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响起,是何叔的电话。

    喂,何叔。时轻慌忙摁了接听,是有结果了吗?

    孙少爷,您要有心理准备。何叔的声音一向冷静持重,今天却带了几分柔和与沉重,亲家老先生情况不太乐观,4级母胶质瘤,瘤体过大,手术风险太高。不过这方面的专家可以通过手术,配合后续放化疗延长一些寿命,但过程会非常痛苦,而且也需要病人配合。

    心里的预想得到最终宣判,落定的尘埃重如巨石。

    时轻深吸一口气,问道:如果什么也不做,还有多少时间?

    随时都有可能。何叔也叹了口气,多陪陪老先生吧。

    回到抢救室外的时候,老头刚刚被推出来。

    高恙艰难地抬起头,强打精神跟抢救的医生说话。

    您是老先生孙子是吧。医生用尽量温和委婉地语气说,肿瘤过大,位置不太乐观,以后像这种昏倒的次数会越来越多,后期还会出现肢体麻木,视线不清等一系列症状,家属一定要注意

    时轻拎着两罐咖啡,在一边默默听着。

    老头暂时没事,但后面怎么办呢,他跟高恙都没办法24小时看着,老头也不可能让他们看着,而且他不知道老头醒来之后要怎么说这件事。

    何叔帮忙找了医院的关系,医生对老头格外照顾,时时询问情况。本来医院要安排一个单独的房间,但是高恙谢绝了。

    老头肯定不想搞特殊,越特殊他心里越不舒服。

    提提神吧。病房外,时轻把已经捂热了的咖啡递给高恙,要吃点东西吗?

    他们俩一上午都没吃任何东西。

    高恙拉开咖啡罐口,闷声喝光,然后点点头,到外面吃点吧。

    这一上午虽然没吃东西,但并不饿,甚至有点超负荷的恶心感,可饭还是要吃。

    两人无言走出病房楼,今天天气很好,也幸好有这冬日暖阳裹在身上,驱走了抢救室外侵入身体的阴冷。

    直到现在,时轻的身体才得以舒展开,医院果然是个让人不舒服的地方,只是短短一上午他就像经历了一场生死。

    他余光看了眼高恙的脸,对方神色如常,平静得好像什么也没经历过,又好像经历过一切后的平静。

    蓦地,高恙平静的神色好像被什么击中,他瞳孔微缩,目光里射出一丝非常明显的厌恶。

    时轻惊讶于高恙竟然会露出这样不克制的一面,或者说他从没见过高恙被什么激怒,他一向是漫不经心的,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他顺着高恙的视线侧目,看到了两个他认为不太可能组合在一起的人。

    高特利不,高小拙,还有全副武装的江钰辰。

    这一刻,时轻好像明白了什么。

    哥。江钰辰叫了高恙一声,爷爷出了事你怎么不告诉我跟爸爸一声?要不是今天我跟爸爸去家里看爷爷,恐怕还不知道他来了医院。

    老头怎么回事?你给我说实话高恙,这是我爸,我有权知道他的情况。高小拙还是那副自己把自己当老子的嘴脸。

    高恙心里涌上浓浓的厌恶与憎恨,几乎要淹没他的胸口,他不想说话,他怕一旦有了宣泄口就控制不住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拉起时轻的手想要走开。

    可憎恨与厌恶并不想放过他。

    高恙,你这什么态度!你现在怎么这么不懂

    咚!

    一声让人胆战心惊的闷响。高恙一拳挥在了高小拙脸上。

    这一拳仿佛是奔着打掉他脑袋去的,高小拙被打得原地转了两圈,要不是江钰辰扶着,高小拙非趴地上不可。

    你干什么!江钰辰也恼了,当即就要掏电话叫人。

    时轻眼疾手快地抓住江钰辰的手腕,像是强制跟人家握手,诶,江哥好啊,你怎么来这里了,是什么人住院了吗?

    仿佛大家才刚刚遇上,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饶是不要脸如江钰辰,也被这白嫖打人的不要脸操作弄得懵了片刻。

    是时轻啊,不,我应该喊你一声嫂子。江钰辰到底是装模作样界鼻祖,很快就调整了表情,假装跟时轻寒暄,恙哥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哥哥,这不是年底了吗,我跟爸爸原打算去家里看看爷爷,没想到邻居说他一早被救护车带走了,我们好容易才打听到他在这里,赶忙过来看看他。

    啊?你怎么不早说啊!时轻惊讶道,你看看,我说我怎么看你这么亲切呢,原来是一家人啊!

    江钰辰这时看向高恙笑了笑,恙哥一向不太喜欢我,我想他可能并不想让我们的关系曝光。

    那不能,你想多了。时轻也笑着,恙哥这人脾气好得很,从来不会无缘无故讨厌谁,江哥你这么温和善良的人,他怎么可能不喜欢你。

    江钰辰没在意时轻的明朝暗讽,不知道爷爷怎么样,他身体一向挺好的,怎么忽然就叫了救护车呢?

    谁说他身体一直好来着,你跟叔叔不在身边,恐怕不了解。时轻的手还被高恙握着,力度的变化能反应他内心的气愤程度,比如现在,如果不是他挡着,高恙可能会把江钰辰打出地球。

    老人家嘛,身体难免出问题,这些年大病小灾的不断,不过都还好,有我跟高恙照顾着就够了,您跟叔叔那么忙,甭操心了。

    江钰辰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但他一向自持,不会说特别难听的话,不过高小拙就不一样了,他被高恙打得没脸,说话就有点不好听。

    这话是高恙教你说的吧。高小拙对时轻的态度跟上次不太一样,大概是知道他被时总赶出家门且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联系,高恙你这小王八蛋除了会挑拨离间还会干什么?那是我不回家吗,是我不想过问吗,我回家进得去家门吗!我亲爸爸都叫救护车了你们也不跟我吱一声,怎么着打量着老头没了你们独吞家产啊?他那三瓜两枣的谁他妈惦记似的!

    被拦住的高恙越过时轻,一把薅住了高小拙的衣领,马上给我滚,再多说一个字我他妈废了你!

    怎么着,弑父啊!高小拙穿得衣冠楚楚,但却裹不住他身上的市井气,吹胡子瞪眼的样子跟街头混混放狠话差不多,来啊,你弑一个看看啊,你他妈几岁的时候不就想弄死我了吗,这儿可是医院,有本事你把我打得当场断气,抢救过来算你他妈没种!

    咚!

    又是一声打到人身上的闷响,但这一下不是高恙打的,是时轻。

    时轻死死拽住高恙差点儿挥出去的拳头,抬腿给了高小拙一记窝心脚,这一脚他没收着劲儿,直把高小拙踹出了几米远。

    叔,一把岁数了,也给自己留点脸,你看清楚了,这一脚算我的,要告还是要报复你冲我来,别什么屎盆子都往高恙头上扣,欺负儿子不算你有本事。时轻的视线扫过高小拙又扫向江钰辰,明摆着是说给两个人听的,今天就到这,爷爷的身体不用您操心,您既然飞上了枝头就当你的凤凰去,老让街坊邻居看热闹您不嫌丢脸爷爷还嫌呢,您消停点他老人家还能多活几年。

    时轻!江钰辰的脸色罕见地难看起来,他把疼得直哎呦的高小拙从地上扶起来,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咱一家人有什么问题可以坐下来好好说,干什么非要动手动脚?

    请吧二位。时轻这会儿没心情跟江钰辰墨迹,去挂个号给叔看看伤,医药费我出,律师函给我或者给我爸都行,咱有什么账摊开来算,我保证不赖。

    江钰辰拧起了眉,旁边捂着心口一脸恨的高小拙有屁不敢放。

    时总到底还是有威慑力,尤其对他俩这种一心想巴结的人来说。

    搬出了时总大驾,高小拙父子俩再也没逼逼,一脸不甘心地滚了。

    走吧小羊羔,吃饭去。时轻拉着高恙的手走,却没拉动。

    高恙胸口的起伏逐渐平息,他怔怔地望着时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时轻挡在他前面时的心情,没有词可以形容,哪个形容词都不够。

    甭担心,没多大事,有时总这尊大佛挡着,他们不敢怎么着我。时轻看着高恙说,你以后千万别跟这种人一般见识,他们巴不得你生气先动手,当然该动手的时候动手,不过你得先确定自己别站在吃亏的一方,你爸到底是你爸,你动手天然就不占理。

    最后一句话直接把高恙的眼泪给逼了出来。

    老头曾经跟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诶,怎么还把你说哭了呢?时轻看见高恙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有点慌了,手忙脚乱地帮他擦眼泪,又把人抱住安慰,难受是吗,难受就哭会儿吧,刚才拦着你发泄了。

    高恙紧紧地抱住了时轻,任由泪水打湿了他的肩头,纠结,难过,压抑,全部的脆弱都交给了他。

    你是第二个把我挡在身后,为我打架的人。好一会儿后,高恙才开口说。

    第一个是爷爷对吧。时轻瞬间就明白高恙的情绪从哪破的防了,就像上次他差点被他一句话说哭了一样。

    人心里多少都有那么一个一般人轻易碰不到的角落,而一旦有人触及,就很容易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嗯。高恙闷声说,我六岁那年拿刀砍高小拙,爷爷训了我一顿,然后他跟我说过同样的话。

    不让你打你爸吗?。

    是,他说我打老子不占理,他打儿子天经地义,那天他帮我把高小拙打出了家门。高恙渐渐平复了心情后,抬起头重新看着时轻,是不是早就想问我父母的事?

    是啊,现在要对我敞开心扉了吗?时轻歪了歪头说,走吧,一边吃一边敞,咱俩在这都快成街景了。

    高恙笑笑,跟时轻并肩走着,说起了自己一度不想再提的破烂事。

    我妈在我六岁那年自杀没的,让高小拙气的。

    是因为他有了外遇还有了私生子吗?时轻凭这一句话,就大概串起了整个故事,因为江钰辰只比高恙小一岁。

    嗯,他俩在我不到两岁时离了婚,我妈知道了高小拙有外遇并且有了私生子之后就抑郁了。

    高恙说到这里的时候,深吸了一口气。

    大概有些恨,经年难消。

    时轻不知道说什么,他一直搞不懂家庭的意义,更不明白执着组建家庭却过得乱七八糟的人是图什么。他见了太多豪门家庭狗血剧,也见了太多貌合神离,他们家还有一对儿冷静到把婚姻经营成商业模式的。

    他不知道是同一屋檐下各过各的更不幸还是天天吵得不可开交更不幸。

    现在听了高恙的故事后,他在这两者以外找到了更大的不幸那些为了糟糕伴侣放弃自己的人才是最大的不幸。

    我的抚养权在高小拙那边,上学之后我不得已跟他们生活了十几年。高恙苦笑着说,就住在你家同一个小区里,不过后来他们住不起了,又搬走了。

    啊。时轻恍然,怪不得老孟说高恙对他们小区很熟悉。

    好神奇啊,跟羊羔子同住过一个小区,竟然没有见过?

    高恙:我特别讨厌那个地方,所以当初带你出来,其实也是有一些私心。

    时轻侧目看他。

    高小拙那个人,一看就是个靠脸傍上富婆的软饭男,他在豪门里尚且看人脸色,更别提高恙这个拖油瓶,只是想想就能猜到他十几年的成长经历多么操蛋。

    高恙他一定时刻都想逃离那个地方吧。

    比他一些赌气式的逃离更迫切,更让人难以忍受。

    他们对你很不好吗?时轻问得十分忐忑,害怕勾起他的伤心事。

    如果是字面上的不好,那倒也没有。高恙指向一家面馆,询问时轻要不要吃,待对方点头,便一起走了进去。相反,表面上他们对我还挺好,只是这些好都有代价。比如我延迟了一年上学,就是为了给江钰辰当陪读,当保镖,当跟班,他们不断向我灌输要时刻以弟弟为中心的思想,要放弃自我,牺牲自我,只要我做得好,他们什么都可以给我。

    时轻震惊得说不出话。

    他现在就后悔刚才没把高小拙打残了,这他妈太离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zheng的手榴弹!

    感谢老著茜衫,super30511,唯一的营养液!

    第34章 分担

    这些话高恙从来没对谁说过, 他觉得没有人可以分担这些糟糕的心事,他也不需要,因为自己的战争就要自己打, 隔靴搔痒的帮助对他来说并没有用。

    但现在他尝到了倾诉与倾听所带来的舒畅, 比他自己进行一场头破血流的战争要畅快太多。

    你是我的第一个听众, 请你吃碗面吧。高恙的表情轻松不少,他指着菜单说, 焖肉面加卤蛋,这个应该好吃。

    我还要炸猪排。时轻指着菜单说,吃完了还要甜品。

    高恙笑,行。

    这会儿已经过了饭点, 但店里上座率还不错,大概都是在医院奔波的人,饭无定时, 满脸都写着焦虑与愁闷。

    等面的时候,时轻问出心里的另一个猜想, 《无恙》是你写的吧?

    嗯。高恙看着桌面点点头,高中那会儿闲着没事, 疏解一下无处宣泄的糟糕心情,还挺稚嫩的,歌词也挺中二, 江钰辰改得其实比原版本成熟一些。

    你上过音乐学院吧?时轻又问,跟江钰辰同一个学校?

    对,高恙给时轻倒了一杯热水唰筷子, 不过上大学之前我就跟他们闹掰了,因为他们想让我替江钰辰考专业,我没同意。

    靠。

    江钰辰读的音乐学院是国内最牛的, 也就是说羊羔子也是那所牛逼大学的,这个结论瞬间让时轻对高恙产生了膜拜心理,毕竟他是个上学要靠家里捐款的学渣。

    但一个靠自己考上顶级音乐学院的优等生,竟然只能在酒吧驻唱,而一个同样靠搞小动作上了大学的剽窃者竟然混成了著名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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