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问是窃印之人,事发后抓捕入狱,挨尽刑罚,才算咽了气。
    死的时候,身体没一块肉是完整的。
    而郑雪灯是季慎之次女夫婿。论起来,的确是季慎之一手提拔上来的,算不得特别干净。此人脾性宽厚,受不得苦,入狱没多久便被折磨得神智不清。最后被刑官压着摁手印时,眼珠子完全被血糊住,根本看不清供状写了什么。
    真的罪认了,假的罪也认了。
    总归,作为郑雪灯外舅的季慎之,基本没了脱罪的可能。
    季桓捏得铁栏杆哗啦响:“廷尉不干净,现在只想把罪责都推到父亲身上。”
    季慎之:“有些罪名并非污蔑栽赃。”
    “但他们想让您死!”
    “总要有人死。拿命填了这案子,才算给世人一个交待。”
    “我不希望父亲成为这个‘交待’。”
    “是季家不该成为‘交待’。”季慎之的眼神平静苍凉,他注视着自己的儿子,“璧英,争论长短没有意义。真真假假,辨明这些又能如何?我终究是犯了错的,从我第一次允了他人不正的请求,便已经想到今日的下场。”
    他给他讲自己做过的事。
    讲少府丞,讲太尉,讲幸明侯和太仆卿。前朝,后宫,盘根错节的局势和人脉,无处不有的恶意与利害。谁碍了谁的道,谁活着会让谁死,一件件阴晦复杂的旧事剖开来,全是散发着恶臭的脏污物。
    “原本的少府丞是我难得欣赏的人。年轻,正直,一腔热血,见不得半点徇私枉法之事。”季慎之目露怀念,“他拜我为师,每次见面都如临大敌,紧张至极。如此赤诚之人,因为不肯替幸明侯挪用金银建造高台,便成了旁人的眼中钉。”
    “那座高台,却是幸明侯用来献媚天子的。”
    “幸明侯授意我弹劾少府丞,罪名与证据都准备得齐全,直接送到案头。我纵然犹豫,幸明侯一句话,便能决定少府丞的生死。”
    “他道,陛下不满少府丞愚钝。”
    季慎之隔着栏杆缝隙,为季桓整理衣襟。
    “现在,是陛下对我不满。无论要害我的人是谁,事情已经如其所愿闹大了,陛下需要平息众怨,也需要拿我来震慑其他臣子。璧英,我不得不死。”
    季桓从头到脚都凉透了。
    他想吐,可是吐不出来。一股粘稠的气息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少一个季家,对陛下是好事。但我一条命足矣,无需搭上更多。”季慎之枯瘦的手掌压在季桓肩头,目光沉沉,“如今想要我认死罪,证据尚且不够充足。口供不能服人,你回家,将你书房东南角的地砖掀开,底下藏着我早已准备好的罪证。拿上它,交给闻阙,你便是大义灭亲操守清正的季璧英,而非罪臣之子,得利之人。”
    季桓张口:“我……”
    “要快!”季慎之厉喝,“若想寻仇,先保住自己的前程!等你坐稳兰台,爬到更高的位子,才有本事与人争斗。”
    “你是想活得比我好,还是受我牵连,自毁前程?你是要保住季家,还是任由门庭颓败,亲人受尽嘲笑?”
    季桓的手都僵硬了。
    他松开铁栏杆,手指关节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内里皮肤红肿拧烂。
    “我知道了。”
    他说。
    远处望风的狱卒敲了敲墙壁,示意时间已到。季桓要走,又听季慎之道:“以后莫要与姜家五娘来往。”
    “为何?”
    季桓诧然。
    他不明白此时此刻父亲为什么突然提到姜晏。
    季慎之抚平衣袖褶皱。
    “你们年轻人的纠葛,我不关心。但姜五娘与宿成玉多年感情深厚,人尽皆知。数月前,姜五娘携宿成玉进丞相府,为其引见闻阙——”
    季桓道:“她不是为了引见宿六。”
    虽然他不清楚姜晏的意图。
    “是么?”季慎之抬眼,神色掠过短暂的怜悯,“自那天他们见面之后,闻阙便将手伸进廷尉府,也伸到我这里来了。一个侯府的女子,一个落魄的宿氏子弟,我原本也没有放在心上,可如今想来,所有的苗头,都是那时候开始的。”
    季慎之问:“季璧英,你真的了解姜五么?”
    你真的要与她亲近,甚至与她成婚么?
    ——在知晓她参与了窃印案、是谋害亲父的凶手之一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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