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青不以为意,上回那顿饭让他深刻认识到了季鸣锐的工作性质,他放下遥控器,电视频道最后停留在一栏情感类节目上:又是哪家闹离婚?
    季鸣锐听着池青那头传来的电视台词虽然我们之间的年龄相差了三十岁,但是我是真的爱他,我爱他的成熟,爱岁月在他脸上刻下的纹路,额角狠狠一抽,不知道池青平时看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认真严肃地说:你对我的工作可能有什么误解,这回不是小打小闹了池青同志。他强调,这次是血案,血流成河的那种。
    池青从电视节目上分出一点注意力,隔着手机屏幕瞥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一晚上杀了七
    池青:七个人?
    季鸣锐:七只猫。
    池青毫不留情地将视线移开:哦。
    季鸣锐知道池青不太喜欢那种毛茸茸的小动物。
    与其说是不喜欢,不如说,他似乎对宠物没有任何感觉。
    以前上学那会儿,有女生从学校小树林带回来一只流浪猫,偷偷养在教室里,全班每天下了课围过去看猫,只有池青一动不动。
    你不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
    那时的季鸣锐比现在矮多了,每天暗搓搓穿增高鞋增加气势和竞选体育委员的底气:可、可爱啊,你不觉得吗?
    池青倒是和现在差得不多,漂亮且阴郁,他用笔指指黑板:说完了吗,让一下,挡到我写题了。
    季鸣锐摇摇头,挂视频前掐着嗓子说了一句:猫猫那么可爱,怎么会有人不喜欢猫猫。
    事实证明叠字的杀伤力真的很大,池青这回连挂了这两个字都没说,直截了当地切断了视频。
    海茂小区坐落在老城区,城区内白墙青瓦,巷弄狭长,短促的自行车铃和车轱辘声穿梭在大街小巷,附近就有中小学学区配套,是个生活气息很浓厚的地方。
    季鸣锐停好车,人还没走进小区,就见小区门口围了一圈人。
    堆积的雨水虽然蒸发了,但是被雨水冲散的大片干涸血迹依旧沾在街道上,在阳光下刺眼又醒目。血迹是沿着草坪流下来的,死了一只猫或许不稀奇但是灌木丛里密密麻麻地堆了足足七具猫尸。
    每一具都被人用刀开了膛,内脏器官被用力扯出来,凌乱残忍地混杂在一起,死状惨烈。它们无一不瞪大着眼,从黑色塑料袋里露出半截脑袋。
    有人遮住孩子的眼睛,快步穿过这片人群:作孽啊,那呢尬辣手的啦(怎么这么狠心)。
    季鸣锐在喧杂的人群里听到一声熟悉的哀号:我的囡囡啊
    是王阿婆的声音。
    季鸣锐这才通过模糊的血肉,勉强分辨出了其中一只耳朵上有一块儿黑斑的银白高地,这只猫他见过。
    上次去王阿婆家里查木雕案,那只猫就趴在阳台上偷瞄他们。
    苏晓兰和另外一名男同事提前到达现场,她拿着本子记录完现场的情况,从灌木丛边上退下来,压低声音说:那只是王阿婆家的猫,她女儿去世前养的,陪了她很多年她给猫改了名字,用女儿的小名称呼它,叫囡囡。
    季鸣锐:还有其他地方有什么发现吗,都在这了?
    苏晓兰:都在这了,居民反馈前阵子小区流浪猫就越来越少,直到昨天为止就练最后一只流浪猫都看不见了,他们一直以为是天气变冷,流浪猫找了其他地方栖居。
    季鸣锐看着灌木丛,忍不住皱起眉。
    小区发生虐杀动物的事件时有发生,但是大多数情况下投毒和虐打至死的概率较高,前者多出于邻里纠纷、嫌动物吵闹,后者出于情绪发泄、故而欺凌弱者。
    将猫活生生剖开的实在少见。
    苏晓兰又说:斌哥说他等会儿过来看看,看这时间,估计也快到了。
    斌哥并不是什么年轻小伙,而是从上面退下来的老刑警。年轻的时候参与过不少重案要案,两年前在出任务的时候受了伤、加之年纪也到了,这才退下来带带他们这些新人。
    平时一到饭点,他们就喜欢围着斌哥,听他讲案子,斌哥则顺势追忆当年:当年我抓犯人的时候
    等季鸣锐安抚好在边上哭得站不住的王阿婆,扶着人坐在花坛边上缓了缓心情,正要站起来,就看到一辆黑色迈巴赫从街道另一端缓缓驶来,车身不偏不倚停靠在人群附近。
    他们斌哥从副驾驶下来,斌哥全名武志斌,剃着干净利落的寸头,由于腿脚不便,手里需要拄拐杖,下车的时候黑色拐杖先落地:怎么回事,闹闹哄哄的。
    季鸣锐却透过那一瞬的缝隙被坐在驾驶位上的人吸引。
    男人侧脸极为出挑,他似乎往这看了一眼,眼睛生得异常风流,他手搭在方向盘上,手指上戴了一枚很细的戒指。
    斌哥。
    武志斌杵着拐杖也依然走得脚下生风:什么情况?
    季鸣锐往边上让,方便他看清灌木丛里的情形:死了七只猫,虐杀手法完全一样,应该是同一个人所为。下过一场雨,很多痕迹都被雨水冲走了而且这边的监控坏了已经有一个月,小区其他地方的监控正在调。
    武志斌:全是些没有用的信息,你不如说你们在现场勘查了这么长时间,什么也没查到。
    季鸣锐:
    武志斌杵着拐杖,费力蹲下去,对着七具猫尸看了会儿,忽然又问了一句:你怎么看?
    季鸣锐和苏晓兰站在他身后,一时间没听懂他这是什么意思。
    季鸣锐看了苏晓兰一眼,暗示:我都汇报完了,这是在叫你?
    苏晓兰回以一个无辜的眼神。
    苏晓兰张张嘴,正要再继续挤点什么信息出来,就听到有人在她身后说:从鞋印看嫌疑人是一名成年男性,但是他身体素质可能并不是很好,力气很小。
    她回过头,对上一双微挑的眼眸。
    他们在现场看了半个多小时,都只看到一些表面信息。
    但是这人一开口就开始勾勒嫌疑人的特征,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身体素质不好很多时候在案件里往往正是这些小特征暴露了凶手。
    苏晓兰也顾不得两人并不相识的关系,问: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男人并不觉得冒犯,指指地上:塑料袋。
    塑料袋底部有严重磨损的痕迹,说明在曾地上拖行过一段时间。
    他说完,又从善如流地拿起苏晓兰先前搁置在灌木丛边上的橡胶手套。
    这些猫尸胸口都有被刺穿的痕迹,一个个血窟窿极为骇人地排了一长排。
    伤口切面并不平整,有被来回拉扯的痕迹,男人的手很轻地托起猫的尸体,查看过后,手在猫的眼睛上停留,又很轻地在猫瞪大的眼睛上掩了掩,将猫的眼睛合上,使它看起来走得安详了一些,这应该是一把小型的锯齿刀。
    他是谁啊?总局的人?季鸣锐小声问。
    苏晓兰说:不知道,我刚听到斌哥叫他臭小子。
    此时另外一名全程没说话的男警才恍恍惚惚地开口,质疑道:你俩到底是不是干这行的?
    季鸣锐、苏晓兰:?
    他是刑警总队前顾问,解临。
    男警说完,又极为隆重地补了三个字:我偶像。
    第6章 刀具
    季鸣锐被刑警总队四个字震了又震。
    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季鸣锐虽然现在还只是一位刚上岗的小片警,奋斗在升级打怪抓犯人的路上,但刑警一直是他的最终目标,饶是如此,他都不太敢奢望自己能进挤总队。
    男警作为一名合格的粉丝,对偶像的战绩如数家珍:他参与过华南市7.19灭门案,9.02连环杀人案,3.10投毒案
    这些案件名称和犯案时间如雷贯耳。
    无一不是省内曾经轰动一时的、影响极恶劣的案件。
    季鸣锐听着听着,从牛逼透了这个感慨里缓过神来,察觉出这些案子的共性来:你等会儿,这些案子距离现在起码有十年了吧。
    他说的这些都是距今十多年前的老案子。
    季鸣锐看了眼解临的背影,男人还在翻动那团苏晓兰碰都不敢碰的模糊血肉,他动作其实很温柔,像是怕惊扰它们一样,手沾着血迹的指抚过皮肉,沿着刀痕一点点划下去,由于案发现场过于血腥,这动作怎么看怎么都挺让人汗毛直立的。
    季鸣锐眼神迷离地说:想不到他看起来那么年轻,年纪居然都已经这么大了。
    苏晓兰也点点头:是啊,我以为他只有25岁左右呢。
    男警:?
    这怕不是两个傻子吧。
    男警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们。
    他年纪确实不大。
    男警似乎嫌这句话体现得还不够直观,又补上一句:他是当年刑警总队队长解风的弟弟,第一次协助参与案件的时候,他还在上高一。
    苏晓兰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季鸣锐想起高一那会儿还在为了竞选体育委员而偷偷穿增高鞋垫的自己:?!
    同一物种之间的差异性居然可以达到这种程度吗?
    季鸣锐:不过有个问题啊。很牛逼我知道,但是顾问就顾问,为什么还有个前字?
    小姜,你过来
    男警正要张嘴,武志斌便冲他招招手喊他过去。
    姜宇收拾好激动的心情,带着笔记本一路小跑过去:斌哥。
    武志斌带这帮新人也是费了不少心思,挨个给机会询问:你来说说,都看出些什么了。
    姜宇努力试图将目光集中在案发现场上,但是真的很难做到。
    武志斌手里的拐杖换了角度,冷不丁一下打在他小腿肚上:让你看现场,你盯着别人看什么!
    姜宇:对不起斌哥。
    姜宇最后看了解临一眼。
    透过男人微曲的指节,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某一幕画面,年仅十几岁的少年坐在会议室长桌主位上,手指轻敲桌面的样子。
    姜宇之所以对这些信息了如指掌,是因为他父亲在总局任职多年,他很小的时候就习惯每周五放学去局里找个空地儿写作业,等他父亲下班。
    总局里的人总是很忙碌,总是脚不沾地,身不沾家的。
    年幼时的他经常会在写完作业后偷偷隔着会议室的玻璃门往里看,想看看自己父亲工作时的样子,尽管大部分时间不用看也知道,父亲一定是眉头紧锁地盯着屏幕上的案件现场照片。
    那时的刑警总队队长解风是局里风光霁月的一号人物,待人温润有礼,年纪轻轻就坐上了总队队长的位置,杰出青年代表人物,履历和口碑都漂亮得像本教科书。
    但比起他的光环,姜宇印象最深的却是他弟弟。
    那年华南市7.19灭门案轰动全城,凶手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媒体大幅报道,破案压力与日俱增。男警透过玻璃窗看去,看到父亲紧皱的眉连着好几天都没再松开过。
    直到案发后第十天有人提供了一个突破口。
    父亲已经十天没回家了,他在会议室外偷偷张望,看到父亲拉开门、和几名刑警急急忙忙地跑出会议室。
    再回来时,带了一个人。
    一名身穿校服的少年走在队伍最末尾,他应该是刚放学,蓝灰色校服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长了一张在学校里经常收情书的脸。
    他进去之后,会议室里的位置布局变了。
    少年被人请到主位上。
    会议室长桌总共十几个位置,他坐的位置最远,却刚好正对着还没来得及关上的投影屏幕。
    灭门案现场照片一一陈列在屏幕上,幻灯片荧光不断在室内闪烁变化。
    姜宇透过百叶窗缝隙,看到少年手指交叠,抵在桌面上,坐在他身侧的两排刑警穿的都是制服、版型凌厉沉静,肩上扛着银色徽章,他那件高中校服在会议室里显得格格不入。
    后来他才知道,这个少年叫解临。
    是总队队长的弟弟。
    顾问就顾问,为什么还有个前字?
    姜宇脑海里闪过最后一次见到少年时的情形。
    他父亲难得地激动:我不同意他太危险了!你们看过他的心理评估报告吗是,我是不知道在绑架案里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以前还有解风,现在解风人不在了,没人压得住他,把他招进来你控制得住吗?谁控制得住?!
    解临并不知道现场还有一位故人,他此刻的注意力都被那只银白高地猫猫爪里沾上的薄薄纸片吸引。
    他把那半片薄纸片揭下来,凑近了看,发现这是一张白底红框的小卖部标价贴纸,已经皱得不成样子,被血水浸泡后只能依稀看到一个人字偏旁。
    真的有人十五岁就能破案吗?
    这种人是真实存在的吗,除了名侦探柯南动画片我现在还是难以置信。
    季鸣锐下了班,直接开车去池青家里,去池大爷家的原因主要是因为顺路,池青家离海茂小区只有不到两公里的距离,他一进门就躺倒在沙发上,边躺边怀疑人生。
    季鸣锐在沙发上将自己翻了个面,躺得四仰八叉。
    季鸣锐继续感叹:太离谱了,我十五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啊!
    池青:在买增高鞋垫,求着我给你抄作业。
    季鸣锐:
    池青继续:追隔壁班女生,没追上哭了整整半小时,还想往我衣服上抹眼泪,所以好不容易哭完又被我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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