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程一摆手:“在这里还叫什么侍卫,石心都是叫我连大哥,你也叫我哥就行。做的什么饭啊?”

    紫叶心中一笑,连侍卫在这里倒是整天换着花样的吃饭了,一做别的菜就能闻出来不一样。

    “重阳和枫杨捉了鱼,做了清炖鲶鱼和炸泥鳅。”

    “泥鳅?”连程挑眉:“那东西整天钻在泥里,又那么细没多少肉,怎么吃?我尝尝。”

    男人瞅了一圈见到了炸的焦黄的鱼条条,没等紫叶给他拿筷子就伸手捏了一根放进嘴里。

    又香又脆,肉质又嫩,酱汁有淡淡的蒜味儿,融在鱼肉里很是奇异。

    连程嚼完了嘴里的,又要伸手去拿。

    “二师父!”阿正在门口探头喊他:“你再偷吃,一会儿我就告诉石心!”

    男人的指尖只剩一点儿就碰到泥鳅了,想想,还是很不情愿的收回了手,好吧,一会再吃,不差这一会儿!

    连程一阵风一样到了阿正身边,拎起他的领子将人带到了屋顶,俩人坐在屋脊上。

    “二师父,你带我上来干什么?”阿正撅撅嘴,嫩嫩的眉毛耸了小疙瘩:“你在家里胡闹,嫂子会生气的,一会儿不让你吃饭了哦!”

    连程扭头看他,硬朗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哦,那我现在就下去。”话音一落,男人就轻松跳了下去,跟玩儿似的。

    “二师父,我还在上面呢!”阿正探着脑袋喊他。

    “我没看见!”男人丢下一句话就回自己房间了。

    这熊孩子总是拿他偷吃被石心发现的事儿挖苦他,将他扔到屋顶上吹吹风,清醒一下也好。

    阿正在屋脊上趴了一会儿,喃喃道:“摊上这么个二师父也是我上辈子欠他的吧……”

    天灰蒙蒙的,在屋顶上能看见周家村各家的屋顶,还有干枯独立的冬树,枝桠纵横苍凉满身。阿正往一角望去,那里是周家村所有人死后会埋葬的地方。死去的人不悲凉,因为那里有很多的坟冢,凸出地面的坟头旁植着小树,有的已经粗壮,有的枯死。

    屋上的风吹的小孩儿脸生疼,阿正收回视线,拍拍自己僵红的脸。

    他瞅瞅离自己所在的屋子不远的廊檐,下面有根柱子。他往屋檐边缘走了走,看准了位置跃离了屋檐,小孩儿准当攀到柱子上刺溜滑了下去。几个动作没用上几秒,阿正已经稳稳的着了地面。

    他拍拍屁股上的土和衣服前面沾到的灰尘进了客厅。

    在寒冷的冬日,静静的在屋里呆着窝冬,日子过得也快。

    腊月十二是节气大雪,但却没下雪,只冷的人难以出手,连话也不敢多说,怕呼出的气体结冰。

    这样的冷天,秦玥去了镇上。明天是婆婆的祭日,她要买些纸钱和元宝。

    先去了店里,似书和如墨见到秦玥都很亲切,喳喳着以为来接她俩了。秦玥笑笑道让她俩失望了,她不是来接人的,只是来瞧瞧情况。两个小丫头叹气,秦玥呆了一会儿就走了,她俩还得招呼客人。

    许氏医馆挂上了棉帘,许攸在里面给人看诊,秦玥呆了一会儿看老人气色好,还拿着她给的棕色暖手包,与老爷子叨叨上几句也就走了。

    买好了东西搁在车上,秦玥去了娘家,这回王志梅没再唠叨秦汇,因为他不在家,在柳卿那里。

    “我哥真去人家家里了?”秦玥惊讶。

    “可不是吗?你娘我隔两天做一次吃的,都让他去送。哪天我不做了他还跟我唠叨呢!”王志梅笑的高兴,只要儿子有这个心,愿意去讨女孩子喜欢,她就满意。

    那姑娘她见过一次,长得还不错,性子也好,一笑就露两个虎牙招人喜欢。他爹也大老远看见了一次,也说好,只是不知道人家姑娘家里愿不愿意。

    秦玥:“娘,你让我哥去人家跟前增加好感是好,可别整天呆在人家家里。柳卿还是小姑娘,不能让别人说闲话!”

    王志梅瞧她一眼:“我这么老的姜了能不知道?所以我才隔几天做一次嘛,有时还隔好几天呢。那孩子是来养身子的,你去瞧瞧她怎么了。”

    “您是拿我当枪把子使了?”秦玥眨眨眼:“柳卿瞧着是积郁于心,她在咱们镇上住着什么烦事儿都没有,十来日就能好。”

    她又拉着王志梅:“我哥真的就只送东西吃?别的呢?送过来不该马上回来了吗?人咋还不来?”

    王志梅笑的眼角褶子皱:“我儿子有心思!他还给人家劈柴呢,劈了柴还跟她身边的小厮聊天。这两天又去送木炭了,生怕人家冻着生了病。”

    秦玥暗思,她哥也不算傻嘛!

    坐了一会儿秦汇就回来了,脸上还挂着憨笑。

    秦玥看他那样子,真是坠入相思的少男模样,满面红光,眼睛都比以前亮了。

    “哥,跟姑娘约会回来了?”秦玥挑着细眉笑看他:“心情好,只是脸上的笑太傻了。”

    秦汇一瞥她:“哥是去帮人家忙了,哪里是什么约会了?别瞎说!”

    他拍拍衣服坐下又道:“我是比不上你,你不傻,精明的很啊!”

    王志梅一拍他道:“汇儿是太高兴了!以后要把握好脸上的表情,太憨厚的也不好,瞧着土气又傻气,惹不得人家开心!”

    “我知道,我在柳姑娘跟前不这样儿。”秦汇立时收了憨笑。

    秦玥:“哥,你就一直在人家跟前晃悠?一边的邻居没说什么闲话?”

    秦汇看着她耷拉了眉直叹气:“在你心里,你哥就那么傻不知道姑娘家名声重要?”

    “那你……”

    “我也就进她家门的时候她出来看一下,走的时候她又跟我说声再见。我每次去都说是送货的,而且一直是在她家厨房呆着的。我要是跟柳卿说话时间长了,她家婆子就该使眼色了。”秦汇还挤眉弄眼的学着婆子的样子,撇撇嘴继续道:“我多是跟她那儿的小伙计说话的。一旁的邻居还老让我顺便捎些货,这些日子下来我觉得自己都瘦了!”

    他摸摸自己的胳膊腿儿,秦玥上下看看他,好像是瘦了那么点儿,但也就一点而已。

    “那还好。反正现在柳姑娘在咱们镇上只认识你一个男的,对你印象肯定是好的。”秦玥道:“但你可千万要注意,不能让别人说闲话,坏柳姑娘名声。”

    “我懂!”秦汇扬声:“你哥多长时间不上心哪个人,这才遇上,怎么会唐突到将人吓跑。我注意着呢。这么大冷的天你不在家呆着怎么跑出来了?”

    秦玥稍静,脸庞温淡:“明天是我婆婆的祭日,周恒要回来跟我们一块儿去上坟。我先来买些纸钱啥的。”

    王志梅和秦汇沉默,随后王志梅拍拍她的手:“你婆婆我见过一次,性子温善,这么早过世也是周恒家的不幸,你明日可莫要生乱,好生安慰他们。”

    秦玥轻笑,淡的有些瞧不出来:“婆婆已经去世六年了,该有的伤痛他们都经历过了,也就这几天特别怀念先人。我只要陪着他们就好。”

    失人的苦楚早就在心底里埋着了,年年岁岁经久不息,所有与人有关的事物都会撕扯出僵哽,也只有在这样能够裸露的日子里才敢好生体味。

    秦玥想着,周家的孩子们不会在坟地里痛哭流涕的。

    他们的心性虽不一,但在这事上秦玥还是敢说出这样肯定的话,他们都不是将早年丧父失母的舛途张扬博取人情的孩子,尽管是多年后的拜祭。他们只会深埋心底,将爹娘所有的期望付之实践,在一次次看望他们的时候默默告诉他们自己今年的作为。

    秦玥在第一日到周家的时候,深深感受到周恒以及他身后三个孩子的心智和心性。是大山深处的厚重淳朴,也是河流的奔腾百柔,是实实在在的人之初性本善的初阳弱茫。在她心底,四人都是值得尊重和好生爱护的,都是有必要用她的真心来心疼照顾的。

    她当然会做好一个妻子,做一个好嫂子。

    ——

    入夜,学院的教室漆黑,寝室灯火亮。

    张老太傅的手札写的果然也是浩大厚韵,周恒对老人家爱国利民的观念深有所感。他合了合眼眸,缓解眼睛的干涩,合上书。

    “杨潜,我明日回家一天,到后天早上回来,寝室就剩你一人了。”

    杨潜从书桌上抬起头:“为什么?你家里有事?”

    “恩。”周恒点头,“有事要回去。”

    “你不收拾收拾换件衣服?”杨潜看他身上藏青深沉到快成黑色的棉袍,朝他意有所指的眨眨眼。

    周恒看看自己的衣服,深色,很好:“不用换,这件正合适。”

    “哎,算了,反正你长了一张好看温润的脸,只要你回家,你娘子就会高兴的。”杨潜说了话又低头看书了,为了有够多的资历争取邢晨,他要拼拼了!

    亥时一刻,二人寝室终是熄了灯,夜寒人静,学院一片安宁。

    已经跟夫子请过假,周恒大早上就出了学院门。石青已在外面等着了,他今早寅时就出了门,裹了厚重的大棉袄戴了帽子,一路快马加鞭到了新县。

    周恒看他裹得那般严实,但露在外面的脸还是被冻的通红,哈气阵阵往外冒。

    “劳烦你了,这么大早上的就来。等回来时换个人赶车吧。”

    石青嘿嘿一笑:“没事儿,这都是做下人的该做的。姑爷快上来,咱们还得赶路呢。”

    周恒点头上了车。

    熹微的冬日,阳光甚浅。天空墨蓝泛着寒意,人脸上的神情都被冷冻了,峻涩难辨。清冷的墙屋落落,枯树寂寥,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响声单调。

    周恒在车厢里闭眼小憩,眼前道道闪过往年的记忆。好的,坏的,不管温情还是痛楚,都被冻得硬当当彻骨……

    马车行的快,晃悠了大约半个时辰,车子慢慢停了。

    石青撩了帘子道:“姑爷,主子吩咐让买些菜回去。你等等我,我买了东西就回来。”

    周恒点头,娘子是想为阿正的生辰做些好菜吧?

    外面的天稍稍白亮了些,街面上的人也多了。

    石青回来时掂了冬笋,土豆,萝卜,白菜,猪肉还有干香菇,家里有鱼有鸡,那些用不着买。这几样都是秦玥交代了让买的,石青一样挑了些。

    周恒看他一样样往车上放,略有些讶异:“买这么多?”

    “恩,主子说了,吃不完可以留着以后吃。现在家里人多,天天出来买菜也不方便。”石青将东西都摆好不碰到周恒,就又裹上了大袍子赶起车来。

    车里的人垂眸低笑,娘子在家里看管着这十来个人,估计整日就烦心饭菜的样式了。

    到了周家村,石青大老远就看见家门口站了秦玥和三个孩子。

    “吁——”枣红马慢慢停在几人跟前。

    周恒一下车,见几人站的整整齐齐等着他,嘴角一咧:“久等了?”

    “没有,算着石青出去的时间呢。刚出来一会儿。”

    今日秦玥穿了一件浅蓝到无色发白的袄子,颈间白毛围脖掩着寒风。

    阿正和阿勤都穿着深色的袄子,小孩儿外面搭了黑色皮毛坎肩。

    小雨也是素白的衣裳和白毛坎肩,她站在秦玥的身边,二人立着仿佛冬日枯凉背景中唯二的光源,哪怕这光源有些苍白有些寂寥。

    秦玥胳膊上挎着小篮子,周恒知道里面搁的是什么,伸手接过来自己提着。

    “咱们走吧。”他道。

    村里的坟地在靠近山地的坡上,一路枯草干树,落叶尘厚。

    周恒牵着秦玥,三个孩子在身后跟着,无人说话,静默如冬日的天气,干冷寂寞。

    渐渐的坟头多了,周恒握着秦玥暖热的小手说起话了。他声音很低,白气飘的也轻,仿佛怕打扰了周围的先人长辈。

    “爹和娘在一个墓里。”男子的声音淡淡如水,“娘本来是一人,后来爹跟着去了,我就请村长叔将二人合葬了。”

    秦玥跟着他直直往前走,微抬头看他冰凉空气里漆黑的眸子和棱角毅毅的侧脸。

    她声音依旧温柔也低润:“恩,我知道。小雨说了。我准备的祭品是两个人的,爹娘都有足够的。”

    周恒突起的胸腔不畅,心中闷滞。娘子嫁来就没有公婆,不能享受前辈人在世的劳苦分担,只心甘情愿笑着接下他们一家幼小。现下在这样枯黄满目冷杀的山间,与他一同喊着爹娘,让他满心如同被热水浸泡的皱起,熏人又眼酸。

    他望望白冽的天,冷燥的空气渐渐吹散了胸中滞胀。男子低头看秦玥:“多谢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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