撵走了程无荣,又过片刻,阿蘅端着铜盆和帕子进来,跪坐在床前唤道:“娘子。”
    姜晏眼睫动了动,发出个含糊的单音。
    如今的阿蘅总算机灵许多,无需吩咐也知晓该做什么。拧了湿帕子,小心翼翼掀开姜晏胡乱裹在腰间的薄被,探进腿心擦拭。然后是胸背,腰腿,碰到左膝处的淤青,不觉停顿。
    “何处磕到了?”话刚出口,阿蘅后知后觉咬住嘴唇,意识到自己问得逾越,“婢子……婢子去取消肿的药膏。”
    姜晏露出讥嘲似的浅笑,懒懒道:“没什么,季桓弄的。他与我吵了一架。”
    阿蘅睁大了眼睛,几乎忘却思考:“他对娘子动手了?他竟敢……”
    姜晏吃吃笑起来,笑得肩膀直抖,眼尾全是晶莹的光。阿蘅疑心这是泪,细看却寻不见湿润的痕迹。
    “阿蘅。”姜晏伸出雪似的胳膊,爱怜地抚摸阿蘅的脸,“阿蘅,你怎么这么好?我有时候都不知道世上还有没有人比你更关心我。”
    阿蘅听得难过。
    “大夫人……还有大夫人呢。她定然要比任何人都牵挂娘子过得好不好。”
    见姜晏陷入沉默,她放轻声音,“所以,就算季郎君与娘子闹得生分了,娘子也不必欺负自己,与程无荣这等不上台面的人一起玩。”
    用“欺负”代替“作践”,将“鬼混”说成“玩”,实在是太过温柔了。
    阿蘅似乎以为姜晏与季桓有真情,如今两人感情不合,姜晏才自暴自弃找了程无荣。姜晏无意解释太多,只拿指尖点了点婢女的鼻子。
    “不是啊,阿蘅,别把我想成个怨妇呀。你忘了暖玉庄,沉知……”忽而想到沉知婴的真实性别尚未公开,姜晏避开不提,“……总归只是些浅薄的消遣罢了。”
    身体的快乐能够吞噬阴郁的情绪。
    能够让她睡个好觉。
    至于为她带来快乐的人,换一换又能怎样呢。
    “等一切结束后,我们搬去长安住罢。”姜晏自言自语,拥着被子蜷缩起来,“像你说的,娘亲还很牵挂我,一定很欢喜与我同住。我陪着她,陪着外祖母过日子。”
    ***
    窃印案尘埃落定,清远侯姜荣昌心情喜忧参半。一方面,季家算故交,季慎之死得惨烈,他难免心有戚戚。一方面,宿成玉办案漂亮,能堪大任,想来以后仕途不会走得艰难。两家的亲事,也该开始张罗了。
    没曾想不过几天,传来了宿家女亡故的消息。此女排行十叁,是宿成玉的堂妹,不久前做了卫将军秦知意的侧室。据说是身子弱,不小心落水病逝,秦将军很是惋惜。
    但蝉奴送来密信,道破了宿十叁娘死亡的真相。原是主母不喜侧室,日日磋磨,又挑了婆子给宿十叁验身作证,说这女子体弱宫寒,无法孕育子嗣。秦知意也就冷淡了宿十叁,放任妻子“规训”她,将人设计落水。接连的折磨让宿十叁病得厉害,后来就在病榻上咽气了。
    宿十叁娘亡故,宿成玉立即提亲显然不太合适。姜荣昌表示理解,便将这桩未定的亲事暂且搁置,只催促姜晏闲着的时候记得做些出嫁的准备。
    姜晏听过就忘。
    既与季桓闹得难看,季桓迅速撤走了以前留给她用的人,两人几乎算得上再无牵连。但姜晏尚有蝉奴潜伏宿成玉身侧,传递密信盯行踪还算方便。她去过宿宅吊唁宿十叁,见到了许多互相依偎着低泣的年轻女子,恍惚间白色的丧服模糊成一片难以辨认的颜色,每张脸瞧着都没有区别。
    宿成玉表现得很安静,不见悲哀。不过,他从小就是这样,什么情绪都不激烈。姜晏陪着宿成玉坐了半天,染了一身烟熏火燎的气息,日暮时离开。
    “晏晏。”
    临别,宿成玉握住姜晏指尖,声音迟了一瞬才倾吐而出,“以后我们在一起,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说这种话,大概是他联想到了宿十叁的死,又或者,是察觉到姜晏与季桓已然决裂。
    姜晏抽回手,轻微点头。
    “你向来不让我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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