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收拾!屋里干干净净的。”阿正跑来牵着秦玥坐下。

    周雨道:“可能是她俩每天都有收拾吧,不用打扫了。”

    “被子可是需要晒晒?趁现在还有点太阳赶紧抱出来晒了。”

    阿正歪着脑袋:“不用哦,被子也是煊乎的。”

    这俩丫头倒是有心了,店里那么忙还有空收拾房子。

    “咱们回来给她们也带礼物!”阿正又道。

    秦玥揉揉他的脸蛋:“好啊,都由阿正做主。”

    “啊?我可不知道大姐姐们喜欢啥……”

    “你可以找我帮忙啊!”周雨搭上他的肩膀轻拍着。

    阿正咬着指头:“那好吧!”

    “你们俩玩儿着吧!”秦玥进屋找周恒。

    男子就在窗边站着,恰好能看见院子里的他们。

    “娘子找我什么事?”

    “出去一趟可好?”秦玥摇着他的胳膊,状似撒娇。

    周恒浅笑,步子已经往前移了:“乐意奉陪!”

    二人去的不是别处,正是过年前去过的打铁铺。

    此时无别的活计,王师傅和两个小徒弟在做内衣挂钩,这是他最大的生意,每天都能做上千个。

    夫妻俩一进来就有蒸腾的热,不了解铁器制作过程,二人都不晓得怎会有这么大的热气。不过冬天里倒是不冷的。

    周恒拿了根地上的铁杵,在他们做工的门边敲了几下,王师傅才注意到他们过来了,将手中活儿交给徒弟,一抹脸上的汗出来。

    “周恒,周娘子,咋了?”

    秦玥:“您可还记得上次我找您做的链条那一批东西?”

    “恩,记得。怎么了,坏了?”他睁大了眼问。

    “不是,您做的质量很好。我现在要大批量用那链条,需要继续与你合作!”秦玥双目黑白分明,话语沉静。

    “哦,这样啊,行啊!我现在就在做挂钩呢!还多收了一个徒弟。”王师傅是满脸实诚,笑的纯厚:“人多了,做得快!”

    “好,多谢您对咱们生意的重视。”秦玥道:“我这两桩生意想长期与您合作,这就要求您定时定量的给我们出货。”

    “是,都要有个准头有储备。”

    “但是您再接手我这生意,忙起来许就没有其他时间和功夫做别人送来的活儿。所以,为了保证我这边及时有货,您若是愿意的话,我希望您与我签一份协议,成为我手下的铁铺,只有经由我同意,才可制作东西。”

    突然有人跟他这么郑重的商议事宜,王师傅反应了一会儿,眼皮掀了再掀,微短的睫毛上还有沾着灰,发间夹着的铁屑闪着光,额前没抹净的汗聚到一块儿成了大滴水珠。

    看他这般思虑深重,秦玥扬起嘴角一笑,面若夏花,温和道:“这是大事,对王师傅您,对你的铁铺,都是应该好好思虑的。您先想着,我过两天会再来问你考虑的结果,到时候你再回复我不迟。”

    “当然了,若是哪日我的生意不好,支撑不了你这边的收入,我们的合约也是能解除的。我做生意一向求个两厢情愿,不会强迫别人,赚不到钱也不会拖累你,这点您大可放心!”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意思。”王师傅忙道:“我是没太懂你的意思。你是说,签了约,以后我就只能做你给的活儿?”

    “是的。因为我需要专门一家铁铺来保证我那边生产顺利进行。咱们是有过合作的,所以我自然是先考虑您了。”秦玥道:“你也知道,光挂钩我的需求量就很大,再加上链条,我只能签下一家铁铺,只生产自己的东西!这样说,您可懂?”

    做工的半间屋子里,徒弟打铁声叮叮当当响,又有拉长的“呲”一声,紧接着就有淡淡白气从里面冒出,生铁驳驳的气味飞起,湿漉漉又干烈着,是一种,很奇异的味道,微有些甜,又有点腥,缓缓漫入人嗅觉,刺激了眉眼。

    王师傅在这儿熟悉又倍感亲切的气味里沉思着。若是签了合约,以后就是自己一家专营周娘子的活计了,别人也不知道那链条是怎么做出来的,挂钩虽好模仿,但是都没他做的精细。他就是包揽了,一家独大。这活儿……

    看他似是懂了,还在想,秦玥浅笑:“您考虑着,我们后日再来。”

    周恒看王师傅目光飘忽不定,淡淡道:“临安镇不止一家铁铺,而打铁具的人却只有那么几个,有时也可能几天接不到活计。与我们合作,虽是不能接那些零头的,但您每日都在做工,每日都有钱到账,比着自己干可是多多了收入。您看?”

    “签,我签!”王师傅点头,抿着厚唇看周恒:“周恒你就是比你娘子邪气,她都是好好与我说的,还等我考虑,你一来就是给我个钉子!我有说不干吗?”

    斥了周恒,他又笑眯眯慈祥着看秦玥:“丫头,我与你爹一同在这临安镇做生意,几十年了,怎会不帮着老伙计家的闺女?你这活儿是给我送银子来的,叔接!不用等后天,现在就能给你签字画押!前儿个我家小子才教我写自己名字呢,这就能用上。”

    周恒也抿唇轻笑,娘子不够夫君上,夫妻档便是这样!

    “好,合约我也带来了咱们现在就签!”秦玥话毕,看周恒。

    男子从怀里掏出纸张,一份给王师傅,自己拿一份念给他听。

    条款大都是秦玥方才说的,除此以外还加上了保密条款,这是肯定的,东西都不能泄露出去,就跟酿酒人家的配方一样。另外,王师傅可以视情况收徒,但该徒弟要受此条约牵制,必须守好嘴,若有意外,秦玥有权将那人送交官府。此合约在双方签署后也将报官府备案。

    王师傅笑呵呵的:“写的倒是齐全,想的够多!我们这些人都老了,以后都是你们的天下啦!”

    “合约便是如此,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周恒温和道。

    “不反悔!”王师傅跑到后面拿了只笔和印泥,先按了手印,后又大开大合画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掂着纸打量自己的字,再看看周恒的字,一字是水中龙,一字是泥里泥鳅,对比鲜明。他有些不好意思,轻声道:“写的不好看,但也能让你认出来!”

    秦玥也签了字:“能写自己的名字也是本事!有很多人不会呢。”

    “对,咱们都是能人!”王师傅笑,将一份合约收好:“以后周娘子便是我铁铺的东家了!这就要开始做那些链条吗?”

    “恩,可以开始了。便多多有劳您了!”

    “干活都是有钱的,不劳烦!做的多挣得多,咱就是一俗人!”

    “不俗,生活本如此。”周恒淡淡道,又从袖间拿出一锭五十两的银子:“这是给您的报酬。”

    “这,我可不是现在就管你们要钱的……”王师傅后退摆手,惶惶道:“哎,又说错话了!不用多给我钱,做多少给多少就行,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拿回去!”

    周恒仍是步步紧跟他,抓上他的手将银子塞进去,眉目中笑意深深:“娘子与你签这合约,便是收取了你的经营权,是需要给你银钱的!这是应当的,我娘子做事有条有理,不会少了您的!收下吧。”

    “经,经营权?”

    秦玥:“您刚才还说以后我就是你的东家,可不就是我将您这铁铺都收下了?收下就是将经营权都拿到我手里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可是还是我来做嘛!”王师傅说话又要将银子塞给周恒。

    周恒闪身:“您别,哪有给银子还不要的?这是对您以后的补贴,收着吧。”

    王师傅轻哼,揣进怀里道:“要就要!不给你们了!”

    周恒笑:“这就对了,那我们这便走了。”牵了秦玥缓缓离去。

    王师傅摸摸怀里的银子:“这丫头挣钱不少!”

    二人走在路上,夕阳斜照,人影拉长。秦玥轻吐一口气,削肩微微放下了,语气轻松:“完成了一件大事!”

    冬日日头落了快,街上行人匆匆返家归途。

    周恒捏了少女的嫩指:“娘子很不错!日后的骑车店也要娘子出谋划策,将之办好办大,让更多的人能骑上咱们家做出来的车子。骑着,而不是坐轿子!”

    二人并肩,秦玥侧头看他,男子侧脸比正脸更英俊,线条硬朗,侧眸疏光,周恒回眸,二人视线交接,比霞光更灿。

    “哎,还是我负责养家!相公你快些开学吧,早些考取功名,我们名利双收!”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微微吐气:“生个小包子,双喜临门!”

    周恒笑,伸手在她脑后揉揉:“希望早日来到。”

    ——

    大早上,阿正在小床上醒来,身旁是正在穿衣的周勤。

    阿正打了个哈欠,摸摸周勤的背:“二哥早!”

    “早阿正,起床吧。”周勤揉揉他拱毛糙的头发。

    “不要揉不要揉啦!”小孩儿拨拉着他的手:“好不容易和你睡一次,可别逗弄人家了!”

    他将被子一掀,露出一个光溜溜白嫩嫩的小身子,周勤皱眉拿他的衣服将他裹上:“上身没披外套的时候不要把被子全掀开!”

    阿正顶着一头鸟窝嘿嘿笑,眼睛泛出泪花流出点眼屎。“知道了。”他闷闷道。

    一会儿,周勤洗漱好,出门前给他打好了热水。

    一家人吃了饭,出发去梁城,路过新县叫上了杨潜,他那车上已经坐了邢晨,不知道俩人刚才又吵闹什么了,姑娘脸都红了。

    杨潜看他们车上没地儿了,让他们家弟妹来自己车上坐着,结果没人愿意,他便悻悻回去了。

    路途较远,经过的县镇小路或崎岖或平整。杨潜那车上人不多却也吵吵闹闹,颠簸时更颠簸。周家这边,周恒将阿正抱着在两腿间,秦玥和周雨手挽着手,周勤在中间坐着,倒是没多大的事儿,几人还说说话,周恒不时挠挠小孩儿腋下,惹他咯咯笑。

    走了一个多时辰,阿正小嘴微翘着,脑袋开始往下点。周恒瞧他那样子就知道他要睡了,掀开一旁坐凳,拿出个靠背来,将小孩儿横抱着,靠背搁到他脑袋底下。

    阿正支吾了一声,倚着那靠背就是睡过去了。

    这一走便是过了午时,直到车外人声渐渐喧闹,马蹄声被淹没,听到商贩吆喝不断,也有不一样的香味飘过来。

    周雨从窗帘缝里往外看,大路通畅,人来人往,均携妻抱子,面上笑容不断,来往商贩扬笑招呼,耍猴的吹糖人的套玩物的,停驻之人皆兴致观望,热闹非凡。

    “嫂子,梁城到了!”她兴冲冲对秦玥道。

    “听见声音了,今天就很热闹着。”秦玥半掀了门帘,结果被连程宽厚的背给挡了个全乎。

    周恒还没让他找家客栈呢,马车就停下了。

    一家人下车,迎面一座飞檐高楼,碎红布条装饰在窗口若春日盛花,此楼门匾颇大,上书祥隆客栈,龙飞凤舞,似是眼熟之字。

    杨潜和邢晨过来,“哟,这么快就找着住处了?”他仰头一看那古铜洒金大字,微微一愣,又道:“这地儿,该是梁城数一数二的客栈了……周恒,咱出来一趟,是不是有点,破费?”

    他画圆了口唇,愣是将破费二字说的唾沫星子喷出老远。

    周恒却没犹疑什么,带着妻子弟妹便往里走,“先看看吧!”

    连程白牙一笑,他怎么会让他们破费?男人一仰头,望见三楼雕花窗口,一人影浮云般飘逸泛光。

    门面颇为盛隆的客栈,宽台大案,桌椅锃亮。此时饭时虽过,但仍有旅人刚至,衣着鲜亮,在楼下用餐。

    小二一见这么一大家子进来,目光多瞟了那么几下,没问打尖还是住店,却将人迎到掌柜那儿。

    秦玥撒了一眼,连程估计是和杨潜的小厮去寄放马车了,没跟他们过来。

    掌柜的一抬头,也盯着周恒和他媳妇儿看。

    周恒:“可还有客房?”

    “有!”

    掌柜终于将目光从周恒脸上挪走,将他身边一众人,包括刚到柜台边儿的睡眼惺忪的阿正,都瞅了个来回。

    阿正摇摇秦玥的手,囔囔道:“这伯伯看人的眼神儿跟看牲口似的!”

    掌柜的一溜口水卡到嗓子眼儿,脸刷红开始咳嗽,肺都要喘出来。

    一旁吃饭的人皱眉往这边看,小二忙给掌柜的倒水,还腆着笑脸跟人家道歉:“年纪大了,呛着了,大伙儿甭介意啊,继续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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