侧头,轻颤了下眼睫,抬手将酒杯送到唇口,“舅舅是那样,侄女也是一样,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东西……”

    尾音落得很拖长,没什么底气。

    话落,一口气将杯子里的红酒一饮而尽,空杯子倒扣在阳台上,转身便走了。

    “关于你那愚忠的父亲,你有没有继续探口风,是要一辈子都效忠司马一族?”

    百柔儿脚步停下,半侧回身,“我似乎从来就没有答应过你什么?”

    “你是没答应,不过我帮你的时候,你倒是受得理所应当。”

    “什么意思?”

    萧意意拿起桌上还剩的半瓶红酒,再取了一个干净的高脚杯,往里倒了三分之一。

    剪水般的秋瞳只凝着杯子里那妖冶般红的液体,似乎一点都不在意百柔儿,半寸余光都吝啬分出去,“那晚的女人,只有我知道什么身份,要过河拆桥也好,都随你,不过我这儿,可是有扳倒九皇子的把柄。”

    百柔儿眉眼狠狠一跳。

    转过身,她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终于肯正面对着萧意意。

    然而,萧意意却瞄了她一眼,唇角带着一抹似笑非笑,“但是你似乎不稀罕,也罢,反正再一个月,你就要和九皇子结婚了。”

    百柔儿脚尖动了动,不自禁的想要走过去,可骄傲将她给定在了原地,不可否认,萧意意那几句话,将她的心湖给搅弄得一团糟。

    唇瓣抿了抿,压抑的嘴角掐着一丝紧绷。

    再开口时,语气上明显带了示弱的意味:“我劝过,但是父亲不肯,他不是效忠司马一族,是效忠皇室。”

    萧意意眉眼一跳,“也就是说,皇帝是谁,他就效忠谁?”

    “对。”

    这便是愚忠。

    说得好听点,是正直,说得不好听点,是蠢。

    这两个月来,百柔儿不是没想过办法,也闹过,不过父亲始终不接她的招,她发脾气,就把她给关在房间里,水米不断,却没有自由。

    “我知道了。”

    萧意意轻抿了一口红酒,轻眯起的眸子里,含着一抹意味深长。

    看来,是需要她亲自走一趟了。

    百炼一直都守着a国,守着皇室,究竟是怎样一种深的执念,让他连亲生女儿的幸福都能够牺牲。

    “你知道了是什么意思?”百柔儿心里早就七上八下,“我最讨厌别人说一半藏一半,有什么你直接说出来就好。”

    萧意意抬了抬眉梢,小脸儿上很是惬意放松,“还不到说的时候,你的心都没能定下来,就想让我把你划分成我一条船上的人,白便宜了你。”

    她似打趣,似嘲讽,让百柔儿的脸色刷的一下就成了下来。

    她说得没错,这叔侄两就是一个臭德行,总喜欢将别人给掌控在股掌之间。

    做梦都想要早点摆脱九皇子。

    可都这么久了,也没见顾白泽有什么动作,居然还迎娶了九公主,她要不是心里不安,怎么可能每晚都来,可惜榨干那个男人,也还是从他的嘴里套不出什么来。

    今天婚礼的场面,以及顾白泽应酬的模样,已经很刺激她眼球了,现在还来个侄女给她心理上增加压力。

    坏,实在是太坏了!

    百柔儿咬了咬唇,即便心里抓心挠肝的,也不肯再问了,“不说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想知道,与其你在这儿和我打嘴仗,不如去关心下你的新婶婶。”

    “我听说……新房里,血水倒了一盆又一盆。”

    她可不是同情,嘴角那丝轻笑也不是嘲弄。

    只是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她也不知道,心下本能的良善,通知给主人家一声。

    而这件事,恰恰是萧意意不知道的。

    等百柔儿走后,萧意意立马朝婚房走去,半路上碰到了关橙橙,她正端着保胎药到处找人。

    “夫人,你怎么出来了,帅舅舅不是说了么,你露个面就好了,也不用你去应酬客人,万一吹风着凉了可怎么办呢!”

    关橙橙立马找了个地方,把托盘给放下了,而后将搭在臂弯上的一件厚外套给披在萧意意的身上。

    不经意间碰到了萧意意手上的温度,登时像被蛰了一下,然后又赶紧捂在手心里。

    “怎么这么凉,这么凉呢……”

    萧意意眉眼不自觉间柔和了下来。

    这个小孩儿,自从跟着她离开江城,到异国他乡之后,虽然身上的稚气依然难退,可渐渐的,开始学习怎么照顾人了。

    萧意意身边有很多的人疼,可关橙橙目前的世界里,就只有她一个。

    对于关橙橙来说,恐怕是将萧意意看作是能够相依为命的人。

    要是搁以前,谁会有幸看见这个混世小魔王那么关切一个人的。

    “我没事,就是在阳台上多站了一会儿。”

    萧意意抬手,还没能碰到关橙橙的小脑袋,这家伙咻的抬起头,眼泪汪汪的看着她,“夫人啊,求求您做个人吧,帅舅舅发火的样子,真的很可怕,他会打死我的。”

    萧意意手上登时一僵。

    “你关心我,是怕照顾不好我,会被小舅舅责罚?”

    关橙橙歪着头,一脸蠢萌并且天真无邪,非常理直气壮的看着她,“那不然呢?”

    那不然呢……

    说话都不带打颤的。

    本来还想给她个摸头杀安慰安慰,结果两句话差点给气出心梗来。

    萧意意嘴角不自禁的抽搐了两下,算了,关心这个小没良心的做什么放,反正只要是有吃的,她在哪里都能活。

    “你找我什么事?”

    关橙橙这才想起来的用意,一把丢开萧意意的手,将一旁的托盘给端了起来。

    “喝药,刚熬好的。”

    中药浓烈的气味往嘴里钻,萧意意拧了下秀眉,拿手遮在鼻翼前,“我真不想喝这玩意儿。”

    “再忍忍把,李医生说了,你怀孕初期的胎像不稳,这是必须得喝的,不过上次他来的时候,说胎儿的症状已经好太多了,估计是胎坐稳了,我帮夫人你问了哦,保胎药会慢慢减少的,等过了前三个月,就不用喝了。”

    “真的?”萧意意眼里蹭的发出了碎亮的光彩。

    “当然是真的呀,我骗您难道有糖吃么?”

    若是别人的话,还说故意的哄她,可关橙橙不会,这家伙还没有细致到那种程度。

    “那好吧,拿给我……”

    萧意意接过药,捏着鼻子,一口气喝了下去。

    双眸都微微眯起了。

    如果这时候她能够多一个心眼,一定会看见关橙橙紧盯着她的双眸里,闪过了一丝寒冰般的凌冽。

    如果她能够多细心一点,也不会在之后遭受万劫不复的境地。

    “唔……”

    最后一口药渣差点没能吞下去。

    刚张开口,嘴里被塞了一颗糖进来。

    萧意意接过关橙橙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赶紧将药碗放得远远的。

    “真难喝!”

    关橙橙乐滋滋的把碗放好,从包里抓出了一把糖果,“那都给你吧,可甜了。”

    萧意意只拿了两颗,而后抬头朝走廊那边示意了一眼,“婚房里,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

    关橙橙随着萧意意的视线,往后看了一眼。

    又回过头来,很不在意的耸耸肩,“没什么,就是听说五公主不停的在呕血,像是要翘辫子了。”

    话音刚落,头上立马挨了一记暴栗。

    “说话越来越口无遮拦了,跟我过去看看。”

    关橙橙撇撇嘴,老大不情愿的跟在萧意意身后,别人的生死,跟她有半毛钱的关系么,就算是这个左相府的女主人又怎么样,整个左相府上下,还不是都得听夫人的。

    她可是私底下和人聊八卦的时候打听过的,这个五公主,性格嚣张跋扈,娇蛮不讲理,平时撞得跟头牛一样,什么焉坏事都做,刚嫁进来,这是扮什么白莲花呢。

    还呕血,又不是什么偶像剧里的情节,还真把生活当喜剧演了啊。

    然而,当看见婚房内的情景,以及下人手上端着的一盆盆血水,关橙橙再也不敢在心里吐槽了。

    “夫人,好像是真的啊……”

    关橙橙都能够看见的东西,萧意意怎么可能看不见。

    她只是难以相信,呕血居然这么厉害。

    她立即吩咐关橙橙,“去,把小舅舅给叫来。”

    关橙橙不敢耽搁,立马就去叫了,不过她并不知道,五公主在顾白泽心里并没有什么地位,也没有感情,就算是找到了顾白泽,将这是一说,顾白泽也只不过是让明昊去找医生,至于他么,旁边便是邻国的某位首相大人的公子,有贵客在,怎么好怠慢。

    而房间里,萧意意避让进出的下人,往里走去。

    隔得老远,便听见女官的哭声。

    “公主,公主您这是怎么了呀,为什么一直都止不住血呢,为什么啊……”

    当萧意意转过屏风的时候,视线被暂时隔绝,正好听见了司马盈呕血的身影。

    她当即加快脚步,往卧室里走去,视线从跪在床边的女官,看向侧躺着靠在床头的司马盈。

    她居然虚弱得厉害,脸上的妆容都快淡得看不清了,白皙的脖颈间,血管若隐若现,如同青色的藤蔓一眼往脸上延伸。

    那双眼睛,更是死板得没有一点生气。

    要不是还能够眨眼睛,谁看了不会觉得面前穿着大红色婚服的女人,已经……死了。

    眼前的画面,很是骇人。

    就算是萧意意,心尖儿也猛地跳了一跳,才赶紧加快脚步走过去。

    “五公主怎么了?”

    乍一听到这把嗓音,女官侧头看来,哭出红血丝的泪眼,在看清萧意意的脸时,眸瞳里爆发出了狠厉的怒意。

    “还能怎么了,我们公主都咳血这么久了,你们左相府的人架子是真大啊,让去找医生,就没一个活人肯动弹的,全都是死的!”

    萧意意拧了拧眉,被一个下人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心情很不好。

    不过眼前的状况,她也不是拎不清的。

    没发怒,说道:“已经去叫医生,小舅舅也快来了,先告诉我,你家公主是怎么了。”

    咳血症……

    有这种病么?

    还来得那样突然。

    当听见“小舅舅”三个字,司马盈总算是转动了眼珠子,很是艰难的将视线看到萧意意的脸上来,“他要挨了么?”

    萧意意立马坐到床沿去,“对,我已经让人去叫了。”

    司马盈手往床沿用力一撑,以为自己可以,可整条手臂都在打颤,非但没能将自己个撑得坐起来,反而跌回了枕头上,苍白的小脸儿上,已经惨弱的没有一丝儿生气了。

    “你别动,好好躺着,你想拿什么和我说。”

    萧意意下意识的伸手去扶了一把,却也是不敢妄动的。

    “我只是想要起来,照照镜子,打扮一下,我不想让白泽哥哥看见我这副样子……”

    “公主,都这种时候了,您还打扮什么啊,要是左相将你给放在心上,怎么可能这么久了也不闻不问,他分明就是……”

    “啪!”

    司马盈用尽全力打出了一巴掌,耗尽了她余下攥着的气力,忽然连呼吸都开始急促了,“我在车上的时候就警告过你,不可以对他不敬。”

    女官垂着头,没敢捂脸,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主仆两的模样,很让人诧异,却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萧意意心下不忍,伸手去扶,“我帮你吧,要打扮是吗,我带你去梳妆镜前。”

    司马盈看了萧意意一眼,那眼色,带着感激。

    萧意意只当看不见。

    在这种情况下,她不回应,才是给对方最大的体面。

    女官也从地上站起来了,和萧意意一起,一左一右的扶着司马盈。

    当看见镜子里女鬼一样的自己,司马盈完全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手忙脚乱的找腮红,用粉扑沾了粉便往脸上补。

    嘴里还神经质的喃喃有词,“太难看了,会吓到他的……”

    女挂已经别过头,不忍心看了。

    萧意意的心里也不好受,她轻轻握住司马盈的手,轻声道:“我帮你吧,你衣服上有褶皱,你亲自抚平好吗,补妆的事交给我。”

    如果不是说了后面那句话,司马盈是不会放手的。

    她一把将粉扑塞给萧意意,然后真就低头查看衣服上的褶皱。

    其实,她哪里还有半点力气。

    呕了那么多的血,近乎要了她半条命。

    “你这个咳血症……是怎么回事?”

    “什么咳血症,明明就不是,我家公主小时候是健康的人,要不是王上非要将公主关在那种地方,给她泡了几年的药浴,公主的身体,也不能损耗成这样,什么强身健体,什么送给公主最好的礼物,我看,那就是当公主是个试验品,结果试验失败了,成了半成品,在公主十多岁的时候,内脏技能就已经开始损耗了,近半年的时,连药物都抑制不住了……”

    “住嘴!”

    女官心头猛地一跳。

    她看看司马盈,又看看萧意意,帝都城里,有关这位奇女子的传闻很多,最重要的事,是迄今为止,所有人公认的左相最在乎的人。

    女官早就看出来,左相对这桩婚事,是不服气的,也不喜欢他们家的公主。

    与其这样,还不如给公主拉一个友军,才好庇护住公主。

    想了想,她一咬牙,全给抖出来了,“本来就是,在车上的时候就开始呕血了,那种续命的药,吃了都没效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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