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拂一想起徐集,就恨得牙根痒痒。
    他甚至都忘记了伤处传来的剧痛,语速一下子变得流利。
    “徐集那厮贪生怕死,毫无大将之风,不配为我南楚人!在面对西沙四十万人袭击的时候,他不听我的劝阻,非要跟敌军硬碰硬。我军当时毫无准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最好是暂时后退,待重整旗鼓之后再与敌军开战。可徐集太轻敌了,他觉得咱们手底下的三十万人都是精兵良将,打一个火罗王绰绰有余,最后反被火罗王一鼓作气打了个落花流水。眼看我们的人被必入绝境,本该是破釜沉舟跟对方来一场决战,就算打不赢至少也能狠狠咬掉对方一大块肉。可徐集自认必败无疑,害怕被杀,居然放弃那些还在浴血奋战的将士,带着一百多个亲兵跑了!我本想拦住他,却被他给裹挟,被迫跟着他一起跑了。”
    说到这里,钟拂的面色因为悔恨而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是我太没用了,没能阻止徐集,致使他一错再错,还得三十万南楚儿郎死在异国他乡,我有罪,我该死啊!”
    他说着说着,竟是嚎啕大哭起来。
    堂堂的二品大学士,学富五车的当世大儒,此时竟哭得像个孩子。
    营帐里面,无人出声,只能听到钟拂一人的痛哭声。
    悔恨和自责犹如一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压得他无法喘息,他想死却又死不了,想活却又没脸面对同袍父老。
    他压抑得太久了,此时终于找到一个缺口,情绪如同绝提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良久,钟拂的哭声渐渐变低。
    江微微用帕子帮他擦去泪水,低声劝了句:“逝者已矣,您眼下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钟殊然还在等着您回去团聚呢。”
    听到儿子的名字,钟拂的眼里稍微有了点亮光。
    虽然他平时总是表现出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教育儿子更是无比严苛,可那是因为爱之深责之切,他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是个只知道啃老的废柴,他想让儿子能尽早地成熟起来,即便将来他不在了,儿子也能独当一面。
    钟拂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冷静下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
    “徐集并没有跑出去多远,就被西沙兵给追上了,徐集和我、连同一百三十多个亲兵全被活捉,成为西沙的俘虏。那群西沙人毫无人性可言,不给我们食物和水,还动不动对我们进行毒打,我的四肢就是被他们给打断的。”
    想起自己成为俘虏的经历,钟拂面上再度浮现出愤恨之色。
    那是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耻辱!
    常意忍不住问道:“顾镇抚使说,徐集投敌了,此事是真的吗?”
    钟拂毫不犹豫地点头:“对!徐集接受了火罗王的招降,背叛了南楚,这一切都是我亲眼所见,绝对不会有假!”
    有了钟拂的证词,常意心里的那点怀疑彻底消失了。
    他可以怀疑顾斐,但他不能怀疑钟拂。
    钟拂可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名望极高,人品值得相信,再说了,他跟顾斐无亲无故,犯不着为了个外人去撒谎骗人。
    常意没有什么要问的了,他看了傅七一眼。
    傅七叮嘱道:“此事我会尽快上报给天子,在天子给出答复之前,你们万不能将此事传扬出去。”
    徐集身为天子钦点的主将,居然投敌叛国,此事传扬出去,简直是就是在打天子的脸。
    在场的都不是笨蛋,自然也都明白这个道理,纷纷点头。
    钟拂的情绪起伏太大,他此时身体还很虚弱,不一会儿就感受到了疲倦,可四肢传来的疼痛,却让他想睡又睡不着。
    他忍不住问道:“大夫,有没有什么止疼的法子?”
    江微微拿出一颗安神丹。
    “这药可以助眠,兴许能对你有用。”
    钟拂吃下安神丹,又熬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睡着。
    为了让他好生休息,无关人员全都离开了营帐。
    傅七和常意走在前面,两人边说边聊,聊的自然是关于徐集的事情,徐集的投敌叛国坐实后,不仅是他的爹娘妻儿,连同整个徐氏家族都得遭殃,哪怕是权倾朝野的徐一知也没法独善其身。
    聂振奇落后一步,他安静听着前面两人的对话,全程没有插嘴,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事实上,聂振奇此时的心情很不错。
    他巴不得徐家垮台。
    之前他命人斩杀郭天银,已经得罪了徐一知,虽说徐一知现在还没展开报复行动,可谁能保证徐一知一直不动手?此事终究是个隐患,如今徐家马上就要遭殃了,徐一知自身难保,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工夫来找他的麻烦。
    无形之中,聂振奇少了个心腹大患,心情自然是非常美妙。
    江微微给顾斐换了药,确定伤口没有发炎感染的迹象。
    她让顾斐回去躺着,伤兵营床位紧张,外头还有很多伤患等着床位用呢。
    顾斐明知故问:“你让我回哪去?”
    江微微正在给他包扎伤口,闻言头也不抬地说道:“自然是我住哪儿,你就回哪儿去,地点你又不是不知道在哪,难道还非要我送你回去不可?”
    媳妇已经够忙的了,顾斐自然是不舍得再给她增添负担的。
    他在赤奴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坐进马车。
    江微微如今住在他爹的宅子里,顾斐进去后左右看看,发现这地方跟他走之前没什么区别。
    他指了指前面:“卧房在前面。”
    赤奴扶着他去了卧房。
    顾斐躺到床上,赤奴帮他盖好被子,又用双手做了个喝茶的动作,问他要不要喝茶?
    顾斐说:“不用,我不渴。”
    他顿了顿又道:“你可以弄快小木板,刷上黑漆,随身带着,你要是想说话呢,就用白色石膏在小黑板上写字,德叔和老五老六都是这么干的。”
    赤奴眼前一亮,双手飞快地在空中比划。
    顾斐试探性地问道:“你是想问德叔和老五老六的事情?”
    赤奴使劲点头。
    顾斐说:“他们都在我家呢,等我们带你回家去,你就能看到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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