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大门大户养出来的男孩多少都有些大男子主义,旁政特别不能理解像顾衿这样为了风度不要温度的女人,大冷的天儿穿成这样在外头晃,且不说自己身体禁不禁得住,光是在大庭广众可就够引人注目的。再说了,满大街都是把自己捂的严严实实的姑娘,他也没觉着难看到哪儿去。

    两个人一路无言,旁政把车在地库停好熄了火,见顾衿依然没什么动静,以为她还在闹脾气。

    他拔了车钥匙,打开门。“下车。”

    顾衿坐在那儿还是没动,旁政扶着门框探进头,一时没好气儿又跟她重复了一遍。

    “下车回家。”

    顾衿好像这才回过神儿,她冷冷看了旁政一眼,头也不回的甩上门走了,高跟鞋在地下车场发出一连串空旷清晰的咔嗒声,顾衿把腰板儿挺的笔直,走的那叫一个顾盼生姿。

    以往两个人很少有一起回家的时候,就是偶有那么一次两次,也都是各忙各的。

    旁政的习惯是不管回来多晚,向来都是先冲个澡,在书房待一会儿就回去睡了。但是顾衿不一样,她每天晚上不管这屋里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总要固定看那几个无聊乏味的综艺频道,摆上一茶几的零食,有时候兴致来了还会铺上一块毯子跟着电脑做瑜伽跑跑步,总之,从她进门的那一刻,房间没有一刻是安静的。

    旁政擦着头发上的水,从浴室走出来的时候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今天这屋里,静的吓人。没有一点声音。

    按照以往的规律顾衿就算不在客厅,也该捧着手机刷电视剧在屋里傻乐,可是,今天客厅旁边的卧室门紧闭。

    旁政擦头发的动作渐渐慢下来,试探叫了她一声。“顾衿?”

    依然没人应答。

    旁政这下彻底感觉出不对了,他拿起干净清爽的居家服套上,走到顾衿门前,轻轻敲了敲。确定屋里没人说话之后,旁政拧开把手走进去。

    一颗心瞬间落了回来。

    屋里拉着厚厚的遮光窗帘,床头开了盏昏黄的小灯。顾衿背对着他,披着刚刚吹干的头发,好像已经睡着了。

    这是旁政第一次见到顾衿安静的样子,她裹着厚厚的被子穿着毛绒绒的睡衣,呼吸轻浅,这样的顾衿,没有了白天的伶牙俐齿盛气凌人,倒还是觉得更让人喜欢一点。

    两人结婚有几个月了,按照顾衿的说法,一直都是分开睡的。她提出这个条件的时候,两个人面对面坐在她公司楼下的咖啡厅里,旁政失笑,问她,你要不要这么矫情?她当时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了,当时的顾衿正襟危坐一脸严肃郑重,她说,我做好了和你结婚的准备,但是还没做好和你一起生活起居的准备,旁政,你不要占我便宜。她当时说这话的时候,脸色通红。

    现在人好好的睡在床上,旁政暗啐自己多管闲事,明明人家什么事儿都没有,自己这么紧张干什么。

    他转身出去,瞥到床头上那杯喝了一半的姜水,想了想,还是走了回来。

    顾衿的脸色比往常要白上几分,她今天上车的时候旁政就看见了,起初他还以为她是冻的,垂在身侧的手轻轻在腿上敲了敲,好像正在纠结,然后,旁政轻轻的,俯身压在她床边,把手覆在了顾衿光洁的额头上。

    在确定她没发烧之后,他才重新掩好门走出去。

    屋里重归一室昏暗平静,顾衿一点一点松开被子下紧攥着的手,然后默默睁开了眼睛。

    他的手总是比别人的要凉一些,那种带着寡淡凉意的温度覆上她额头的一瞬间,好像能一直渗到她的心底去,让顾衿欲罢不能。

    顾衿怔怔想着傅安常晚上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在被窝里蜷的更加严实了点儿。

    旁政不爱她,她早就知道了。早在结婚之前,两个人见面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

    第3章

    顾衿醒过来的时候,六点的天光刚亮,她顶着乱蓬蓬的头发从床上挣扎着起来,这一晚上睡得不好,浑浑噩噩的做了好多梦。她哀怨看着镜子里不修边幅的自己,打算好好化个妆,元气满满的上班去。

    这个时间旁政应该正睡的舒服,他这人毛病多,屋里有点大的声响就会醒,因此顾衿收拾的时候格外轻手轻脚。

    她记得那时候两个人刚搬到一起不久,顾衿跟着网上的同步剧场追美剧,到半夜肚子空空的,便去厨房摸零食,餐厅和客厅之间有两阶台阶做隔断,她当时看的兴奋心里又着急,脚下没注意,扑通一声趴在了理石地面上。

    她这一趴不要紧,顺带着把桌上的瓶瓶罐罐全都拽了下来,噼里啪啦好大的动静。顾衿磕的下巴都麻了,还没等她爬起来,旁政就从卧室里冲了出来,显然是被声音给吓醒了,他半睁着眼睛,连睡衣扣子都没扣紧。

    顾衿以为他好歹会关心一下自己,没想到他冲出来第一句话就是怒气冲冲带着质问的。

    “你干什么?!”

    顾衿从来没见过他生气的样子,一时被吓住了,缓过嘴唇那阵疼,半天才讷讷的。“没注意台阶,不小心绊倒了……”

    “吵着你了,对不起啊。”顾衿干巴巴的说着,慢慢撑着地站起来。

    旁政脸色稍有和缓,站在原地做个深呼吸平复了情绪。“摔着哪儿了?”

    顾衿背对着他,把地下的瓶瓶罐罐捡起来。“哪儿都没有。”

    旁政也懒得多问,见她胳膊腿都还能正常活动也像真没什么大事儿,就转身回去了。走了两步,他又停下来,看着灯下顾衿窸窸窣窣的身影解释道。

    “我神经衰弱,以后你半夜出来尽量动静小点儿,刚才不是冲你。”

    顾衿用手蹭了一下刚才咬破的嘴唇,抓起餐桌上的一罐牛奶和饼干。“知道了。”

    那是顾衿第一次深刻领悟到那句谚语的含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早上六点半,顾衿收拾妥当,在门口换了高跟鞋离开家门。她看了眼表,想着快点走兴许还能赶上去后街拐角的早餐铺子吃烧麦。

    这幢公寓在b市的黄金地段,就是俗称的高档小区,物业管理的很严格,进出基本全都是私家车,周围除了几个大型商场和超市以外,没什么让人感兴趣的地方。但是顾衿是什么人,那可是刚入学一个月就能写出份长达十三页校园小吃攻略的人。

    她在一个星期内,就迅速的把这条街摸了个门清儿,从小区后门出去,走五六分钟是一个小学校,小学校的旁边就是一对儿老夫妇开的早餐铺子,里面除了十几样热粥茶点之外,最让人流连忘返的,就是甜甜的玉米烧麦。

    顾衿不是什么贤妻良母,从来都没有那种早起给老公准备早餐的觉悟,平时连觉都睡不饱呢,更别提让她牺牲掉一个小时的睡眠时间来做饭了,何况旁政也从来都没有吃早餐的习惯,两个人在这种事上,像是形成了某种默契似的,谁都不管谁。

    今天机会难得,顾衿脚下生风,一路小跑着到了早点摊儿。

    旁政把车从小区后门拐出来,一眼就看见顾衿了。她手里捧个纸袋,也不知道是吃什么呢,一边走一边往嘴里塞,可能是烫着了,嘴里直冒白气。

    旁政没想到她今儿也醒的这么早,昨天就和一家合作公司的老总约好了早上打球,他走的时候特地没吵她,没想到,她倒是一人儿跑这觅食来了。

    到底是知道冷暖的,顾衿一改昨天的装扮,穿着厚厚的驼色大衣,一头浓密乌黑的卷发被清晨的风吹得飞起来,她背着大大的包,充满了朝气。

    他小孩心性儿上来,故意放慢车速跟了她一会儿,顾衿走着走着,就感觉出来了。

    她警觉回头,旁政坐在一辆白色的suv里,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那笑容里带着些嘲笑意味。

    这厮又换车了,顾衿心里骂他是视金钱如粪土的土财主,可是转念一想,他昨天的新车被她踢出了个坑,顿时没了底气。

    旁政把车窗降下来笑眯眯的跟她打招呼,立领的夹克衫让他看上去英俊异常。“早啊。”

    顾衿把嘴里的烧麦咽下去,故作镇静。“早啊。”

    旁政的目光在他脸上和她手上徘徊,顾衿觉得有点尴尬,她把手里的纸袋递出去象征性的问他。“吃吗,新买的,还热着呢。”

    说着,她不忘了从里面拿出来又塞一个进嘴里。

    旁政嫌弃的摇摇头,早上的气温确实不高,顾衿手指冻的发红,这儿离地铁还有一段路程,他忽然大发善心。“上来,我送你。”

    顾衿想也不想的拒绝了。“不用了,你忙你的,我时间来得及。”为了充分表达她的抗拒,顾衿还往后退了一小步。

    旁政顿时觉的这闲事儿管的真没意思,他脸上挂不住,讪讪的。“随你便吧,我走了。”

    车窗慢慢升上去,顾衿站在窗外笑的眼睛弯弯的跟他招手。“注意安全哦。”

    旁政脚底下油门加快,一溜烟儿的走了。

    顾衿的身影在他后视镜里越来越小,终成一个小小的点。旁政攥紧了方向盘,忽然多多少少的,有那么一点儿不忍心。

    好歹,她是他的妻子。

    之前是想过给她买辆车的,结婚之前旁政就提过,奈何顾衿太犟说什么都不要。旁政以为她是跟他作姿态,怕他觉得她是贪图财产爱慕虚荣的人,后来结婚了,旁政又跟她提起过一次,顾衿还是不要。

    他问她为什么,顾大小姐直接甩出仨字儿不会开,硬是把旁政噎了回去。

    他问她,驾照你也考了,大学有那么多的寒暑假,学生都趁这个机会去练,你怎么不去?

    顾衿正在沙发上贴着面膜翻杂志,听到他这句话十分认真的转头看着他,旁少爷,你是不是搞错了,我认识你是我大学毕业之后的事情了,不是之前,那个时候我还不认识你呢,所以也没人给我买车开。

    说完顾衿特别忧伤的叹了口气,好像特别遗憾。那个时候去考驾照练车的,都是家里有现成的等着他们去开,就算没有,以后人家也是有买车的打算的。但是我没有,他们每天开着车满城乱转的时候我要准备各种各样的专业考试,去做各种兼职养活我自己。

    旁政说可以找私人教练跟着她现在练,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上路。

    顾衿还是不同意,她撕掉面膜,用精妙的手法推着脸上的精华液,慢吞吞的。她说,旁政,你不用这么对我,也不用觉得对不起我什么,我喜欢做地铁乘公交,那样我觉得我还是顾衿,而不是被你们旁家圈养起来的旁太太。

    旁政听完她这句话,便不再说什么,之后关于给她买车的事情,他再也没提起过。

    地铁西站离茂柏的写字楼只有五站,顾衿打卡的时候差几分钟才算迟到。她一路乘电梯到二十三层,一进客户部,就感觉气氛诡异。

    所有人都坐在自己格间的位置上不说话,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不出声。

    顾衿回到座位上,脱掉大衣,左右看了一下。“怎么了?”

    她助手lily抱着文件小声儿凑过来,小心翼翼的。“顾组长,咱们跟着的那个案子又出事儿了。”

    顾衿懵了,“哪个?”

    “就是和鼎元合作的那个企划案啊,本来说好了今天是做企宣路演的,谁想到一大早鼎元就来人说要违约,算上张天集团的,这已经是咱们部里弄砸的第二个案子了,老板直接从三十三楼下来了,这不。”lily指了指里面的总监办公室,压低声音。“傅总监正在里面挨骂呢。”

    妈的。

    顾衿气的想骂人,张天集团的案子中途让人撬走的事儿还没完,现在又来了一个签完约又落跑的。

    恰巧,这两个案子还都是傅安常带着自己所在的小组做的。

    顾衿觉得这事儿太邪了,偏偏赶在傅安常要考核提拔的这个档口,怎么接二连三的全都奔着他的客户部来了。

    顾衿是个很仗义的人,虽然昨天和傅安常闹的不太愉快,但是一码归一码,以前傅安常在学校里就很护着顾衿,现在终究问题是出在她们小组,顾衿自然不能让他一个人顶了这个黑锅。

    她拿起桌上的工作卡戴在脖子上,翻出和鼎元合作的资料,直接去了总监办公室敲门。

    大老板正坐在傅安常的位置上不知道说些什么,傅安常看到顾衿站在门口,皱起眉来。“有什么事儿一会再说,你先出去!”

    顾衿不在乎那个,干脆推开门走进来。

    “钱总,鼎元合作的事情一直是我们小组跟进的,出了问题也是我们下面的人和对方衔接沟通的不够清楚,我来跟您承认错误。”

    顾衿规矩的把几个企划案放到钱总面前,“当时他们说希望在媒体上提前放出风声,我们也在这一块做了很大的投入,现在马上要进行路演宣传了,对方选择换公司,很明显是利用了我们的媒介资源然后想再一脚把我们踢开,只怪我们负责跟进的人不够严谨。”

    在一个有规模有实力的企业里,最忌讳的就是越级申诉或者自以为是的辩白。顾衿深谙这一点,这个时候,她不可能去老板办公室里大大咧咧的承担傅安常的责任,这样只会让老板更加反感,作为负责人,她能做的,就是尽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然后想办法去弥补。

    毕竟钱总钱总,钱才是关键。

    果不其然,钱齐峰听后愠色稍褪,对于顾衿的工作实力他还是了解一些的。“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顾衿抿了抿嘴唇,看了傅安常一眼。“我去想办法。”

    “我问的是结果。”钱齐峰叹了口气,“鼎元这个时候跑,很明显是找好了下家,最近你们客户部接二连三的给我丢人,对公司影响很大啊。”

    顾衿攥紧了拳头,硬着头皮答应。“我保证,鼎元的合作案还是我们的。不管用什么办法。”

    钱齐峰满意的点点头,从座位上站起来。“就今天一天,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他走到顾衿和傅安常的面前,一语双关。“傅总监,你们这个顾组长,很能干啊。”

    “上头马上要来人做考核了,我不希望你因为这么点儿错误就失去了这个机会,你自己好好把握吧。”

    待办公室的门重新合上,傅安常抱着手臂,一动不动的注视着顾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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