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天,媒婆终于上门来送亲事的音信。
    马上就晌午了,厨房的香气飘得满院子都是,她百无聊赖地坐在屋内窗下做女红,瓶内的春枝新发嫩芽,窗外日头晴好,阳光将素白的纱绢照得几乎透明,春桃欢欣雀跃的声音这时从窗外传来,“来了来了,王媒婆来了!”
    她一路小跑进来,也不顾什么“恩怨”了,径直向着厨房去找婆子说了,随后便是锅铲抄过铁锅底的声音——叁两下,婆子匆匆忙忙将锅里的菜盛起,遂将盘子递给了一旁的春桃,自个儿取下围裙,双手在抹布上蹭了蹭,便出来迎接已经站在檐下的媒婆。
    婆子打趣道:“妹妹来得实在是巧了,若妹妹不嫌弃咱这儿寒酸,便留下一起用餐罢。”
    “不用了,”媒婆十分利落拂去了她的手,“我等会儿还有事,就长话短说了。”
    二人一道入堂,文卿站在门后偷觑,那媚婆双眸好似十分矜贵地微垂着,不近人情的模样,她心中便知不妙。
    这时,春桃从屋里将她娘搀扶了出来。
    脚步声一拖一沓,她娘小心翼翼蹭着地板走来,双眼空洞,脸色苍白,嘴唇虽然干涩,颜色却十分殷红。文卿微微一怔,她娘这是为了这一刻的体面,抹上了许久不用的胭脂。
    妇人道:“有失远迎。”
    这厢媒婆见妇人出来,无奈地拧了拧眉,从位置上站起身,微微颔首示意,“您这……哎呀,也不是什么大事,您如此一来,倒教我难为情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皆为大事,我虽已如此,但这关系到我女儿的终身大事,岂能还躲在屋子里。”
    妇人一面说,一面由婆子搀扶坐在太师椅上,原本坐在另一侧的媒婆这时却觉这位置十分烫人,坐不住了,起身,双手迭在身前侍立一旁。
    婆子见状便问:“妹妹别愣着了,这亲事谈得如何了,你倒是说呀!”
    “这……”她欲言又止。
    妇人搭在椅把上的手掌微紧,众人的心悬了起来。
    “如何?”
    “在此之前,我有一事想问夫人。”媒婆停顿片刻,见四下没有应话,继续说  :“夫人,令嫒是否曾经有过四桩无疾而终的婚约?”
    ……
    一瞬间,春桃与婆子皆屏息不敢言语。
    站在门外的文卿愕然失色,忍不住探出脑袋向里面看去——她娘张了唇,神色惶惶,几近崩颓,嗫嚅了半天才吐出一个“是”字。
    “是不是这四桩婚约的亲家最后都……”
    没说完,婆子已急切道:“可那些与我家姑娘有什么相关?那些都是意外啊!”
    “老姐姐,您冷静点,”媒婆上前拉住婆子。
    此刻她娘身上已经微微颤抖,她努力克制着,但那种战栗不减反增。
    “就算是巧合,可这换做是您,您难道放心您的儿子娶这样的姑娘?”媒婆道,“李员外也算是书香世家了,成天念的都是孩子们的功课,他们恨不得连日烧香拜佛、祈求吉利了,怎会娶这样一个克夫的姑娘进门?”
    “……”
    “这……您得体谅,大家都不容易……”
    “……”婆子双手捏在一起,没有章法地揉来揉去,一面偷觑着妇人,一面舔着干涩的嘴唇不敢说话。
    文卿缩回身体,不敢再看。正要回房去了,身后突然传来她娘的一声怒吼:
    “够了!”
    妇人仓皇而狼狈地拍案起身,身形不稳,春桃与婆子连忙将人扶住,她抓着婆子的手臂,食指指着媒婆传来声音的方向,“滚!给我滚!”
    随后便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文卿站在原地不敢动弹,片刻,她娘从她面前走过,摇摇晃晃回了房间去。
    文卿打了个激灵,媒婆面露不忍,拖着步子哀叹离去。不时,她的身后传来摔砸东西的声音,春桃与婆子惊慌的阻拦声乱成一团。
    她艰难地动了动步子,胸腔沉重起伏,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战栗、紧绷,呼吸变得粗重。
    几乎要窒息的时候,伴随着婆子一声凄厉的惊呼,屋子里摔砸的声音停下了——
    “夫人!您怎么了夫人!”
    “夫人!”
    “赶紧去叫郎中啊!”
    “哦、哦!”
    春桃仓皇从屋里跑出来,在文卿的面前一闪而过。
    她娘晕了,郎中前来诊脉,除了寻常对其熹弱病脉的惊讶,写了张方子,说需多修养,多的其他没说。
    文卿拿着方子上街买药,也是趁着这个由头好喘口气罢了。
    买好折返回来,她却不由再次来到鹤生的门前驻足。
    此时院子的门上多了一块深色的门楣,上面写着“留春”二字,没落锁,门楣隐约传来铮铮剑鸣。
    她心中一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忙推门进去,却看见是上回见到的那个少年在院子里练剑。
    绣花鞋踩断了地上的树枝,吧嗒一声,院子里的人停下动作看过来。
    这厢见是她,便收剑走到她面前道:“鹤生出去了,姑娘下、啊不,晚上或者明日再来吧。”
    虽然少年已经把剑收到了身后,但文卿依然认出那剑把与剑鞘的木质同鹤生的手杖是同一种,深如玄黑,光泽却是一种十分漂亮的棕红色。
    两日累积的失落这时化成了愠怒,文卿瞪着他,质问道:“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为什么我不能在这里?”见她生气了,少年一下得意地无以复加,登时没了稳重,孩子气地仰起脖子,炫耀道,“鹤生的院子就是我的院子,我想来就来。”
    说罢,还从腰间掏出一把钥匙,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嘿嘿,知道这是什么么?是这个院子的钥匙,嘿嘿,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他打旋绕着文卿转了一圈,幼稚地将钥匙圈儿在手指上转着,“你没有吧,我就知道鹤生没有把钥匙给你,我劝你别知趣了。”
    他不光可以称呼那人的道号,他甚至还有这个院子的钥匙。他似乎总是对鹤生的形踪很清楚,而自己,只能等着那人回来,或者等那人主动来找她。
    文卿瞪了他一会儿,一时委屈得无以复加。
    她突然发现原来他们跟她与鹤生之间这种虚浮的关系是不一样的,他们好像是实实在在的亲密的关系,他们好像非常了解彼此。
    或许在鹤生看来,她们什么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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