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害相权取其轻,与其让皇后落马,倒不如暂时委屈一下小女儿,反正以后皇后会给她补偿。

    陈芙却完全不能接受,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哀哀地问:“娘,您可为我考虑过,可想过我的名声,以后还怎么活,怎么嫁人?”

    陈夫人劝慰,“有你姐在,还不是大把的青年才俊任你挑,有什么担心的?大不了再拖几年,等这事淡了,往京外寻门亲事也是好的。”

    陈芙完全明白了,再不言语,默默地起身回了自己屋子。

    屋子摆设依旧,成套的花梨木桌椅家具,高几上摆着景泰蓝双耳三足香炉,长案上供着青花釉里红的梅瓶,墙上挂着前朝清虚道长的山水画……一件件,一样样都是千金难求的精品。

    曾经,她以为自己是爹娘宠爱的娇女,是兄姊爱护的幺妹,可如今,一切都如此可笑,都是个笑话。

    她自己也成了全京都的笑话。

    陈芙环顾一下四周,来到案前,研好墨,铺开一张纸笺,沉思良久写了一封信,封好,扬声将丫鬟叫进来,“这封信送给信义伯杜夫人,不过别现在去,等过个三五天……办完这件事就不用回来了,这是你的身契,收好了。”

    丫鬟狐疑地看着她,不敢接。

    陈芙叹道:“别人我再不敢相信,只有你,从小你就跟着我,现如今都十年了,你也有十九了吧,出去后找个好人家嫁了,也算成全我们主仆一场的情意。”又给她一个荷包,“里面有几个银锭子还有根钗,就算我给你添妆。也别过几天了,你现在就走,先安顿下来。”

    丫鬟仿似明白了什么,哭着道:“姑娘,信我去你送,可我不想走,想陪着姑娘。”

    陈芙黯然,“难不成连你也不听我的话?”说到最后已带了三分厉色,丫鬟惶恐地跪下,接了信,东西也没收拾,只将自己平日攒的零碎银子带了,假装出门办事离了文定伯府。

    见丫鬟离开,陈芙笑一笑,将其余服侍的人都叫进来,“我想洗浴。”

    她才在正院哭过,脸仍是肿的,头发也有些凌乱,众人都不在意,自去提了热水来。

    洗浴罢,重新梳了头发,上了妆,又换上新裁制的冬衣。

    陈芙对着镜子笑,镜子里的少女巧笑嫣然,比春花更美貌。

    “都去吧,我想睡一会儿,晚饭不用了,不必叫我。”陈芙挥手遣散了众人,上了床躺好,从荷包取了一小块金子,平静地放进了嘴里……

    153|蠢妇

    坤宁宫。

    皇后面沉如水听着文定伯府前来报丧的婆子叙述着经过,“……都没想到,一点征兆儿都没有,就是忠勤伯府的姑娘来了趟,两人许是争吵了几句,哭着跑到正院,夫人开解了一番……晚饭没吃,中间丫鬟进去一趟,见里面静悄悄的以为睡着了,没敢打扰……早上辰初了还没起,六姑娘最守规矩的人,每天都是卯正起身,辰初去陪夫人用膳……这才觉出不对来,一摸,身子都凉了……”

    皇后心潮翻涌,泪水止不住似的往下淌。

    她比陈芙年长五岁,又自诩为长姐,没少在陈芙身上费心血。陈芙认识的第一个字、会背的第一首诗,以及画的第一副画都是她教的。从四五岁时教导她写字,到七八岁时给她找有名望的绣娘、琴师,甚至陈芙的终身大事她也给打算好了,必定要找个既有权又有势,且家中清净的好婆家。

    谁知陈芙竟然就这么去了,这十数年她花费的精力岂不都成了空?

    这都是杜仲家里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妻室惹出来的。

    若不是她平白无故地在慈宁宫闹那么一出,何至于有后来那些脱离她掌控的事情。

    而杜仲为了这个既没有家世又没有才貌的贱~人竟然罔顾军法,千里迢迢从宣府赶回京都给她撑腰。

    皇后还记得在乾清宫,嘉德帝脸色黑得如同墨炭,而眸子冷得却像寒冰,不带一丝情意地注视着她。

    四周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当着诸多太监宫女的面,她能如何?

    只好说陈芙仰慕杜仲,因爱而生恨,一时糊涂将她赏赐下去的丝线浸了麝香水。意即小惩一下杜夫人,并无害人性命之心。

    请皇上念在陈芙年幼不懂事,又是一片赤诚的份上,饶过她这次。

    好在杜夫人腹中的胎儿已是保住了,并未酿成大祸。

    说罢就跪了下去。

    嘉德帝冷笑两声,劈手将长案上的玛瑙镇纸砸在地上,就在她的身旁。砸出的碎屑溅到她撑着地面的手上,有血珠慢慢地沁出来。

    她一动不敢动,只觉得地板寒凉的湿意透过膝裤丝丝缕缕地漫上来,直凉到心底。

    嘉德帝也不叫起,直到父亲文定伯实在看不过去,也跟着跪下,“都是臣教导不严养成阿芙无法无天的性子,回去后,臣定然严加管教阿芙……臣恳请皇上责罚。”

    嘉德帝这才开口让她起身。

    成亲这些年,嘉德帝向来尊重她,从未落她的面子,尤其还当着满地奴仆的面。

    她以后在宫里还怎么管教他们?

    皇后急喘两口粗气,“信义伯欺人太甚……还有阿芙身边那些伺候的人,身为奴才不好好照看主子,养着她们吃白食?回去都给本宫杖毙!”

    跪在地上的婆子哆嗦了下,颤着声儿回答:“除去青枝失踪了,其余人都关在柴房里,夫人的意思是过了头七再处置。”

    皇后挑挑眉,问道:“青枝什么时候失踪的?”

    “应该是六姑娘过世那天,”婆子迟疑着不敢肯定,“那天六姑娘还单独把她叫进去说了几句话,后来听门房说,青枝拿了对牌到外头买什么新出的粉笺纸……差不多申时出去的,还说六姑娘要得急,好像再没人见过她……身契也不见了。”

    “这个背主的奴才!”皇后拍着桌子厉声道,“阿芙的事儿跟她脱不开干系,转告伯爷就是在京城掘地三尺也得找出来给阿芙陪葬。”

    婆子诺诺应着,好容易等到皇后开了口,“你回去吧,下葬那天本宫回去送阿芙一程。”

    婆子又磕了两个头,躬身退下。

    皇后犹不解恨,自言自语道:“还有吴韵婷……阿芙既是走了,你也别指望过得好,该讨的债,本宫会替阿芙一一讨回来。”抓起手旁粉彩茶盅狠力扔了出去。

    茶盅发出清脆的当啷声,摔成了碎片。

    有宫女怯怯地走近,半跪在地上去捡碎瓷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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