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不曾来过未央宫,但入目所见的一切,还是当初她从未央宫搬出时的目光。
    入门先是一块空地,空地上放着几个缸,缸里栽着荷花,这个时节正是荷花开的时候,几个缸里的荷花全开了。
    红绿点缀,成了这未央宫门前唯一的景致。
    在往前是正殿,殿中摆设还是云间月离开时——或者是宋宁音离开时的模样,几张椅子,一张山水屏风。屏风后面还有一张桌子,放着四个小凳。
    云间月记得,以前宋宁音没事的时候,会在这里召见几个要好的人,在这里玩叶子戏。
    赢了她会笑得比谁的都开心,输了也不生气,嚷嚷继续,不赢回来绝不放人走。
    到后来,其他妃嫔一听说要和她玩叶子戏就害怕,纷纷躲得远远的。
    只有德妃和沈倾颜不厌其烦地陪着她,输了也好,赢了也罢,只要她开心。
    那时候,沈倾颜一个外来的宫妃,连叶子戏的规矩都没搞懂。
    穿过正殿,会经过一个隔间,隔间铺了地毯,地毯上放着一张茶桌,一张美人榻,还有几个垫子。
    云间月的茶艺不是先皇后教的,是宋老夫人教的,但她记得小时候她会被宋宁音抱着坐在她腿上,看她动作娴熟地泡一壶碧螺春。
    穿过茶室又是一片空地,这片空地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宋宁音闲着无聊的时候,会在这里练剑。
    但云间月从来没见过。
    穿过空地,就是寝殿了。
    云间月站在门口,遥遥一看,却是没敢推门进去。
    “我与你也没见过几面,却不知为何对你有这样深的感情。”沉默良久,云间月抬脚走上前,手抵着门,“他是不是常来看你?我方才过来时,发现这里面连半点灰尘都没有。”
    干净得就跟这里时常有人住一样。
    没人回答她,也不会有人回答她。
    沉默片刻,云间月深吸一口气,抵手轻轻一推,屋门就打开了。
    月光自门口照进去,落下一片小小的霜白。
    云间月深吸一口气,将心底所有情绪都压了回去,抬脚进屋:“以前什么都不懂,不敢来看你。如今知道了一些事情,才觉得自己又有了勇气。”
    寝殿里的所有摆设,也没有半点变化,当初是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
    云间月知道皇帝下令封了未央宫,背地里又暗自叫人前来打扫,一时不知道是该嘲讽,还是心酸。
    她几步走到右侧,然后一点一点将右侧的推门一扇一扇全部推开。
    等所有推门全被推开后,晚风一下子就灌了进来。月色洒下,落下满院清辉。
    梅花早过了花期,入眼是满枝绿叶,隐约还能瞧见几个青色的果子。
    回廊上的地板很干净,没落下半点灰。
    云间月揭开斗篷,盘腿在回廊上坐下,眺望着满院的梅花树,心里一片平静。
    就这样无声无言地坐了半响,她才想起什么似的,将带来的竹篮打开,一一将带来的东西全部打开。
    冥钱,青梅酒,芙蓉酥。
    俨然是来祭拜人的。
    她将冥钱点上,丢在院中,然后拿了白瓷的被子倒上两杯青梅酒,将芙蓉酥摆在跟前。
    而后拿起杯子,缓缓将里面的青梅酒倾洒在院中,轻声道:“我还是听外祖母提起,才知道你喜欢青梅酒。还好,尚食局里去年有酿,我就托人送来了一些。味道肯定不如宁国侯府的,但你也喝不着,就这样吧。”
    倒完酒,她又自己拿起一杯抿了一口,酸酸的,还有些涩,她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味道。
    她果断放弃,喃喃道:“一点都不好喝。”
    说罢,扬起头,看了眼葱郁的梅林,迟疑半响后,忽然起身,几个翻身,跃上枝头……
    长信宫里。
    魏染服侍皇帝睡下,刚躺下没多久,忽然就感觉身边躺着的人,呼吸一下子就变得急促起来,手脚还不自觉地挥动了两下。
    魏染心道皇帝多半是做噩梦了,连忙起身推了他几下,想把人叫醒!
    没一会儿,皇帝猛地睁开眼,眼底深处还带着害怕和惊慌。
    刚刚醒来,他一时有些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瞧见趴在自己身边的人,一下子还以为回到了从前,喃喃唤道:“阿音……”
    魏染一愣,随即意识到皇帝这是梦魇还没醒。
    这些天,天天有人在她耳边提先皇后,魏染闭着眼也知道“阿音”是谁。
    她半点也没觉得自己同先皇后长得像,是一件幸事!
    她表情沉了一下,半响才重新带上笑意:“皇上,是嫔妾。”
    魏染也就脸同宋宁音相似,其他的没半点相似的地方,即便被长公主调教了好一阵,但有些事是刻在骨子里的,一张嘴就能暴露。
    皇帝猛地回神,眼底一闪而过的厌恶,反应过来之后,轻柔地将人推开,坐起身来:“朕做噩梦了。”
    魏染很清楚在自己皇帝心里的地位,也不凑上前,跪坐在床上问:“可要叫何公公进来?”
    甚至都没打算问一句,皇帝梦见了谁。
    这是被带到长公主府之前,另外一个人告诉她的,进了宫,就要清楚自己是什么地位,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不该好奇的也不要好奇。
    只要做到这些了,至少还能活得长一点。
    她装柔弱,装可怜,都不是为了谁,只是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
    皇帝对她的识时务很满意,所以愿意看在长公主的面上宠着她。
    “无妨,”皇帝揉揉眉心,压着声音道,“你好生歇着,朕回承乾宫。”
    说罢,将何公公叫进来穿衣。
    魏染也起来了,低眉敛目,乖乖伺候皇帝穿戴好,然后将人送到门外,从始至终都没打算挽留。
    等皇帝一走,她便撇撇嘴,撵走伺候的宫人,往榻上一倒,两眼一闭,睡得天昏地暗。
    至于皇帝。
    从长信宫出来,不可避免地就要经过未央宫。
    龙辇从未央宫门前路过,宫人目不斜视,丝毫没打算停留,甚至还加快了步子。
    “等等!”皇帝忽然出声,转头望着未央宫大门道,“今日是几月初几?”
    何公公明白他要问什么,直接道:“六月初六……皇上,今儿是孝端纯德皇后的忌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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