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卿先用茶,”晋鞅让顾存璟落座,又让宫女给他奉上茶,“今天特意叫顾卿过来,是想跟你聊一聊家事。”

    顾存璟把已经端起来的茶杯放了下去,顶着一张严肃脸道:“陛下请说。”

    “顾卿不必如此严肃,按照民间叫法,你乃是我舅兄,自家人不用如此讲究。”晋鞅干咳一声,“我就是想问问,久久最近还好么?上次她进宫小住的时候,我见她瘦了许多,是不是没有好好休息?”

    顾存璟在内心呵呵,我家妹子还没嫁给你,别这么急着攀关系好吗?

    不过这种话心里想想就好,嘴巴上是不能说出来的。

    “妹妹她近来挺好,”顾存璟抬头,见陛下仍旧双目灼灼的盯着自己,又补充了一句,“可能是因为心情好,所以用的饭食也多了。”

    晋鞅顿时露出笑容,然后道:“最近藩国进贡了一批水果,舅兄若是不嫌弃,就带些回去尝尝。”

    白贤捧着一包装好的水果走进来,躬身站在了顾存璟身后。

    现在已经入冬,新鲜的瓜果蔬菜并不多。顾存璟并不傻,他知道久久平时喜欢吃些果蔬之类的食物,现在陛下让他带这些东西回去,让他尝尝是假,给久久送水果是真。

    陛下能惦记着自己妹妹,这是好事。顾存璟谢恩过后,便捧着鼓鼓囊囊一大包水果回了顾家,径直去了妹妹居住的小院。

    “二哥,你这是做什么?”顾如玖见顾存璟抱着一个硕大的布包进来,被他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给你送好吃的来了。”顾存璟把布包放到桌上,打开一看,里面放着香梨、橘子、龙眼以及两个香柚。

    “从哪买到这么多水果?”顾如玖惊讶的走到桌边,拿起一颗龙眼,“京城里现在还有这个?”

    “我这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顾存璟在凳子上坐下,“这些东西,外面不一定有,但有个地方却不缺。”

    “是陛下让你带来的?”顾如玖顿时明白过来,前几日有藩国纳贡,金银珠宝自不必说,当地野珍以及水果也送了两车过来,虽然大部分在运送途中以及损坏,但总还有一小部分保存完好。

    这些水果皇室还要赏一些出去,真正能留给晋鞅的,恐怕并没有多少。

    “想必是陛下知道你喜欢吃水果,才让我特意送来,”顾存璟喝了一口秋罗送来的茶,笑着道,“陛下能有这个心,倒也不错。”

    顾如玖伸手摸了摸那两个大大的香柚,笑了笑。

    第二天,顾二哥又任劳任怨的揣着一小包东西进宫面见了晋鞅。

    晋鞅打开小包,里面放着一个食盒,食盒里放着四个糕点,糕点正中央还点着一粒酸梅,从卖相上来看,只能算作一般。

    可是这几个酸梅糕却让晋鞅毫无顾忌的笑了起来,他拿起一个尝了尝,嘴里的糕点松软可口,甜度适中,就连他的心也跟着甜软起来。

    见陛下就直接把糕点吃进嘴里,顾存璟吓了一跳,验食太监呢?

    等把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糕点用完,晋鞅才道:“有劳二舅兄了。”

    “微臣不敢。”顾存璟被晋鞅这个行为震得发懵,出了紫宸殿后,仍旧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顾兄,你怎么了?”胡云旗见他神情有些不对劲,避开其他人后,低声问了一句。

    顾存璟摇了摇头,把龙禁卫的佩刀挂在腰间:“没什么。”

    见他不打算说,胡云旗也不再问,说起了另一件事:“你来的时候,听说了么?”

    顾存璟把手放在冰凉的刀鞘上,刀鞘上纹着飞鱼与祥云图样,乃是龙禁卫专用的兵器,“你说的是曹令尉那件事”

    宫中龙禁卫共三百人,他们这些龙禁卫大半出身高贵,并且身手不凡,不然也担不起近身保护帝王之责。所有的龙禁卫隶属于龙禁尉,曹令尉便是龙禁卫之首,居正三品令尉之职。

    “他这次犯的事不小,”胡云旗看了眼四周,小声道,“令尉之职怕是保不住了。”事情还没穿出来,好多人还不知道,他也是恰巧得了些消息。

    曹氏一族在十多年前曾经风光过一阵,也算得上是朝中新贵,不过近几年已经没落,仅仅靠着曹令尉在宫中任职,勉强维持着贵族体面。只可惜曹令尉此人不太聪明,本来安安心心做帝王近侍之长挺好,他偏偏要去巴结世家,还泄露陛下行踪,这不是作死是什么?

    身为龙禁卫,第一要务便是陛下的人身安全,关于陛下的行踪爱好更是半点都不能透露,若是连这点都做不到,还做什么龙禁卫?

    “他上赶着给自己找麻烦,别人也拦不住,”顾存璟注意到有人过来,提高声音道,“那我就先出去了,马上就要换班了。”

    胡云旗笑呵呵的点头,若是让别人看来,只以为这两位好哥们随便在闲聊。

    晚膳的时候,晋鞅特命御膳房给他准备了一碗素粥,然后就着素粥,把剩下的三个酸梅糕全部吃进了肚子。

    太监们上前收拾桌子的时候,晋鞅把装酸枣糕的盒子拿到手上,然后递给白贤:“收起来吧。”

    白贤捧着这个比成人巴掌大不了多少的食盒,躬身退了下去。

    食盒很普通,只是盒子上的花纹很漂亮,花与枝缠缠绕绕,带出了几分缠绵与艳丽。

    帝王的私库很大,普通人根本不能随意靠近,白贤作为近身太监,与守库太监各有一把钥匙,若是缺了其中任何一把,又没有帝王亲令,那么任谁来了,这个库房的大门也不会打开。

    进了库房,白贤看了眼手里的食盒,想了想,把它放进了左边墙角的柜子里。

    这口柜子很大,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或珍贵或普通的东西,甚至还有一个洗得发白绣工不怎样的福寿荷包。

    掌灯的太监瞥了眼柜子里的东西,心里有些不解,陛下跟白公公怎么把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当个宝贝似的?这屋子里随随便便一样东西,也要比这杨木食盒值钱。

    心里虽然好奇,他嘴里却不敢多说,送走白贤后,他喃喃自语道:“贵人们的想法,当真是奇怪。”

    日子在晋鞅的期待中,一天天过去。时不时还要因为迎后大典的规格与官员们辩论,所以他的日子过得充实到繁忙的地步。

    半个月后,他查办了曹令尉,免了他的一切职务,然后提了顾存璟为令尉,让他成为为龙禁卫之首。

    这一职务调动,虽然引起人侧目,但是没有人跳出来说什么。陛下既然要娶顾氏女为后,自然要给她的娘家几分恩典。比如说顾尚书令身上的侯爵,等他女儿成为皇后,只怕就要变成国公了。

    大丰的爵位是可以降等世袭的,所以不管是新贵还是世家,对爵位这个东西,还是很看重的。甚至有些新贵拼死拼活,流血又流泪,就盼着能挣个爵位回去。

    所以怎么能不说大丰百年前那位皇帝心思狡诈呢,重排世家谱,大兴科举,爵位可降等世袭,每一件事看起来安排得都很好,可实际上这些事的背后,全部都带着一个目的,那就是中央集权,削弱世家影响力。

    想要皇室颁发的爵位,没问题,首先你要让皇帝高兴满意。这一来二去,无形之中,便提高了皇室的影响力。

    不管当初想实行这些政策,大丰几代皇帝付出了多少努力,至少从现在看来,当年那些政策,都是有用的。

    不过顾存璟在短短几年内,就从一个普通的龙禁卫变成正三品令尉,这升迁速度,对于某些人来说,还是有些羡慕嫉妒恨的。这心里一嫉妒,难免就有闲话传出来。

    什么裙带关系,什么靠女人往上爬云云,背后说的人不算多,但架不住话难听。

    若是一般性子刚烈的人,这会恐怕已经大为不满了。不过对于顾存璟来说,这些流言完全不是什么事。

    本来顾如玖还担心他受影响,哪知道他反而比顾如玖还看得开。

    “那些背后说我闲话的人,哪里是真的对这种事表示不屑,他们那是嫉妒别人能得到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便摆出一副清高模样,让别人多注意他们几分。”顾存璟摇了摇头,颇为自得道,“不被人说的是庸才,我跟这些人计较做什么。”

    说难听点,这些人就是靠贬低别人来找存在感,实际上满腔的酸味都快溢出来了。

    满腔劝解的话顿时被堵了回去,顾如玖剥了一个橘子放到顾存璟手里,“是是是,你说得有道理。”

    “倒是妹妹你,别为了这些闲话影响自个儿心情,”顾存璟扔了一瓣橘子到嘴里,结果酸得差点连眼泪都掉下来,“妹子,你这是从哪找的?”

    “我后院结的那些啊,”顾如玖用手帕擦着手上的柑橘油,笑眯眯道,“怎么了,不好吃吗?”

    这要能说好吃,那简直就是昧着良心。

    “你去年跟今年送进宫的橘子,不会也是这个吧?”顾存璟瞪大眼看着顾如玖,他当初可是看到陛下吃下整个柑橘的,如果每个橘子都酸成这样,陛下究竟是以何等毅力,把它们给咽下去的?

    “送进宫的那些,我特意选了枝头上的那些,应该没有这么酸,”顾如玖拿了一个橘子在桌上滚来滚去,“摘下来的橘子坏了不少,能保存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你就别嫌弃它不够甜了。”

    顾存璟把手里剩下的其他柑橘放回桌上,喝了两大口茶,语重心长道:“妹子,我觉得陛下是个万众挑一的好夫婿,嫁给他挺好的。”

    酸成这样的橘子都能吃下去,那必须是真爱啊。

    顾如玖闻言,捂着嘴不停的笑,眼底万分柔和。

    然后时间就无声无息的到了年关,朝中大臣们都开始封笔,京城街道上摆满了各种年货,大街小巷都充满了过年的气息。

    顾家今年的年节过得格外的繁忙,收到的年礼是去年的好几倍,有些身份不够进顾家大门的,就想尽办法把礼物塞进来,只求能在顾家这里有几分存在感。

    往年这个时候,顾如玖会随着杨氏到各家拜年,但是今年除了她的外祖家外,她哪儿都不会去。

    顾如玖大的外祖杨氏一族,跟顾家一样,曾经是其他地方的望族,后来才搬入京城。

    外祖父与外祖母都是非常温和的老人,并没有因为顾如玖即将成为皇后对她的态度就格外刻意。两位舅母虽然变得拘谨了些,但是对她的关切仍旧带着真心,她跟几位表兄妹也没有因此变得生疏。

    因为杨文霁与胡喜定了亲,顾如玖还特意跟他道了喜,惹得性格温和的杨文霁差点红了脸。

    杨夫人见几个小辈关系仍旧十分亲近,便笑着对杨氏道:“久久瞧着倒是比以往沉稳了不少。”

    看了眼跟几个侄儿侄女聊天的女儿,杨氏叹息一声:“若她再像以往那个性子,我这心里才真是要发愁。”

    “我看你这性子什么都好,就是爱操心这一点,几十年也改不过来,”杨夫人对自己这个女儿还是很了解的,“儿孙自有儿孙福,她这些年来,可曾给你们添过麻烦,让你们为难过?”

    杨氏闻言一怔,自从久久出生,这孩子总是十分讨喜,乖巧可爱,娇俏懂事,惹得她跟夫君疼爱不已,把她养得无忧无虑,恨不得半点不好的东西都不让她沾上。但确实如母亲所说,久久性子虽然天真纯善了些,但从未做过任何一件让家人为难的事情。

    见女儿一脸恍然的模样,杨夫人笑得满脸和蔼:“所以你就放心吧,这孩子可比你想得还要聪慧。与其无谓的操心她,不如想想日后的事情。”

    杨氏明白母亲担心的是什么,她道:“家里已经想好了,待久久成了皇后,夫君便辞去尚书令一职。”

    “嗯,这样也好。”杨夫人想了片刻,点头道,“他虽然退了,但是之瑀与存璟却大有作为,以退为进,这才是长盛不衰之道。”

    若是顾之瑀与顾存璟是两个纨绔子弟,顾家或许还不敢做出决定,但兄弟二人都是有真本事的,顾长龄这一步虽然有些冒险,但从长远来看,确实百利而无一害。

    皇后母族太过显赫,并不是什么好事。

    杨氏闻言笑了笑,转头看向女儿的方向。有点权势,便把日子过得花团锦簇,那是暴发户新贵的行事做派。

    年关过去,朝廷启印,顾家的几个男人又开始忙了起来。

    正月底,司马家长房嫡女出嫁,新郎是德宜大长公主嫡长孙沈清河。

    司马家姑娘的嫁妆,称得上是十里红妆,显赫至极。第一抬嫁妆进了沈家大门,后面的嫁妆还在司马家摆放着,让围观看热闹的百姓啧啧称奇,直说即便是嫁皇后也不过如此了。

    沈清河相貌英俊,气度不凡,认识司马玲的人见了,只觉得他与司马玲当真称得上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司马香站在司马家大房的院子里,看着气度不凡的沈家公子连作了好几首催妆诗,终于让堂弟开了门,背着堂姐出了院子,心里有些酸涩又有些艳羡。

    待司马玲被背出院子的那一刻,鞭炮声便没有停过。所有人的人都满脸是笑,红纸遍地,显示着主人家中正办着大喜事。

    跟在看热闹的宾客身后走出内院,司马香看到堂姐坐进轿子里后,沈家公子扭头看了花轿好几眼,眼中满是温柔的情意。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送走了花轿,司马香站在大门口,看着周围人跑来跑去,突然觉得自己仿佛被这个画面隔开,唯有她被锁在方寸之地,暗无天日,再无出头之时。

    看着一箱箱嫁妆抬出大门,她突然想到,有了堂姐出嫁时的盛景在前,顾如玖这个未来皇后,能够与之相比吗?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至少对于顾如玖来说,一个月的时间眨眼就过了。当她在天不亮就被丫鬟们叫起来时,脑子还有些转不过弯。

    知道宫中的超品女官把绣着凤纹的喜服捧到她面前,她才睁大了还有些迷糊的双眼。

    今日,乃是她出嫁之日。

    然后便是沐浴换衣。皇后的喜袍格外的讲究,一层又一层,每一件都精致非常,穿好几件在身上,却不会显得厚重。

    发髻被挽了起来,再以假发为饰,固定好发髻。飞凤含珠垂流苏金冠一戴上,顾如玖便觉得脑袋沉了几分,可当她看向镜中的自己,却有些恍然。

    这个满身贵气的女人,是她吗?

    乾坤宫此时早已经挂满了红绸,就连紫宸殿上,也贴上了大大的喜字,但凡晦气一点物件或者颜色,全都被撤换了下去。

    原本喜房应该安排在皇后的寝宫鸾和宫,但犹豫晋鞅觉得,夫妻本是一体,新娘嫁进来的前三天,就该住在夫君的主屋才像话。因为这种做法大丰并无先例,这导致他跟礼部的人,攀扯了好几天才终于把喜房安置在了紫宸殿。

    作为新郎官,晋鞅这一晚上都没有睡好,半夜醒来好几次,只恨夜长,他不能早些去接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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