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的罗盘确实有些年头了,旁政弯腰鼓捣了一会儿,才给雷西说辨认的方法。

    他站在操作室,因为身高的关系微微低着头,声音低低。“老式八方位的家伙,方位角正北,就是北极,是0°。”旁政指着罗盘的正上方,手往右移,“然后顺时钟90°是东,180°是南,270°是西。每个邻近方位差45度。”

    雷西凑过去看,皱眉问。“现在指的也不是正北啊。”

    旁政又把手往左一划,指着正北的方向。“现在是晚上,等到明天中午十二点,就是了。”

    雷西直起腰,看向旁政的眼神不由多了几分尊重赞赏。“厉害,您常跟着船队出来?”

    旁政收回手,“像这回走这么远的,是第一次。”

    旁政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带了点京音,胡澎问他。“您是北京人?”

    旁政不置可否,笑了笑。“我在北京长大。”

    胡澎感慨,“怪不得呢。”

    难得在异国他乡碰上同胞,他第一眼就觉得旁政有点眼熟,胡澎打量着他,瞧瞧他的穿戴又瞧瞧他的脸,终于觉出哪不对味儿了。

    试水确认安全之后,旁政留他们在货轮的船舱里住一夜。雷西考虑张教授夫妇年纪大,身体吃不消,又想了想顾衿,再三道谢着答应了。

    一行人回去找那辆租的吉普车,旁政站在货轮的码头等。

    车子慢慢开过来,果然像雷西料到的那样,顾衿已经睡着了。

    为了不打扰车里休息的张教授夫妇,她睡在皮卡后面拉货的敞篷里,趴在行李箱上,怕受风,身上还盖着挡脸的夹克。

    她睡的不太安稳,一直皱着眉,似乎随时随地都能惊醒。

    雷西他们安顿着张教授夫妇和行李,一面小声讨论着要不要叫醒顾衿。

    “我喊她起来?”

    “别了,她几个晚上都没睡好,一会儿给她抱上去吧。”

    胡澎搬着行李箱,坏笑。“你抱我抱?”

    雷西踢了他一脚,又回头看了看顾衿。“我来,你搬完这个去睡觉吧。”

    旁政无声无息的站在车旁,听着他们对话,忽然低声说了句话。

    “我来吧。”

    “什么?”雷西和胡澎一起扭头看他。

    只见旁政手脚轻缓上了敞篷车,牢牢抱起顾衿。顾衿的脸被夹克挡住了一半,因为惯性又偏头向右歪着,这下便彻底隐藏在旁政怀里。

    旁政抱着她从他们面前走过,轻描淡写的。“我来,我送她去船舱,一会儿再出来帮你们搬。”

    他高大的白色背影很快消失在货轮的船舱里。

    胡澎放下行李箱,拽着雷西小声嘀咕。“这哥们儿,深藏不露。”

    雷西不动声色。“怎么说。”

    “身上就带着那股子公子哥的劲儿,你瞧他穿的戴的,哪个都不是便宜货,怎么就偏偏这么巧对咱这么热情?保不齐心里憋着坏,小心点儿。”

    雷西反问他,“对谁憋着坏,你还是我?还是张教授?”

    胡澎嘶了一声,“小顾啊!!那姑娘年纪轻轻的,你看刚才大老远俩人那样儿,肯定不简单,搞不好啊,是想借着咱泡她呢!”

    “也奇怪,平常顾衿睡的那么轻,这怎么抱起来都不见醒?你说——他不会趁着刚才咱们没在,给她下药了吧?”

    胡澎的眼睛睁的老大。

    雷西没说话,他想起了刚才在石阶上见到两人的样子。他鼓着劲儿,一把提起两只箱子送到船上,借着船工的力上了甲板。

    他紧跟着旁政,声音笃定清晰。“不会。”

    “他不是那种人。”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君子两相交,便知同道否。

    ……

    旁政踢开船舱一间休息室的门,那是船工知道他来特意收拾出来的,床比其他宿舍要大,要干净,虽然这样,这里的空间依然很狭小。

    他给顾衿放到床上,捉着她脚踝给她脱掉鞋,然后拉开她挡在脸上的夹克。

    自始至终,顾衿一直都没醒。

    他坐在小沙发上盯着她,摸出烟放在嘴里,他以为她是装睡。

    可是看着看着,旁政感觉不对了。

    顾衿脸颊很红,呼吸声也有点重。他拿掉烟,用手探了探她额头。不出意料,有点烫手。

    旁政把烟扔到一边,忽然就无奈笑了。

    整整三天两夜,从b市到北京到香港再来开普敦,就跟场梦似的。

    谭禹给他发消息说你媳妇在非洲生龙活虎的,眼看着就要跟个小胡子跑了。他当时正在开会,摸出手机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手都抖了。

    照片上的顾衿穿着白t恤,挨着那个留着胡子和长头发的男人,俩人站在开普敦的夕阳里,侧着脸正在说什么。他抑制着心里激动,平静回谭禹。

    在哪儿?

    谭禹说,欠你那几千万能一笔勾销吗,现在研究室经费紧啊……

    他说双倍给你。

    然后就是连夜出发,因为之前远洋船队的关系,他去非洲的证件资料准备的很全,还特地偷着打了旁磊的旗号求了别人帮忙,这一路上旁政也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怕自己去了,她又不在了。他怕她身边有别人,他怕她种种种种。

    于是他就在船上等,他知道,她一定会来。

    直到终于碰见她。

    还真矫情,旁政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不是这一路上都生龙活虎的吗,他看她相机里那些照片,每张笑的都跟花儿似的。现在他一来,她就病了。病的跟只听话的小猫儿似的,一点也没了之前跟他牙尖嘴利的气势。

    顾衿的呼吸潮热,因为偏头压着脸颊,顾衿嘴唇是微微张开的,熟睡的姿态像极了饱餐过后的婴儿。旁政又把手移到她两片饱满的唇瓣上轻轻摩挲,她小声嘤咛,无意识裹住他指尖。

    旁政手一抖。

    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旁政收回手,面色无波的拉开门,雷西正站在门口,见门开了,他先戒备往里看了看,确认顾衿无恙,才开口。

    “今天已经够麻烦你了,我跟胡澎也不好再占着你们宿舍,你要是不忙,也快天亮了,咱仨去甲板聊聊?”

    旁政关门的声音很轻,“行啊。”

    “但是她有点发烧,我得先给她找个大夫。”

    船上有随航的医生,雷西赶紧道。“我们同行的有个本地女孩儿,叫萨娜,医生来了让她照顾就行了。”

    “毕竟都是女孩,你一个大男人,不方便。”

    不方便?

    旁政盯着雷西,半晌,他用舌尖轻轻舔了舔嘴角,意味深长的笑了。

    第60章

    第61章

    顾衿这一觉睡的很长,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她躺在船舱里,睁开眼睛,七八平米的小房间空无一人,窗外是明亮的日光和嘈杂声,床头上还有杯冒着热气的水和几盒胶囊。

    顾衿以为自己已经上了雷西租的那条船。

    她坐起来,低着头,心里怅然若失。她潜意识里,一直是以为身边是有个人的。他身上的气味和体温都熟悉,他跟她冷着脸,还跟自己发脾气,他说你可真能折腾。

    也不知道怎么就病起来了,本来这一路上都好好的。顾衿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穿上鞋,打算出去看看情况。

    拧开船舱的门,顾衿才发现这船跟自己想的不太一样。一眼望不到头,绝对不是他们租的那条。

    过道里还有穿着橙色衣服的船工在扛东西,来来回回的,小声吆喝。顾衿站在他们有序忙碌的队伍里,更显得像个异类。

    她探头四处看了看,往对面几间紧闭的房门问了一声。“sara?”

    没人回应。

    她又叫。“雷西?胡澎?你们在吗?”

    依然没人回应,顾衿拿出手机,一边找雷西萨娜他们的号码一边往外走。船舱的岔道很多,她又没什么方向感,拐了两个弯,顾衿就丢了。

    好像所有舱门都是一样的,一眼看过去也瞧不见什么人影,她又喊了几声,始终没人回应。

    “sara?”

    “雷西?”

    顾衿开始有点慌了,她茫然回头,只有一条狭小的,她刚才进来时走过的路。

    良久,她小心翼翼,轻声喊了一个名字。

    “……旁政?”

    依然没人回应。

    顾衿没由来觉得眼眶发酸,她低头迅速打开通讯录,手指找的又快又急,因为是南非当地的卡,通讯录里一共也没几个人,顾衿找到雷西两个字,刚要按下去。

    忽然,船舱右侧的房间里伸出只手,一把给她拽进去。

    顾衿抵着门,后背和门碰撞发出一声闷响。旁政站在她前面,一只手压在她肩膀上。他离她很近,温热的呼吸喷在她鼻尖上,低声问她。

    “找我?”

    他换了一套灰色的运动装,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好像在这儿已经守株待兔等了很久。

    顾衿红着眼睛,转过头躲开他视线,很平静。

    “谁找你。”

    那一声猫叫似的动静,在门外细微到几乎听不见,但是他也确实听清楚了,她在小声又试探的喊,旁政。那一声旁政,像之前很多个夜里她醒来无意识的呢喃,她说旁政,我渴,她说旁政,我是不是又把被子卷跑了?她说旁政,快起来,要来不及了。

    她叫他从来都是连名带姓,旁政旁政,好像这两个字她信手拈来,叫的理直气壮。

    她手里还攥着手机,上面停在通讯录雷西的界面,他劈手拿过来,开始翻里面的东西。

    顾衿恼怒,挣扎着踢他。“你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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