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哥儿的名字最终还是定了下来。

    萧怡安。

    怡然自得,最是安宁。

    大皇子的满月酒,正如凌氏所言,皇室宗亲齐聚一堂,萧承和携周嘉梦到场了,被关在家里抄写经书的汝阳县主也来了,除了这几个不常露面的宗亲外,一直称病的舞阳郡主也来了。

    她看上去依然光鲜亮丽,只有凑近了看才会发现面容上敷了厚厚的粉妆,或许是苏豫的死对她打击太大,舞阳郡主像是性情大变一般,既不怎么同身边的人说话,也不像其他人一样忙着攀关系,只有在看到女儿的时候会微微露出笑意。

    也许是做了娘亲,连心也变软了,谢瑶光私下里问萧景泽,要不要想法子帮帮舞阳郡主。

    “帮?”萧景泽摇摇头,“舞阳表姐这是心病,谁能帮得了,我看要不是小梦儿还没嫁人,得她照看着,她能立时随了苏豫去。”

    舞阳郡主与苏豫神仙眷侣的传闻,谢瑶光后来也是听人提过的,她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舞阳表姐这样,叫人看着怪难受的。”

    谢瑶光同舞阳郡主见面的次数不多,但瞧得出她是个心底澄澈之人,虽然出身天潢贵胄,却从不以身份压人,待女儿慈爱有加,待下人温和有礼,唯一可惜的,是错许了苏豫这样一个人。

    也不算是错许吧。谢瑶光缓缓地想,时至今日,她也没能从舞阳郡主的眼中看到后悔两个字。

    安哥儿的满月酒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或许是除夕家宴的那一顿敲打,宁王夫妇这一回竟一个字也没提要回来的事儿。

    宗正府将大皇子的名字上了玉牒儿,又小心翼翼地将遇到的难处说了一遭。

    原来这大皇子原本是等到开春才能落地的,宗正卿想着那会儿运河解冻,有了船只往来,采买等事务照旧,刚巧能添不上过完年紧缺的物事,也不会误了大皇子的满月酒,谁料想这正月十五刚过了没两天,大皇子就已经迫不及待地从皇后娘娘的肚子里出来了。

    虽说是到了春天,可这运河依旧上着冻,时不时地还落点小雪,别说是每个月宫里几位主子的份例,就是大皇子这满月酒,还是宗正卿愁白了头发东拉西凑硬是给筹办出来的。

    萧景泽闻言也皱起眉头,他想得不是宫里的吃穿用度,而是长安的满城百姓,随口敷衍了两句,打发走了宗正卿,萧景泽唤来黄忠,道:“去宣大司农来。”

    大司农程久平这会儿和宗正卿一样,也正犯愁呢,听到皇上宣召,先是一惊,又是一喜,忙不迭地换了官服入宫。

    萧景泽见了他也不废话,径直问道:“年前长安百姓就已经开始争抢米粮,如今天气还未回暖,只怕还要紧张一阵子,程卿可有什么对策?”

    “微臣……”程久平苦着一张脸,“皇上为了让百姓们过一个好年,年前命长安令府开仓放粮,微臣去看过了,府库中现在余下的存粮恐怕不够分,不如……”

    见程久平停顿,似有为难之处,萧景泽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微臣想,上一次关内侯在外征战,粮草物资紧缺,是皇后娘娘出力解决的,不如这一次也……”

    “你倒打得好主意,不过恐怕行不通。”萧景泽无奈地笑了笑,且不说他一个做皇帝是,需要自己个儿的夫人用嫁妆来周济有多憋屈,就算是谢瑶光愿意,也很难拿出那么多粮食来。

    谢瑶光名下的嫁妆铺子是从来不瞒着萧景泽的,这其中有买金银首饰、绫罗绸缎、玉雕摆件,甚至香料药材的,可偏偏就是没有卖米粮的,就连上一次腊八节施粥,也是她花了银钱从粮店购置的。

    可现在粮食成了稀罕玩意,家家户户都把粮袋子捂得紧紧的,长安城中虽说也有那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人,但总体来说日子都还算不错,他们现在不缺金银,少得就是粮食,再者说,人饿极了,就算是家财万贯,难不成还真能拿着金疙瘩啃?

    萧景泽将这其中的缘由说给程久平后,这位大司农也没了法子,想了半晌道:“要不……让文武百官和皇亲宗族们匀出一些粮食来,这人人出一份力,汇集起来也不少,足够支撑半个月的了,熬过这半个月,估算着日子从旱路过来的粮食也就到长安了。”

    勋贵人家家底厚,平日里也有存粮的习惯,一袋两袋谷子对他们来说也不算什么,所以程久平才会如此提议。

    萧景泽想了半晌,皱着眉道,“直接让百官和宗亲们纳粮恐怕不妥,这也不是谁欠着朝廷和百姓的,这样吧,从国库里调拨一笔银子出来,算是朝廷买的粮,若是当场兑不了现银的,先写个条子回头再去兑。”

    事情看似完美无缺地解决了,萧景泽回到椒房殿中,同谢瑶光说起这件事,感慨道:“谁能想到当皇帝的也能被一袋米粮给难住,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谢瑶光一边哄着儿子,一边道:“民间有句话,叫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皇上现在算是领教了?”

    “领教了领教了。”萧景泽笑笑,伸手抓了一把儿子的手,逗得他圆溜溜的眼睛迷茫地转啊转,就是不看他爹,气得萧景泽又骂了一句“臭小子”。

    “闹腾一整天了,好不容易才快给哄睡着了,你又闹他。”谢瑶光嗔笑一句,打掉萧景泽的手,低声哼着不知名的歌谣,哄着儿子入睡。

    刚满月的婴儿,正是能吃能睡的时候,更何况白日里安哥儿都没怎么睡,本来就有些瞌睡,谢瑶光哄了两句,竟真的睡着了。

    将孩子交给奶嬷嬷带下去照顾,谢瑶光揉了揉酸痛的胳膊,又喝了杯水,这才郑重其事地同萧景泽道:“我想去看看外祖父。”

    谢瑶光能憋到这个时候才提这件事完全是因为凌氏的不准许,其实从她能下地走路开始她就想去靖国公府看一看凌傲柏,上辈子谢瑶光受人蒙蔽,害死了靖国公府一门,可这一世她早早地趋利避害,却仍然阻止不了凌傲柏很有可能会死的事情,即便命运在兜兜转转间,早已变了因果,然而有些感情却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述的。

    可惜她的请求被凌氏给驳回了,什么不好好坐月子将来会再难受孕,眼睛会不好,耳朵会不好,还会容易衰老等等理由都冒了出来,谢瑶光不吃这一套,可凌氏一句“你就是去了,你外祖父也不会见你的,你要是再不听话,我就把这些事儿都说给皇上听。”的威胁,让谢瑶光终于打消了念头。

    凌傲柏一直缠绵病榻,就连安哥儿的满月酒都没能出息,不过还委托了凌元辰带来了礼物。

    靖国公府改立世子的折子已经送上来了,萧景泽也批了,只是压在手里迟迟没有送下去而已,他也在担心,担心自己解决了凌傲柏的这桩心事,他便会了无牵挂地离开。

    “到底让不让我去,你倒是给句准话呀?”谢瑶光再度发问。

    萧景泽叹了口气,道:“如果我不让你去,你会乖乖听话待在宫里吗?”以皇后娘娘成婚前的性子,别说乖乖待着了,偷偷溜出去都是极有可能的。

    果不然,谢瑶光摇了摇头,坚决地说道:“那不可能。”

    “这不就是了。”萧景泽笑了笑,紧接着道,“不过外头天冷,等会儿让珠玉和喜儿给你找两身厚实点的衣服,再把暖炉准备好,还有马车里,也要弄得暖暖和和的,准备妥当了再出门。”

    萧景泽考虑的十分周全,可是一旁的谢瑶光却半晌回不过神来,似乎是有点儿诧异于皇帝陛下的好说话,过来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你怎么这么容易就答应了?我还以为得……”

    “以为我会不同意,得你苦苦哀求好一阵儿?”说着这话连萧景泽自己都笑了,“我怎么觉着我像是成了恶人?”

    “也不能怪我这么想,先前你们还都瞒着我外祖父的事儿,不让我知道呢。”谢瑶光瘪着嘴,看上去有几分委屈。

    萧景泽露出一个苦笑来,叹了口气道:“阿瑶,这件事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你生安哥儿的前一天,我已经打算好要将大将军的病情告诉你了,只是当时你快临盆,我一直在琢磨着怎么同你说才不会刺激到你,可怎么想也想不到合适的措辞,第二天醒来看到你还睡着,本打算等下了朝回到椒房殿再跟你说,结果……”结果最终还是被谢瑶光给提前知道了,还早产生下了安哥儿。

    不过事已至此,再去追寻当初的谁对谁错显然已经失去了意义。

    知道萧景泽无意欺瞒于自己,谢瑶光心底里的那点儿憋闷和委屈终于烟消云散,趁宫女和内侍们不注意,她轻轻地站起身,弯腰搂住萧景泽的脖子,轻轻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却又吧唧一声十分响亮。

    她呵气如兰,在他耳畔低声浅笑:“臣妾谢皇上隆恩。”

    厚脸皮的皇帝陛下难得脸红,而且一路红到了耳朵根儿,他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半是宠溺半是无奈地笑了笑,嘀咕道:“这又演的是哪一出?”不过他还怪喜欢的。

    萧景泽和他的皇后娘娘都是雷厉风行地行动派,前脚刚商量好了要去靖国公府,隔了没半晌便吩咐人准备了起来。

    正如凌氏所说的那般,谢瑶光现在刚出了月子,身体上仍得注意些,为此,萧景泽还特意将程医女叫了来,仔仔细细地问了许多,在他那原本就周到细致的安排里,又添了好些物事进去,这小心翼翼地,就差没将谢瑶光装进荷包挂在腰带上带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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