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安静了小会儿,由姜氏打破二人间的沉默,却是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似不知从何说起。
    雪姝嘴角轻弯,“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外祖母想说什么尽管说就是。”
    她对姜氏的记忆不深,只隐约记得她大致的模样,知她是个温和的人。
    想来她那早逝的母妃性子便是随了这位吧。
    姜氏犹记得当年在元姝苑见到这丫头时的情形。
    瘦骨伶仃的那么一小点儿,抓着老嬷嬷的手躲在其身后,黑白分明的大眼里却没有初见陌生人时的怯场。
    与现在不同的是,当时的小丫头片子眼里对她充满了好奇,在不失礼的情况下将她从头打量到脚。
    兴许她自己那时未察觉,以为掩饰得好,殊不知她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在眼里。
    而今再次相见,她同样用这双漂亮的眸子看着她。
    可这双眼里再无当年的好奇与打量,有的只有不符她这年龄的沉着冷静。
    想起自己前几日在街头听到的那些话,姜氏心里不是滋味,“你,你还好么?”
    问完才觉不妥,欲换个说法。
    然对面的人却已笑着回答:“劳外祖母挂念,当是我问候您才是,近日天冷,不知外祖父与老祖母可还好?”
    姜氏见她应得这般自然,不免在心里笑话自己。
    倒是她拘束了。
    想着,她稍放松了些,笑道:“都好,这不眼看着便过年了么,自然比平日来得注意。”
    雪姝附和地点点头,“那就好。”
    顿了顿,她倒不客气,笑问:“不知外祖母今日来是为了……?”
    长年没有联系的人,即使是她母妃的娘家人,雪姝也不觉得有必要刻意来扯些有的没的。
    姜氏怔了怔,没想到她会问得如此直接。
    但回想他们这些年是怎么对这丫头的,也就说得通了。
    思及此,姜氏暗叹,目光变得慈和,“倒也没别的,便是上回听人说你伤了身子,过来看看。”
    “哦……”雪姝一脸了然,遂淡淡笑道:“多谢外祖母关心,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没事?
    姜氏眉头轻蹙,对上雪姝的笑脸自己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
    “怎么可能没事,你都……唉……”
    都是女人,这话不好说。
    本出于关心,这会儿说起来却又怕伤了雪姝的心。
    雪姝没想到她会为这事来,心里有点复杂。
    想想感觉又没什么说的,便道:“外祖母不必为此忧心,没多大回事。”
    姜氏叹息,“怎么会没多大回事,你还这么小,今后的路还长,可而今整个京城都在……”
    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
    尽管她没把话说完,但雪姝还是听明白了。
    这是在为她以后想,担心她会因此嫁不出去。
    按理说她该感动的,可惜从小就跟尚书府没来往,纵使她知道这位外祖母是出于善意,心里也没多大感觉。
    无奈,雪姝只好搜肠刮肚地想些安慰人的话。
    姜氏拭干眼角的湿意,握住了雪姝放在茶几上的手。
    “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
    雪姝的手反射性一抖,温暖细腻的触感让她有些不适应,“外祖母言重了,没什么苦不苦的,本来……”
    “我知道,”姜氏打断她的话,松手擦了擦眼下。
    “这些年是我们对不起你,你母妃将你带回来,本是要放在身边好生养着的,谁知造化弄人……”
    为人父母,自然希望子女平安顺遂无病无灾。
    当年玉儿刚抱孩子抱回来那段时间身子骨分明就有所好转,不想却跟回光返照般。
    玉儿走后,“灾星”一说从宫中传出来。
    他们心中意难平,便将这克死人的罪名扣到了这孩子身上,仿佛这样心里便能好受些。
    也因此,这些年他们才会对这个名义上的外孙女一直不闻不问。
    “外祖母不必这样,”雪姝倾身为姜氏擦去眼角滚下来的泪。
    姜氏红眼看向她。
    雪姝:“母妃菩萨心肠,没有她,我现在不知几世为人了,哪还有机会这样坐着跟您说话。”
    顿了顿。
    “俗话说‘帮人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母妃原与我素不相识,连情分都算不上,如今我能住在这皇宫,被人尊称一声公主,已是莫大的福分,而这一切都是母妃给我的,若要说对不起,也该是我说才对。”
    姜氏:“孩子,你……”
    雪姝垂眸,盯着地毯上的花纹。
    “母妃处处为我,我却什么都不能为她做,父皇估计也是想我能冲走母妃身上的病气吧,可惜我……”
    “快别这么说,”姜氏抓住她的手,“玉儿带你回来并无此意,她……”
    “我知道,”雪姝看向她,扯了扯嘴角,“母妃不过纯粹的心善,我自不会如此想她,可挡不住旁人这么想。”
    姜氏对上她纯澈似水的双眸,一怔,声音卡在喉咙里。
    是了,他们呢?
    玉儿带这孩子回来不过是不忍心她小小年纪,刚来这世间就要遭受那等非人的苦楚。
    他们呢?
    这孩子的到来让玉儿情绪转好,跟着身子也有所好转。
    人好了,他们觉着是这孩子带来的福,人不好了,他们觉着是这孩子带来的灾。
    他们未曾刻意如此想,却从头到尾是如此希冀的。
    不若如此,他们怎会将玉儿最后的死归咎到这孩子身上?
    握着她手的那只手松了松,雪姝眼帘轻垂瞧了一眼,眼见那只手这就要放开,她笑笑,轻柔地将掌心覆在了上面。
    姜氏微鄂。
    雪姝:“都已是过去的事,何况此乃人之常情,外祖母无需挂怀,难得来一趟,便不说这些让人心情不爽利的事了。”
    刚巧这时白茯带人上来了新的糕点,雪姝给姜氏拿了一块,就机会转移话题。
    “刚做好的,您趁热尝尝味道如何,如果好吃,一会儿便带些回去给曾祖母他们尝尝。”
    姜氏看得出她是有意转移,既然人都这样说了,她也不好继续刚才的话说下去。
    于是,二人便一边吃着茶点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些小家常,气氛倒也融洽。
    约莫半个时辰,姜氏提出要走,雪姝当真让白茯准备好新鲜的点心打包让其带回去。
    送人至长禧宫大门,姜氏停了下来,从袖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红漆木盒子递到雪姝面前。
    雪姝接下盒子,疑惑:“这是?”
    姜氏:“这是你母妃生前最喜欢的一只镯子。”
    雪姝摸盒子的指尖轻动,停顿片刻后把东西往姜氏面前塞。
    还未说话,姜氏便看出她的意思,笑着又给她推回去。
    “她自小身子骨不好,生得也是瘦瘦小小,这东西,除了你也没人戴得上,丢了又可惜。”
    话已至此,雪姝也不好说什么,只好道谢着将东西收下。
    目送姜氏离开回到房间,雪姝将那红漆木盒打开。
    晶莹透亮的小玉镯安静地躺在红绸布上,一摸上去,有丝丝浸骨的凉。
    白茯进来添暖炉里的炭,边问:“公主,尚书夫人怎么突然想起来咱这儿了?”
    雪姝没将玉镯拿出来,就这么看了一眼后就关上了盒子,把东西收进了箱子里。
    “近日外面传得那么厉害,你觉得尚书府的人不会知道?”
    “哦哦,”白茯点头,至于二人在屋里说了什么,她没有再问。
    接下来的两日,因着安嫔这事,宫里人低腰敛手敬小慎微,原就没什么活力的后宫而今看更如一汪死水。
    眼看着都二十八了,除去宫中换上的红灯笼外,竟让人感觉不到一丝过年的氛围。
    不过这对雪姝来说已经习惯了,以往过年,就算有年味儿,也不干她什么事。
    夙珝自那日昏厥后便没有再来长禧宫,在府上待了一日后就又开始往军营里跑了。
    雪姝第二天去看过他,确定人没事后她也放了心。
    顾及过年军中事务繁多,她不想他为这边分心,便没将她这边接下来的计划告诉他,自然也没提过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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