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姐,你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楚予昭哑声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秦韵喃喃重复几次后,脸上浮起一个凄切的笑,接着泪水就从眼眶奔涌而出。

    她伸手捂住了脸,泪水从指缝中溢出,单薄的肩膀随之抖动。片刻后才抬起头,颤着声道:因为我恨你,恨你父亲,也恨你母亲。

    楚予昭张了张嘴,嗓子却干涸得没有能发出声音。

    秦韵泪痕满面地盯着桌上的烛火,道:前一晚上,娘还说带我去城外的庙里上香,第二天就被爹叫进了书房,让我进宫照顾你。我那时才十五岁,从此就被关进了皇宫的宫墙,后来还成了你父亲的一名嫔妃。

    凭什么我得牺牲自己,就为了你,为了你娘,为了保住我家的权势财富。凭什么?秦韵的嘴唇颤抖着:我也有自己的梦想,有我喜欢的人,可我所有的梦想,都被断送在了皇宫,断送在了你们一家人手里。

    她看向楚予昭,眼底是不再掩饰的愤恨,一字一句地道:我的好弟弟,你知道吗?虽然我那时候照顾你,可很多时候都想在你饭食里投毒,或者夜里一把火将那偏殿点着,大家一了百了。都是你们害了我,害了我这一生,一辈子!

    她后面的话几乎是喊出来的,吐出的每一个字,都犹如利剑刺入楚予昭胸口,再狠狠拔出,翻起鲜红的血肉。

    楚予昭面露痛苦,眼底泛起红丝:其实我都知道,所以我拿到帝位后,立即便问你要不要出宫,去过你想要的生活,可你当时为什么不走?为什么不离开?

    为什么不离开秦韵怔住,片刻后脸上浮起一个古怪的神情,可能是我不甘心吧。不甘心这些年的岁月就这么没了,不甘心

    所以,所以你想杀掉我,然后取而代之吗?楚予昭哑声问。

    秦韵沉默片刻后,轻轻吐出两个字:是的。

    可是就算杀了我,也轮不到你拿这个位置的,你心里应该很清楚。

    秦韵凄然一笑,道:不试试的话,谁知道呢?

    你就真的那么恨我吗?

    秦韵被衣袖挡住的手一直在颤抖,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沙哑着嗓音道:是的。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接着闷雷滚过,像是就在头顶炸响,楚予昭没有再接着问,有些事情已经无需再问,只默默站起身,向着殿门走去。

    他的脚步缓慢,身形却挺得笔直,像是山顶的苍松,什么风雪都无法将他摧倒。

    予昭,平常多去东西大营转转,也注意着点那些藩王的动向,天气凉了,多穿点衣,当心身上的旧伤发作。韵姐日后不能再陪着你吃苦了,希望那就是苦尽甘来,再没有苦。

    身后传来秦韵带着凄清的声音,用上了对他当年幼时的称呼,他没有回头,只脚步微微顿了下。

    就在他手指搭上门框时,突然一声椅子倾翻的巨响,伴随着茶杯落地的破裂声。

    楚予昭猛然回头,看见秦韵倒在了地上,身旁的茶杯盖还骨碌碌打着转。

    他疾步冲过去蹲下,将秦韵抱在怀里,看见她一张脸已是惨白如纸,嘴角也缓缓淌出乌血。

    楚予昭立即就要叫人,秦韵却在这时候开口阻止了他:别叫人,来不及了,我之前就服下了药

    楚予昭拿起她手腕,搭在脉搏上一探,脸色也变了,疾声问:你服了冥王散?

    对,无药可救的冥王散,所以所以别叫人了

    一股乌血涌出秦韵的嘴角,楚予昭颤抖着用手掌去擦,却被秦韵抬腕一把抓住。

    予昭,予昭,原谅姐姐,原谅姐姐她目光急切地在楚予昭脸上来回逡巡,嘴里含混地道。

    楚予昭喉头颤动,声音沙哑:你怎么这么傻,怎么这么傻,我会放你走的,怎么这么傻

    姐姐知道,知道予昭从来,从来就最心软秦韵大口吐出鲜血,伸出手想去抚摸楚予昭的脸庞。

    楚予昭拿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一滴眼泪溢出眼眶。

    我其实不恨你,予昭,姐姐不恨你,不恨你,原谅我

    楚予昭哽咽着道:我知道,我都知道,韵姐,我不相信那些是你干的,我不相信

    姐姐对不起你,抛下你一个人了,以后,以后多照顾着自己些,一定要提防着人,多多小心洛白,洛白那孩子很好,就让他,让他陪着你。

    我知道,我都明白。楚予昭咬紧牙关,脖颈上因为用力克制,都鼓起了两道青筋。

    秦韵艰难地扭转头,面朝向紧闭的殿门,就像是在期盼能看见谁。她久久盯着那处,目光逐渐涣散,嘴里喃喃出声。楚予昭忍着悲痛仔细听,听见她在哼唱一首歌谣。

    梨花树上梨花开,手握花枝等郎来

    秦韵的声音越来越小,布满血痕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个微笑。歌声终于断了,眼底的光芒也消失,她无声无息地躺在楚予昭怀中,只有脸颊旁的一缕发丝,还随着窗外刮入的风微微飘动。

    洛白听着窗外的风雨声,正端坐在书案前画画,他怀着一种隐秘的心思,想画一只小豹送给楚予昭。

    哥哥刚才听了红四的话,让他就留在屋内,自己去去就回。洛白见他神情平静,便也没有多想,应了声,开始铺纸画小豹。

    殿门在此时突然被撞开,一阵风吹入,差点将桌上的烛火吹熄。洛白看向门口,看见楚予昭正站在门口。

    哥哥。

    他放下笔欣喜地喊了声,却发现楚予昭不太对劲。他的黑发湿漉漉地垂在颊边,脸上挂着雨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洛白赶紧跑了上去,伸手去握楚予昭手臂,入手处一片湿冷,衣衫竟然也全是雨水。

    哥哥,你怎么了?你去淋雨了吗?

    楚予昭目光直直地看着前方,手里拿着一方沾了血的帕子,对洛白的声音充耳不闻,身体不停发着颤。洛白曾经见过他这幅模样,便是在楚予策墓中的耳室里,他一遍遍说着往事,那时就和现在一般,看着极度痛苦而脆弱。

    洛白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一双手着急地抚上他脸颊,却觉得像是按上了湿冷的冰块,触手处没有半分温度。

    哥哥,哥哥。他着急却无措,只能一遍遍唤着楚予昭,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肩,踮起脚去贴他脸,像是想把自己整个人嵌入他怀里,好让他能温暖一点。

    成公公这时也追了进来,拿着干衣想去披在楚予昭身上,谁知还没近身,楚予昭充血的视线就盯了过来,眼神狂乱,还带着生人勿近的凶戾,似乎他再靠近一步,就要将他撕成碎片。

    成公公知道楚予昭此时神志又有些不清,不敢再靠近,只能顶着强烈的压力道:洛公子,快给陛下换掉湿衣衫,老奴先退下了。

    等洛白点头后,他赶紧退出了房门。

    哥哥,我们去床上,这里太冷。

    洛白将楚予昭小心地往床边带,并没遇到抗拒,楚予昭任由他牵着到了床边,被剥掉身上的湿衫,拿走手里捏着的帕子,按在床上躺下。

    洛白扯过整条被子,盖在楚予昭身上,见他依然发着抖,牙齿格格打着战,便也脱掉鞋子上床,钻进被子里,将他的腰牢牢抱住。

    很冷吗?不冷了,马上就不冷了,乖乖的,不冷了,漂亮宝贝儿,我在呢,很快就暖和了。

    洛白的身躯柔软而温暖,楚予昭将脸埋在他怀里,双手环住他细窄的腰,呼吸着那熟悉的味道,像是伤痕累累的猛兽,历经风雪后,终于回到了让他安心的巢穴,放松紧绷的身体和情绪,发出了压抑低沉的哭声。

    洛白心疼得要命,一边轻轻拍着他宽阔的肩背,一边哄着,眼泪也跟着往下掉。

    我在呢,我就在这儿,别难过啊,我陪着你,乖乖宝贝儿,心肝宝贝儿

    洛白温柔的声音,像是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楚予昭躺在他怀里,终于停止了发抖,整个人逐渐平静下来。

    洛白依然搂住他上半身轻轻摇晃,拍抚着他宽阔的肩背,片刻后感觉一切都安静下来,再去看他脸,发现他虽然依旧蹙着眉,却已陷入了沉沉昏睡。

    屋外风雨声愈加激烈,远处传来树枝折断的声音,洛白就那么搂着楚予昭,将下巴抵在他头顶,怔怔看着桌上的烛火。

    成公公端着一碗安神汤进来,看到这一幕后,揉了揉湿润的眼眶,又关门退了出去。

    第68章 丧事

    洛白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第二天醒来时,屋子里已经没了人。

    元福托着一叠干净衣服进来,洛白忙问:元福姨, 我哥哥呢?

    元福神情有些黯然:太妃昨儿夜里逝世了, 陛下要去操办丧事。

    太妃逝世了,哪个太妃?洛白呆呆地问。

    元福将一袭白衫抖开:秦太妃,昨夜突发急症薨了,现在百官都进了宫, 你快将衣衫穿好,等会儿也要去参灵。

    洛白突然接受到这个消息,坐在床上没动, 半天回不过神。他想起前不久还在园子里遇到太妃, 她是那么好看, 和善地同他讲话, 语气柔柔的, 微笑时, 眼角有两道细细的笑纹。

    元福将衣衫展开, 等着洛白起身给他穿, 就见他坐在那里,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元福叹了口气:生死有命, 太妃是去天上享福了,公子别伤心, 当心伤了自个儿的身体。

    洛白这时才明白, 昨晚哥哥为什么那么难过, 他用袖子擦眼睛, 说:元福姨, 我现在就去找哥哥, 他现在一定也很不好受,我要去陪着他。

    元福说:今儿陛下很忙,等将太妃的丧事办完,你再去陪他不迟。

    那我就远远的看着,不去打扰他。洛白抽噎道。

    长春宫的红灯笼已经被取了下来,四处挂上了白花,洛白刚跨入宫门,就看见布置好的灵堂里躺着一具木棺,棺前立着一道高大熟悉的身影,穿着白色素衣,正是楚予昭。

    文武百官们正在参灵,洛白走上前,跟在队伍后慢慢前行,当移动到木棺前时,他跪在蒲团上,恭敬地磕了三个头,在心里和太妃姐姐告了别。

    在香炉里插好香,他起身后便没有走远,坐在不远处的银杏树下,担忧地看着楚予昭。

    一天就这样过去,他看见楚予昭一直站在棺木前,垂着眼眸一声不吭,嘴唇也干裂起皮。有宫女端着一碗白粥上前,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只能举着托盘跪在一旁,等到粥冷后再退了下去。

    大臣们轮流去劝,也都没有丝毫作用,最终只能退下。

    长春宫人来人往,皆是白衣素缟,和尚们的念经声不绝于耳,但楚予昭就像隔离在这个世界之外,孤单而悲伤。

    他沉浸在自己思绪里,像是想了很多,又像是什么也没想,脑子里空空茫茫,直到面前出现只瓷碗,里面盛着奶白色的糖水,沉浮着一些糯米丸子。

    哥哥,吃一点绵绵啵啵汤吧。洛白小心翼翼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楚予昭这才对外界有了丝反应,他有些迟缓地垂下眸,看着那只白瓷碗。

    洛白舀起一只丸子,凑在嘴边吹了吹,再递到他的嘴边。

    后面一直在小声议论的大臣们都停下了交谈,宫人们也都屏息凝神,只静静地看着。

    哥哥,吃个丸子吧。洛白继续轻声道:啵!

    楚予昭终于缓缓张开口,含住了那粒丸子,在嘴里细细的嚼,再咽了下去。

    我没事,别担心。他终于开口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喉咙沙哑得像是撒了一把沙子。

    洛白没做声,继续往他嘴里喂,楚予昭也没有伸手接碗,就那么低头就着他的手,将整碗丸子连同汤水都吃了个干净。

    成公公见状,连忙低声吩咐身旁的内侍,端了一把椅子上去,放在楚予昭身后。

    哥哥,你站了一天了,坐着吧,坐着也可以陪太妃姐姐。洛白又道。

    楚予昭侧头看他,看见他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全是担忧,脸上带着倦色,显然一天也没有好好休息,嘴唇翕动了下,终于还是坐了下去。

    一旁看着的成公公,长长舒了口气。

    洛白回到那棵银杏树下后,成公公便迎了上来,旁边还跟着辛左相和刘怀府。

    公子,辛大人和刘大人都很担心陛下的身体,想让您去劝一下,劝他回寝殿休息。成公公道。

    辛左相也顾不得身份,上前一步对洛白行礼:太妃薨逝,天下同悲,陛下伤心悲恸,可龙体要紧啊,太妃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看见陛下这样。还请洛公子去劝下陛下,即刻回寝殿歇息。

    洛白忙也回礼道:我知道,朕的龙体我也很担心,我现在就去劝他。

    辛左相有些茫然地看向成公公,刘怀府在旁低声道:不必介怀,不必介怀。

    楚予昭正拿着一叠黄纸,一张张投进木棺前的火盆里,洛白在他身旁蹲下,还没开口,他便道:没事的,我马上就回去。

    洛白也就没有再做声,只帮着将黄纸投进火盆,不断去瞧面前的木棺,又去瞧楚予昭的脸。

    火光将楚予昭的侧脸映照得分外明晰,轮廓也更加锋利,当最后一张纸也燃尽时,才带着疲惫地道:走吧,回去了。

    院子里站满了王公大臣,皇上不走,谁也不敢离去,都一直陪在这儿。瞧见皇上终于起身往外走时,那些年老体弱熬不得夜的,都在心里松了口气。

    洛白跟在楚予昭身后往外走,经过他们跟前时,瞧见楚予垆和楚琫也在里面。他有心和楚琫打个招呼,但楚琫一直垂着头,没有瞧见他,便只得作罢。

    回乾德宫的路上,楚予昭一个人走在前面,洛白小跑着追前几步,将自己的手塞进他掌心。楚予昭只微微一怔,便反握住了他的手,也放慢了脚步。

    成公公和红四远远缀在后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安静中只听见秋虫啾鸣,还有两人踏在落叶上,叶脉的沙沙断裂声。

    洛白用手指在他掌心挠了挠,又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哥哥,我好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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