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早前皇帝对安王有所怀疑的时候,已经要求禁军盯着安王府。那期间,禁军察觉到有另一批人同样围绕在安王府外。后来再查,那竟是燕党余孽。昨夜,几个余孽试图劫狱,现在一样被控制,连同早前捉住的燕党诸人一同被关在刑部天牢。

    陆明煜听到这里,眼睛轻轻眯了眯,问:那燕云戈是如何逃出来的?

    吴楠跪在地上,冷汗涔涔,回答:昨夜他们劫狱,我们的人想要将他们一网打尽,于是

    于是眼看燕云戈往皇宫方向去,带队的禁军头领做出了此人恐怕还要与谁接头的判断,于是并未阻止,而是让人跟上前去。没想到,燕云戈竟然直接闯入皇宫。

    吴楠解释了一遍,到底知晓这是出了岔子,于是扣下头去,说:任凭陛下处置。

    皇帝没说话。

    他一夜没睡。昨晚太过凶险,可以说,如果不是燕云戈忽然出现,他能否站在这里都是虚数。可难道因此就不论燕云戈逃狱之罪、吴楠失职之罪了吗?也不可能。

    不过,他也允许吴楠戴罪立功。

    陆明煜整理一下思路,问:安王府的刺客可有提到油?

    吴楠一愣。

    陆明煜看他这作态,就知道,答案是没有。

    他眉尖微微拢起不,早前已经问过李如意了,福宁殿虽然该修,可近日并没有修。那股奇怪的、刺鼻的味道一定另有来由。陆明煜能想到的最合理答案,就是安王府的刺客在进攻行刺的时候,做了两手准备。正面行刺不成,就在福宁殿放火。

    但这里也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第一批被抓住的刺客,陆明煜是亲眼见过的,那些人身上藏不了东西。后面突然出现在他寝殿的那个,一个人,哪怕之前走运躲过禁军抓捕,也难以以一己之力在福宁殿放火。

    一定还有什么问题。

    去审。天子命令,问清楚,安王究竟有无让人放火。再有,陆明煜冷笑,他一个待在长安的王爷,是如何与外族是叫契丹吗?如何有所牵扯。

    吴楠领命下去了。陆明煜独留殿中,闭着眼睛思索。

    他又在脑海中梳理了一遍昨夜长安的动乱。皇宫里的刺客,皇宫外策划劫狱的燕家除了那场火之外,倒是勉强能说一切都在朕掌握之中。往最好的方向考虑,火真的是意外,安王这只黄雀背后未有其他阴谋。但陆明煜又不是这样粗放大意的人,他仔仔细细地思索,昨夜如果事成,对谁最有好处。

    自然是安王。自己一死,很多东西都难以再查。不过,安王上位,燕家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想了半天,不免又记起燕云戈。

    陆明煜又开始心烦。

    他思索燕正源、思索郑易等人该被如何处置时,可以清晰明了的判断。哪怕这些人在谋反一事上真的是被冤枉,劫狱的事却不能善罢甘休。这可是燕党亲手递上来的罪证,陆明煜不用就是傻子。

    可是,燕云戈

    于理,他该老老实实待在大牢。既然出现在皇宫,就应该同罪而论。不,应该罪加一等。擅闯宫闱,再多几条命都不够燕云戈折腾。

    可他救了陆明煜。

    他不会不知道,自己出现在陆明煜面前,就是把把柄递到天子手中。到时候,他一个活人,就是最好的证据,让燕家万劫不复。饶是如此,他依然出现了。再有,陆明煜之前只听上官杰说过他身上的伤,如今亲眼所见,感受又有不同。

    在他因流产而重伤垂死的时候,燕云戈同样不轻松。

    还有,那只喜鹊。

    在陆明煜看过《异人录》、知晓燕家野心的时候,已经被李如意收走,陆明煜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的喜鹊,又随着燕云戈一起出现。

    后来查看,宫人们发现喜鹊身上燃烧的痕迹。结合燕云戈胸膛的状况,陆明煜可以很轻易地猜出,燕云戈将喜鹊放到胸前的时候,恐怕并未留意喜鹊正在隐秘地烧着。以至于他后来被烧坏胸前皮肉、被烧穿衣裳,甚至昏死过去。

    这太不仔细,可以被说一句自作自受。可是,陆明煜又知道,对燕云戈来说,那只喜鹊的意义的确不同。

    他心烦意乱,难以再想下去。

    这么静坐许久。天色已经大亮了,李如意过来,问天子是要歇息,还是要摆早膳。

    陆明煜看他。

    晨光从窗口照进,落在天子身上。

    一夜未睡,皇帝的面色微微发白,并不好看。此刻看着李如意,眼睛却黑沉沉的,看得李如意心尖猛地一跳。

    他觉得自己疏漏了什么。绞尽脑汁想了片刻,李如意忽而记起什么,轻声细语,说:张院判已经给将军已经给燕云戈看过伤了,也给他背后敷好药。只要静养,总会无碍。

    这句话落下,天子说:谁要你说他的状况?

    李如意卡壳:

    陆明煜心情愈发糟糕。他想,李如意平日不是很会察言观色吗,为什么今天这样哪壶不开提哪壶?

    想到一半,发觉李如意不说话了。陆明煜抿一抿唇,更加烦躁,问:还有呢?

    李如意原先正在反思,皇帝又迎面来了这么一句。他被搞晕,过了会儿才小心翼翼继续道:只是他胸前的伤,在张院判看,很不好办。若要好转,总要去掉那块死肉。只是伤的位置太特殊,不好借外力做些什么,只能看他自己恢复得如何。

    皇帝沉默。半晌,日头升高些许,落在天子身上的光影偏转,陆明煜最终道:有几成可能会好?

    李如意咽了口唾沫,回答:张院判说,他会尽力而为。

    陆明煜听着,眼睛眨动一下。

    他觉得这话非常耳熟。过了会儿,才记起来,这正是母后重病的时候、皇妹落水高烧的时候,太医说过的话。

    这群人惯爱趋炎附势。若是皇帝放在心尖子上的人,那是绝对不只尽力而为的,一定要想方设法地承诺。毕竟一旦表现得不上心,哪怕人还没事,都可能被皇帝治罪。

    但他的母后、皇妹,与父皇来说,显然不在此之列。以至于太医也看得清楚,敷衍得明白。

    到现在,燕云戈落在一样的位置上。

    陆明煜低笑一声。

    他未有喜悦。这声笑,更像是叹世事无常。自己过去总怨父皇,到如今,自己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不。总是不同的,母后、皇妹皆是陷入宫廷的无辜人,燕云戈却绝不无辜。

    李如意只听天子笑过之后,嗓音又淡了下来,说:如此就好。

    李如意琢磨,自己这会儿该不该应声。

    不过皇帝没让他想太久。很快,天子吩咐:摆膳吧。早膳之后,朕要歇息些时候。

    醒来之后,吴楠那边应该正好能出结果。

    李如意赶忙嗻一声。经历了一晚上的混乱后,一切仿佛又要回到正轨了。

    第57章 相对 而你,只是杀了朕的孩子的凶手

    话虽如此, 可陆明煜并未睡好。

    他心里压着太多事:燕家、安王、燕云戈另有一个不知是否存在的幕后黑手。所有人物交替出现在梦中,虽然勉强歇息了些时候,可睁眼时的第一感受还是疲惫。

    陆明煜除了会儿神, 才拉开床帏,去看外间天色。

    太阳高高挂在空中,俨然已经晌午。

    陆明煜吐出一口气,还是起身了。

    吴楠此前匆匆地走,这会儿又匆匆地来。

    见他的时候, 天子还在用午膳。

    他听吴楠和自己汇报:安王很不安分,起先并不愿意交代皇帝那些问题的答案。不过到后面,吴楠用了些手段他就还是招了。

    陆明煜听得想笑。不过在禁军统领面前, 他只嗤了声,嗓音冷冽,意味不明,说:朕的弟弟, 怎么还不如燕党硬骨头。

    这话吴楠没法接。他停顿一下,继续说:原是安王母家的一个人,说来是安王母亲的表兄, 早前去边关做生意, 结果被契丹捉去。那人惯来嚣张, 去了便宣扬自己的身份。原先以为会被奉为座上宾,结果契丹那边并不理会。那人吃了苦, 终于服软,却还是坚持自己与安王有交情,那边这才信了。

    当时陆明煜还没登基,安王也只是四皇子。突厥刚刚没落,契丹只是草原上的寻常部落。

    不过, 听安王的意思,这小部落的新任领袖颇有几分头脑。此人借着安王那长辈的关系,与安王搭上话。最先只是要金银赎人,安王也就应了。那会儿正在夺嫡之争的关键时候,他可不想被一个母家的废物拖后腿。可到后面,他落马,摔断腿,无望皇位。这时候,之前找上门来的人又出现了,却不再是要金银,而是要盐铁。

    安王原先是不打算应的。他不蠢,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可那边先是威逼,说安王早前已经与他们有过一次交易。如果把事情捅出,他以为自己能得得了好?然后利诱,说,他们了解过了,皇帝手上有十万禁军,又有燕家扶持,位置自然稳固。可是,他们部落的人与燕家军相对,未必会落下风。

    无论是听进哪边话,总之,安王心动了。

    他维持着与契丹的私下交流,带着有朝一日,引其入关,助自己登位的期望。契丹也的确履行诺言,在安王提出刺杀六王世子时,他们当仁不让地派人出来。

    吴楠说完这些,已经是一炷香工夫之后。

    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颇仔细地和陆明煜说了契丹那边的状况。甚至安王与他们的交易,在吴楠看来,也没有这部落本身重要。

    最后,他总结:那个伊施可汗,也就是致力于学习大周风俗、与安王做交易的新登位者,若放纵他在草原发展,日后必是一害。

    陆明煜也这么觉得。

    他说:恰好,魏海如今正在长安。

    在说起燕家劫狱之事时,吴楠也提过,魏海是唯一一个没跟郑易从天牢里出来的人,可见他与燕家关系的确并不紧密。

    吴楠听到这话,知道无论燕家如何,至少魏海是无事了,且皇帝多半要让他去打契丹。

    他应一声。陆明煜又道:剩下的呢?

    吴楠记起来了,还有昨夜福宁殿起火的事。

    他舔了舔嘴唇,回答:回禀陛下。安王一开始应了,说的确是他让人放火。但末将再问他,是寻了什么人,究竟如何做,安王就说不出来。后来讲出一些细节,也是前言不搭后语。依末将看,他似与此事无关。

    陆明煜心道一声果然。

    他说:朕知道了。

    吴楠静静地等着。过了会儿,皇帝又说:此事还要司正司来查。你那边,就与魏海好生商议一下那个伊施可汗的事。

    吴楠应了,退下。陆明煜果然又宣了司正司,将事情吩咐下去。

    这么一折腾,时间更晚。

    燕云戈依然没有醒来。

    事情依然是李如意主动说起。天子想,绝非自己有意去听。

    李如意还问:陛下,只是不知往后要如何安置那燕云戈。

    陆明煜淡淡扫他一眼。他手指落在案上,轻轻一点,说:他毕竟救了朕。

    这是很大的功劳。放在君臣和睦的时候,兴许连丹书铁券都能换回。可偏偏是现在,燕云戈以戴罪之身出现,一切都变得尴尬。

    不过,陆明煜也没有把自己的救命恩人直接放回刑部大牢的爱好。他想一想,到底给了李如意一句准话,是:既让他先在侧殿养伤吧。

    李如意心想,这下子,可真是回到去年冬日了。

    燕云戈再醒来,已经是大火第三日的夜晚。

    这天早上,陆明煜在朝堂出现,向诸臣展示自己身体康健,并未在火中出事。

    之后,他说起安王。勾结外族,谋害天子,哪一条都不轻,结果就是赐死。

    安王本人还有些体面,能得一杯毒酒。另有一些助他行事的,譬如孙青,则是当街问斩的下场。

    听着李如意宣旨,朝中一片冷肃。

    等李如意把圣旨阖上,一时无人说话。再往后,下了朝,群臣从宣政殿走出。有人意识到,皇帝似乎没有提起燕家。

    这就奇怪了。

    他们相互看看,想要从彼此视线中找到一个答案。可惜无论是谁,眼中都是茫然。

    既然安王才是包藏祸心的那一个,燕家应该是无辜的,此刻要被放出来。可事实并非如此,这么一来,难道?

    算了,还是不要再想。

    群臣不想,陆明煜却还要想。

    燕家反没反,仍有疑点。但郑易选择劫狱,原本就是死罪。

    可他还是想要等一等。

    在等什么,他没有直面,答案却显而易见。

    当晚,天子批折子时,听李如意来报,说燕云戈醒了。

    陆明煜听着这话,手上动作一顿。朱砂凝聚在笔尖,落下来,成了一个鲜艳的红点。

    烛火摇曳,映在天子瞳仁之中。寂静气氛下,李如意疑心自己是否不该出现。不过很快,天子说了句:朕知道了。

    李如意屏息静气。

    天子又问:张院判如何说?

    这几天,张院判近乎是住在了宫中,时刻紧张着燕云戈的伤情。

    听他这么问,李如意立刻答:院判说了,燕云戈背上的伤已经在好转。至于胸口,呃,还是要看他的造化。说到后面,嗓音一点点变低。

    显然还是不好。

    不过天子很好说话。听了这样的答复,并不生气,而是慢慢叹了口气。

    眼看没有下文了。李如意想想这两日天子的态度,咬咬牙,问:陛下可要去看看?

    话音刚落,就觉得天子冷冰冰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李如意几乎要觉得自己真的想多了、太僭越。但借着,皇帝说:你倒是挂念他。一顿,那就去看看吧。

    李如意喉结一滚,松口气。眼看天子起身,他默不作声地跟在天子身后,到了侧殿。

    燕云戈这会儿正坐在床上喝粥。

    他身体状况很糟,按说不应该坐起。但前胸后背都是伤,这反倒已经是最方便的姿势。

    因伤重,气色也很差。面色苍白,嘴唇没了血色。几缕头发凌乱地散在额头,看起来哪里还有过去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将军模样?

章节目录

渣了将军后朕有喜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PO文屋只为原作者江色暮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江色暮并收藏渣了将军后朕有喜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