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年一怔,见他要走,立马伸手去抓。关容猛地甩开他,脸上戾气尽显。

    陈越持也跟着一怔,虽然距离不算太近,但能发现关容的面色沉得厉害。应该是动真格的了。

    僵持了一会儿,关容一字一顿地说:请你离我远点。

    陈越持退回店里,在桌边坐了几分钟,关容推开门进来,也不看他,径直朝着后厨走:借一下卫生间。

    哗哗的水声响起,他没有关门,陈越持能看到他在使劲搓手,直把手腕和小臂都揉得通红。

    过了很久水声才停,关容双手湿漉漉地出来。陈越持欲言又止,关容还是没看他,皱紧了眉去观察自己的手,话里是不遮掩的厌恶,啧道:最讨厌别人挨着我,居然还上手。

    陈越持心想关老师这样的人在后街工作,大概每天都要承受莫大的痛苦。心里忽然生出真切的同情来。

    他不清楚内情,虽然惊讶于关容今晚过激的表现,但没有立场问话,也没有资格评判任何。只得保持面上的平静,说:您还要面包吗?

    关容先是看了看他的脸,然后看到他手里的纸袋子,最终表情慢慢松开:不好意思,让你等我这么久。

    陈越持笑:没关系,今天已经没有班了。

    走出下沉广场才又开始说话,聊了几句店里的事情,两个人同时开口了

    有个事想问问你。

    可以问您一个事吗?

    陈越持说:关老师您先说。

    关容也没推辞:昨天我没说奇怪的话吧?

    没有,陈越持说,您喝了酒很安静。顿了顿接着问:您记不得了?

    关容揉揉太阳穴:有一段断片了。

    陈越持震惊:断片了?

    啊。关容疑惑,怎么?我真的说了什么还是干了什么?

    没没没,陈越持摆手,就是您喝醉了真的看不出来。能走直线,说话也很清楚。

    关容笑笑:昨天真的很抱歉,也很谢谢你,过两天请你吃饭吧。

    陈越持忙应:您别这么客气,真没什么的,您还请我喝酒的。

    我们俩究竟是谁客气啊?关容怪异地看他一眼,或者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随时告诉我。

    陈越持笑。

    关容问:你刚是想问什么?

    如果关容不说刚才那些话,陈越持可能就请他帮忙了,但关容抢先说了,他忽然打定主意不开口。直到很后来陈越持才想明白,他根本不是害怕欠人情,也不是顾虑关容会觉得他做事有所求,他只是给自己找了一个不想面对的借口。

    因为有那么多的事情他从来没有想清楚过。甚至没敢细想过。

    没什么重要的事,于是他答,就是想问问您,广场附近有没有什么好租房子的地方。

    关容看了他很久,看得陈越持不得不错开目光。说:我那个小区还不错。

    陈越持就笑:那等我存点钱就搬去和您当邻居。

    关容点头。沉默些时,两个人又异口同声说了个谢谢。关容说:别谢了,听够了。

    陈越持乖顺地应:好的。

    关容无奈地弯弯眼睛,像不忍心再看陈越持似的,撇过头去看路边的店,嘴角的弧度很快消失掉。

    第15章 荒唐

    那天过后,陈越持每天都会给关容留一块面包,只要他在店里。妹妹偶尔会跟他一起打烊,看见了几次之后问:越哥你朋友怎么每天都买同一种?

    不知道。陈越持答。

    妹妹:咦?

    陈越持笑笑:问这个干什么?

    好奇嘛,妹妹说,这个人感觉有点怪啊。

    后厨的师傅送了刚烤好的蛋挞出来,笑说:有点怪还是有点帅?

    妹妹做了个鬼脸,嘁道:就不能有点怪的同时有点帅吗?

    老板难得也在店里,听到他们对话,问:你们说的是关容?

    雷哥认识他?妹妹诧异。她和陈越持是差不多时间来这里打工的,而且主业毕竟是读书,晓得的事情比陈越持还要少,因而更加好奇起来。

    陈越持一边做事,一边状似不经意地听着。雷哥短促地笑了一声:关老板嘛,这条街上没几个人不认识他吧。

    广场这边这么多街呢!妹妹睁大眼睛,手一挥,画了个半圆。

    雷哥笑:真是个小姑娘,你别看关老板那人那样说到半截摇摇头。

    那样是哪样?雷哥怎么说半截话呀!妹妹追问。

    雷哥佯装凶恶:好好做事不许再问,别人的事情有什么好说的,小心扣你工资!

    妹妹做了个鬼脸,扭头去后厨。

    陈越持没有问问题的习惯,也不可能在这时追问些什么,见雷哥不说话了,他就收起心神做自己的事情。

    雷哥往外走的时候拍拍他肩。小声问:她心情好些了?

    陈越持刚开始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笑说:好像好一点了。

    小孩子还学会藏事情了。雷哥轻叹,你们这些小孩都怎么的?

    嗯陈越持说,可能只是雷哥您觉得我们还是小孩子,其实

    其实早长大了是吧?雷哥呵呵笑,甩手掌柜似地踱出门去。明明只是三十出头,气势像个七老八十的大爷。

    今天便利店还是夜班,还要还同事半个班。陈越持提早从蛋糕店出来,准备从小巷抄近路过去,走到一半,后面响起脚步声。

    那种强烈的被人监视的感觉又来了。陈越持忍住没回头,稳步继续朝前走。旁边有个出口通向其他街巷,他本来应该直走,此时故意拐了个弯,进去之后一猫腰,藏到路边一家店的后门处。

    脚步声很轻,甚至能听出犹疑,陈越持屏住呼吸,等那声音在近处停下,猛地一跃

    那男的明显被他吓到,张皇失措地要转身,陈越持却早有预料,跳出来的同时就伸了手,当即揪住了他的后领子,拽得那人旋了一圈。对方力气也不小,顺着力道一个翻身,抬腿就要来踢陈越持,陈越持迫不得已躲了一下,卸掉手臂被旋转的力。差点被他挣脱。

    推搡之间,陈越持压了很久的暗火窜上来,让他有点控制不住手上的劲儿。

    这么久了,他怀疑了这么久,怎么可能放过盯他的人。

    他用了蛮力迎面撞去,直把人抵在墙上动弹不得,顺势掐住了对方的喉咙。那人被迫发出难受的嘶声。陈越持这才停下动作,紧紧闭眼,等一瞬间的暴烈情绪消散。

    巷子里的光黯下去,陈越持松松手,看清了眼前人的脸。一张普通的脸,顶多算得上清秀。而且他对这脸有些模糊的印象。

    那人还在挣,虽然挣不脱但总归让人很躁。陈越持不得不再用力些制住他,低声问:为什么跟着我?

    对方抿紧嘴唇不答,陈越持又问了一次。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但是面前那双眼睛露出了一丝恐惧,又被强行压了下去。

    发现自己确实逃不脱,男人不再反抗,垂眼说:就是你吗?

    什么?陈越持皱眉。

    男人应得含糊,却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关容的男朋友。

    陈越持茫然,过了两秒反应过来。他没想到自己提心了这么久,半是期待半是恐慌地等了这么久,居然是这样。

    他彻底放开对这人的钳制,垂手立着。

    这事情有点荒唐,荒唐得他有点想发笑。或者夸张一点说,这超出他对事物的理解模式。

    男人揉揉自己的脖子,见陈越持这样子反而不跑了,说:我就想知道关容男朋友是什么样的,怎么也没想到是你这样的。

    陈越持觉得浑身力气忽然散了,不着心地笑笑,话说得很轻声:我不是他男朋友。

    男人狐疑地看着他,说:但是他从来不跟人走得这么近。

    陈越持又有点想发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跟关容顶多算是君子之交,淡得像凉白开,怎么就叫这么近了。哪怕真的是近,跟男朋友这个词也挨不上边。

    爱信不信,我不喜欢男的。

    也不喜欢女的。

    陈越持咽下后半句,说完就走。后面的人大声说:你不喜欢男的你天天在他面前晃什么晃?!

    暗处的无名邪火挟持了陈越持。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情绪波动,要花很大力气才能保持表面的平静。听到这一句他心里冷笑起来。要说谁在谁面前晃,究竟是谁在谁面前晃?

    走到便利店,心绪终于平静下来。说到底跟关容有什么干系呢,他也不想让自己的爱慕者去跟踪陈越持。

    陈越持的迁怒来得十分没有道理。

    他不想去深究自己的内心,只觉得头隐隐作痛,骨头也隐隐作痛,哪儿哪儿都不舒服,像以前在阴暗的角落坐久了的感觉。似乎浑身都长满苔藓。

    陈越持很会应对疼痛,只要把自己的身体幻想成一具石刻就好,长苔藓的是石刻,不是他。这样身体不属于他,疼痛和一切不适也就不属于他。

    凌晨,关容出现在便利店。

    陈越持现在很习惯他了,也知道他不爱客套,笑笑算作招呼,而后不再多说。关容在货架之间穿行,最后抱着一堆零食来结账。多半是买给瓶子的。

    陈越持正低头扫价格,一只手背忽然贴上他额头,皮与肉的触感让陈越持猛地一惊。他没经思考,已经本能地摆过头,动作幅度很大地让开去。

    你是不是与此同时,关容的话说到一半顿住。他惊讶地看着他,手还支在半空。

    陈越持发现自己过激得厉害。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警惕感,这久违的反应让他心里腾起一层薄的恐惧。两秒后,他苍白地解释:关老师对不起,我吓一跳

    没事。关容已经什么情绪都看不出,只平淡地收回手。

    第16章 说辞

    后来陈越持和关容再没有说话。

    陈越持觉得自己应该把那个青年男人的事情告诉关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甚至觉得没有力气说话。

    刚才一瞬间的过激反应掏空了他。头又开始疼得厉害。

    陈越持害怕关容在这时候显示出近来,好在关容保持着一贯的漠然不曾多问,也没有逗留。这是不近的证据。没有近会发生在这样互不了解的两个人中间。

    他们连朋友都不是。

    秋意即将变成寒意,陈越持已经有一周没见过关容。其实就算见了他也无话好说。他不歧视从事特殊行业的人,自然也不歧视同性恋(不管关容是不是),但他没有办法面对关容。

    这种情绪太微妙,好在关容无论如何应该是懂他的微妙的,因此才没在时常出现的地方出现。

    在这一点上,人与人之间的默契似乎更加微妙。

    面对这种默契,陈越持既感激又愧疚。连夜连夜的梦比平常更加灰暗,偶尔实在睡不着他就彻夜不眠。

    期间拿了第二个月的工资,欢姐依然把应该扣押的部分偷偷塞给他。他想着也许该买点东西去拜访一下,可是这么刻意的事情一时之间还做不来。

    正在踌躇怎样回报这点善意,欢姐忽然在周五换班的时候叫住他:小陈帮我个忙,我今天下午有事走不开,你能帮忙接一下星星吗?

    好。陈越持立马应。

    星星是欢姐的女儿,正上中班,就在妹妹她们学校里面,是S大的附属幼儿园。那孩子去过几次便利店,认识陈越持,欢姐也跟老师说过,因此接得很顺利。

    牵着星星准备去坐公交,走了没几步,有人在后面扯陈越持的衣服。陈越持回头,看到瓶子背着个书包,乖乖巧巧的,一手拽着带子,一手拉着他衣角,正努力抬头望着他,眼巴巴地问:哥哥,你怎么牵别的小孩啊?

    星星不甘示弱,抓紧了陈越持的两根手指,生怕他松开似的,回头对瓶子说:你才是别的小孩!

    在两个小孩说话的同时,陈越持已经看到关容。他就立在路对面,看到陈越持看过来,简单地点点头。就像刚开始认识时那样。

    不知怎么的,陈越持心里一悸。他觉得这样才是对的,他跟关容也只是认识而已。

    你是几班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哥哥我好久都没看到你耶。

    容叔叔一直不出门,好多天没来接我了。

    你书包上的公主好好看哦。

    瓶子在旁边念念叨叨,一会儿在对星星说,一会儿在对陈越持说。周围全是小孩和家长来来往往,后来对面的关容喊了瓶子一声,等瓶子看过去,他懒散地挥挥手:你继续说,我走了啊。

    他说完真的转过身,自顾自朝S大的校门口去。瓶子慌忙说再见,颠颠地跑上去,把手塞到关容垂在身边的右手里。又扭过头来朝陈越持和星星挥手。

    星星哼了一声:陈叔叔,我们回家!

    陈越持笑:瓶子叫我哥哥,你叫我叔叔。

    是要叫叔叔啊,星星说,你是妈妈的朋友。

    陈越持耐心地纠正:我是你妈妈的员工。他说完远远地望了一眼,关容正好带着瓶子消失在拐角处。

    他忽然记起来,关容的伞还在他书包里。

    地址是欢姐发在短信上的,陈越持想着欢姐家里还有丈夫,他不认识人就这么上门去,合该买点什么。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提了水果,大人小孩都可以吃。

    到了地方上楼进门,家里却只有欢姐一个人。陈越持随口问:欢姐家里人都不在吗?

    欢姐笑说:怎么还买东西了?你帮我接星星我还得谢你。快进来,晚上想吃什么?我包了饺子,蒸几个先垫垫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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