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后,疏雨情绪有些低落,只说了句:“这账册或许可以交给一个人。”然后便不再多说甚么了。岑闻心中清楚,孙账房这次估计凶多吉少了,要不就是在后日庭审时被李家当做替罪羊重判结案;要不就是…李家做得再狠些,直接一绝后患。疏雨想着这些,心里头应该也五味杂陈。
    岑闻看姐姐仔细收到账册后,神色疲倦,满脸歉意地说想要早些休息,也只能自觉回自己的扶芳院去。
    账册回到了岑家手上,本该是令人轻松的事,可两人却都睡不踏实,外头于也没挺,淅淅沥沥下一夜,叫人更是心绪繁乱。
    第二天一早,因为天还阴着,檐外就是一片阴翳,透不出亮来,这天气,山外的绿都透不出来,只能看见一片阴沉。天冷,富贵人家烧炭火,寻常人家围着烤柴火。长守一早就踏着柴火味匆匆而来,在前院通传过,才在前厅落座,等着疏雨过来,看他的神色,是有大事发生了。
    疏雨这一觉没睡好,所以起得也早。她听说长守有事要报便喊了岑闻也过来了。两人才落座,冬云和雁乔便让人看好了茶,长守也不喝,只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地告诉她们:“方才听衙役说,孙账房今早没了。”岑闻心中一惊,本来平静无波的茶水从茶盏里倾出一注来,她反应不过来似的,愣怔着看着长守。
    长守接到消息时,也是心中惊跳不敢相信,他接着说道:“今早来人一看,他七窍流血,早就没气了。看着是中毒之相。”
    疏雨其实料到了这个结果,只是毕竟是一条人命。所以她霎时便觉得从腿上漫起一股无力感,叫她骤然失了力气,只能颓然靠在凳子上。
    她心里想着,孙账房的死,最后几分原因,便是自己将他母亲带走。可若是不逼他一把,现在岑家就……
    “早就没气了…“疏雨低声默念着,那估摸着,他从自己投官进衙门那会儿,便已服了毒。
    “他上哪得来的毒药?”
    疏雨与岑闻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到了同样的想法——是李知府给的药。
    他自觉走投无路,又怕连累家中老母,以命易命,请求李知府放过自己家中老母。至于李家为甚么不再追查账册,大概是认定了岑家早已走到了绝路翻不了身。
    “他供词里有写甚么东西么。”疏雨这么问起,问得长守一愣。长守摇了摇头,回道:“孙账房还没供认便…服毒自尽了。”
    长寿说完,几人都沉默了下来。尤其是疏雨,之后竟然连长守走了都没发现,是岑闻去送的。将人送走后回来再看,疏雨早就不在前厅了,一问才知道,疏雨刚刚回了自己的院子。
    孙账房之死,大伙心里虽然都料到了几分,可也没想过,会来得这么突然。姐姐心里过意不去,会有几分自责也不奇怪。
    只是疏雨性子内敛,若是旁人不问,她便都能将心事自己压下不表。怕她给自己憋坏了,于是岑闻便寻去吟秋榭。
    到了门口,她抬手示意雁乔不要通传,自己放轻了脚步朝里头走去。然后便看到疏雨坐在妆台前默不作声,只是那攥紧袖子的手泄露了主人的低迷心绪。
    岑闻站在原处有半刻了,疏雨都没发现她。是岑闻察觉到门边的冷风往她袖口里钻,才动了动手臂,抱臂倚靠在门边。
    这会儿门口的轻响才惊动了疏雨,疏雨转头看过去。看见岑闻正倚着门,颇有些无奈地看着她。
    疏雨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问道:“你甚么时候来的?”
    岑闻略略算了一下,“来了有半刻了。”
    赶忙将人拉进来把房门关上,坐到了榻上,疏雨歉意满满,焐着着岑闻有些冷的手问她:“怎么也不喊我。”
    岑闻好笑地看着她,回道:“我是在想呢,这有的人宁愿自个儿在这里闷着,也不愿意找我说说。那我只好来陪她一起闷着了。”
    听她这么说,疏雨先是露出个不知所措的表情,然后有些赧然地看着岑闻,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看疏雨表情茫然,岑闻心里暗叹道:“她这样……叫我好想抱一抱她。”可是嘴上还在装腔作势道:“之前麻疹那会儿就是,明明生我的气,又不同我说,自己憋着坏来作弄我就算了。”
    “这次呢,孙账房为人所害,你在这儿茶饭不思,担心的还不是我。”
    疏雨听了她这话,面上露出些许笑意来,她苦笑着做了个从前绝不会做的事情——一头埋进了岑闻的怀里。
    虽然惊讶于疏雨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但岑闻心中喜欢得紧。于是她边揽住疏雨,便开玩笑问道:“姐姐,你撒娇呢?”
    疏雨声音闷闷地回道:“…不行么?”
    岑闻听了这句,更是乐不可支,她低头想看看疏雨的表情,结果疏雨将脸埋得更紧。岑闻只得讨饶道:“行,巴不得你多来几回。”
    疏雨埋在她颈窝里轻轻笑起来。她保持着这个姿势半天不没说话,过了会儿,才缓缓说了一句:“昨日在牢里,他同我说对不起。”
    岑闻一听,那眉尾便挑起来了,怕疏雨因为心软而自责,她一鼓作气道:“孙账房的死,我知道你心里过不去。可这是搏命的事情,他帮着李家作恶,你我要是不赌这一把,今日落得和他一个下场的,不就是岑家么?”
    “他将账册还回来,只是想将功抵过罢了,又有甚么好可怜的。”
    疏雨听着岑闻难得教训自己,她愣了一会儿,然后才轻轻笑出声来,她叹了口气,说道:“我清楚的,我只是想说,他这句对不起,该留给他自己和他母亲。”
    听着这句,岑闻也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她也幽幽叹道:“是,该留给他自己和母亲。”
    两日后的审讯,注定是不能照常进行了。一是因为要犯孙账房被害,二是因为疏雨联系上了林远楠。
    她记得沉风静说过的话,林远楠在等一个扳倒李知府的机会,那么这会儿来的,便是岑家和林远楠的机会。
    过了晌午,疏雨来到林大人宅邸。大清早她便让雁乔去递了帖子,其中讲道:关于岑家私茶一案有要事与大人详谈。林远楠看过后,当即回复雁乔请疏雨过来。
    宅院不大,不过两进院。宅中布置只能说得上齐整,算不上精巧,看得出林大人平日里是没有心思在家中做那攀附风雅之事。
    疏雨同带路的侍人一同行于回廊之下,雁乔在后头跟着,手里抱着个匣子,里头装的正是昨日才寻回的账册。
    还有几步就到前厅,疏雨隐约看见了里头站着的人物,身形高瘦,正是新官上任的遂州通判——林远楠。
    随着侍人的一声通报,林远楠缓缓转过身来。转过来后,疏雨才看清楚了这林远楠的面目。眉目温和、带一股清举之气,确是端人正士的样子。
    疏雨施施然行了一礼,林远楠抬手劝道:“不必多礼,岑姑娘有何要事与我详谈?”疏雨行礼时,他看到了后头雁乔怀里抱着的匣子,他与李知府的关系,是通判与知府间的明争暗斗。所以他清楚岑家一定是寻到了甚么物证,才会来找他,这物证,多半可能是被孙账房带走的账册。
    疏雨看清了他目光中的思量,也不愿意遮掩,直接拿出了收在盒中的账册,将账册呈放到桌上。疏雨从容说道:“民女已找到岑家遗落的账册,并已经查验过了,上头有我父亲的批注,确是岑家账册无疑。”
    她停顿了一瞬,看向林远楠,看他正色查看起账册来,诚恳地说道:“眼下,只盼您能替家父洗冤,还岑家一个清白。”
    翻看着账册,确如疏雨所言,对比起孙账房交上来的假账,这本上的批注更细节,纸样也更旧,是记了有好几个月的账册。
    林远楠合上账册,好奇地看着疏雨,问道:“岑姑娘怎知道,把这账册交给我就能替岑家洗清冤屈呢?”
    疏雨沉思了一瞬,回道:“林大人为人正直…”
    林远楠摇摇头,“岑姑娘知道说这样的话并无意义。”
    疏雨于是想了想,抬起了头,告诉林远楠:“大人需要一个机会,岑家也需要一个机会。听说大人之前负责主审此案,那么大人一定仔细翻看过此案卷宗。既然大人清楚其中明细还喊了我来,便是说明您不愿意真看着李家混乱视听,胡作非为。”
    “那岑家,自然是相信大人能还岑家一个清白。”
    疏雨的目光镇定从容,林远楠听她说完,对疏雨的话不置可否,但那直起来的背脊却露出几分认同来。他将账册收到自己手边,肃然看着疏雨,“岑姑娘,摘奸发伏,这本就是我分内之事。”
    “既然岑家将物证托付与我,那我也定会给岑家一个交代。”
    疏雨听了,心中松下一口气,她微笑着答谢道:“那我便多谢大人了。”
    林远楠做事向来是雷厉风行,第二日便把之前探查到的李家与漕运勾结的物证,以及这能证明李家利用职权私扣茶叶的物证一同上交了司理院,一状告发李知府滥用职权、私卖茶叶。
    事关重大,司理院仔细查过卷宗,当即扣押了李知府,并且释放了岑老爷,但考虑到两家曾结为姻亲,岑家也不一定全然清白,所以半月后岑老爷还需与李家一同听审。
    岑老爷回家后,疏雨生怕李家再从中作梗,便交代了守门的护卫,凡是与李家相关之人,庭审前一概不见。
    所以候审期间倒也一派和平,唯一的小插曲便是疏雨收到了沉风静的来信。信中告诉她,官家有意放开榷茶制,鄂州以南不再榷茶,州内茶园户可自行售卖茶叶,只是茶叶不得运出本州售卖。
    信上还说,这政令约在春后正式下达。春后便是春茶上市之际,岑家虽制贡茶,但交足份额后,也可自行将剩余的拿去茶市上售卖。所以岑家若是不想失了先机,这个冬季便可准备起自行制茶售茶事宜了。
    经此一役,岑老爷劫后余生,也看清了疏雨和岑闻的资质,他现在是无心也无力,所以听疏雨将此事报给他后,也只是摆摆手同意疏雨自己放开去做了。
    两人清楚,这便是父亲属意将她们扶为家主的意思了。欣喜过后,还需赶紧想想正事。疏雨与岑闻商议着,雪芽名贵,并不适合在州内制卖,想听听岑闻的意见。岑闻便建议,不如收一个种绿茶的园子。遂州夏日炎热,绿茶解暑,产量远高于高山雪芽,绿茶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岑家若是能寻到一处适合的茶园子,那岑家这商路,便也是往前有进了一步。
    PS:太累了有叁篇论文要交,写得赶了点,之后再捉虫润色。肉炖完了,明天发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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