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敷衍具体表现为手套都没戴。
    平时如果不去人多的地方,见的又是熟人,他其实不会私下里次次都戴着手套。
    尤其是跟季鸣锐。
    他跟季鸣锐太熟了,这个人思维模式又很简单,用不着读看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池青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一脸我意思意思来看看坐一会儿就走的敷衍表情,被服务员带到包间门口才看清里面坐了一群人:
    池青:解释。
    季鸣锐:就,没想到大家晚上都挺空闲的,刚好凑了这么一桌?
    池青毫不留情地想转身:我走了。
    刚来就要走,池青还没转过去,被人从身后按住了,那人手搭在他肩上,说话时声音从后上方传过来,是我让他别跟你说的,说了你肯定不会来,想请你吃饭赔礼道歉,赏个脸?
    前两句话听上去倒还人模人样的。
    但是解临松开手之后,视线在池青手腕处流连,说出口的话就不那么正经:昨天下手重了些,好像缠得你手腕都红了。
    三人小组闻言顺势看过去。
    昨天晚上池青擦完手之后因为办公室人太多后来又把手套戴了回去,隔着手套什么都看不见,今天才注意到他手腕上隐隐约约的痕迹,领带的绑痕断断续续地绕了半圈,从削瘦的腕骨绕到手腕内侧。
    池青:
    手腕红不红的他不知道。
    反正他拳头是硬了。
    第12章 确认
    其他人都已经落座了,仅剩空位就只有靠门的那俩。
    池青但凡有得选,都不会跟这个神经病坐一起。
    池青下巴微扬,冲季鸣锐道:你,出来。
    ?
    换个位置。
    季鸣锐才把池青诓来,怕被报复,急忙说:我这出来一趟也很麻烦。
    你看我这左右都有人,季鸣锐说,而且姜宇和晓兰也都挺舍不得我走的。
    姜宇:
    苏晓兰:
    不就是个位置吗,吃饭而已,坐哪儿不是吃。没人舍不得你。
    池青没得选,坐下之后解临倒是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不动声色地把他面前那杯装着柠檬水的杯子拿走了。
    池青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解临解释:凉的。
    池青又将目光收了回去。
    解临阴魂不散似的,不出二十秒又出现在他视线里,男人的手拿着玻璃杯,将冒热气的水杯放他面前,他这是在自己的空杯子里重新倒了茶水递给他:你刚站在门口说话的时候我就听出来了,你有点感冒,量过体温了吗。
    池青总觉得他人模人样的状态不能维持超过两句话时间,下一句没准就要说抱歉,我那天不该把你摁在地上云云。
    于是顺势切断话题:谢谢,不用你费心。
    苏晓兰很少看到池青没戴手套的样子,人对平时很少能够看到的东西总是充满好奇心。她坐在池青对面,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几眼那双手。
    指骨细长,在白炽灯的照射下白得有些晃眼睛。
    池青其实也在垂眸看自己的手,一是因为没戴手套不自在,水杯温度明明控制得刚好,他却依然觉得烫手。二是解临就坐在边上,让他想起一件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的事情。
    解临的手就搁在他旁边,男人的手骨节分明,手腕削瘦,指尖漫不经心地点在桌面上。
    他依旧是那副姿态,在听季鸣锐他们聊天。
    季鸣锐在分享今天搜查的经历:我去便民,那小孩跟我说来买过刀的人就两个
    池青动了动手指,将手指从杯壁上挪开,心说:上次没有读到,只是巧合吗?
    或许只是那一瞬间恰好他什么都没想而已。
    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心声?
    池青其实想试一试上次究竟是不是巧合。
    但他手指刚微曲起来,离开了一毫米,很快又贴回杯壁上。
    很显然他的洁癖不允许。
    碰还是不碰,这实在是一个很艰难的抉择。
    众目睽睽的,餐桌上那么多双眼睛,无形中加重了心理负担。
    池青迟迟没动,解临的手倒是先动了。
    他划开手机看眼时间,之后手垂在身侧,没再搭上桌。
    解临的手挨着层层叠叠的餐桌桌布,这是一个很隐秘的姿势,没有人会留意到餐桌底下的动静。
    池青人生第一次对一个人的好奇逐渐盖过洁癖带来的不适感。
    于是几分钟后,池青勉为其难地、怀着复杂的心情松开手,不动声色地将手垂下去,将手垂到和解临差不多的位置,两人手背几乎快要贴上。然后池青忍了忍,伸出一根手指去碰解临的手背。
    与其说是碰,不如用戳这个字眼形容更合适。
    池青戳完,等了几秒,没有等到那个失真的声音。
    耳边还是季鸣锐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你们俩可真行,唯二有嫌疑的人还是你俩我从便民出来我人都傻了
    池青一边忍住不适,一边戳。
    隔了会儿,他又戳了第二下。
    由于只能靠感觉,所以这回指尖向下偏了一点,刚好碰在男人戴着戒指的手指关节上,银色细圈戒指泛着细密的凉意,池青又往下蹭了蹭,这才碰到那点温热。
    对洁癖来说,根本不存在一回生二回熟这种事。
    池青强忍着想擦手的冲动,又等了一会儿。
    但是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生。
    季鸣锐还在继续:别说你俩抓对方了,我也想把你俩抓回去交差。
    季鸣锐的说话声是真实的,混杂着服务员收拾餐盘的餐具碰撞声,他甚至还能听见窗外街道上微弱的汽笛声。
    但是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了。
    池青脑海中有一瞬空白。
    他是真的读不到解临。
    哪怕池青已经很小心地尽量减少触碰面积,但是戳这么两下已经是极限。
    并且戳完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才会干这种事。
    他试探完,正准备用湿纸巾擦手,抬眼看到了解临微微侧着的脸。
    解临显然看了他有一会儿了,像放任猎物在身边肆意乱转的某种动物一样,他看着池青一脸不愿意碰他但是又在他手背上乱戳的样子,等池青收回手才出声问:你在干什么?
    池青沉默了一会儿。
    桌布歪了。
    解临强调:你碰的是我的手,不是桌布。
    池青:不小心碰到的。
    解临很没诚意地哦了一声,语调往外拖,似乎在说行吧随你说,反正碰都已经碰了。
    池青:
    不过这刀买的人也真的是少,货架上剩下的那两把刀不知道卖到什么时候能卖出去,季鸣锐结束今天去便民走访感想,做最后的总结称述时终于留意到餐桌对面,你们俩聊什么呢?
    解临却没有像平时一样回应他的话,也没有再继续和池青扯皮,忽然问:你说货架上还剩下几把刀?
    两,两把啊。
    季鸣锐说完,发现池青也忽然看向他。
    他隐约觉得哪里不对:有什么问题吗?
    两位买过刀的嫌疑人对视一眼。
    姓解的嫌疑人问:你去买刀的时候,货架上还剩几把刀?
    池嫌疑人回答:五把,我买走一把还剩下四把刀。
    解临:然后我买了一把,销售记录上也只有我跟他两个,那么刀应该还剩下三把才对。
    当晚十一点多,便民杂货店里涌入一群人的时候,小男孩已经对有人来问话这种事情习以为常了。
    他甚至没等季鸣锐开口,就十分熟练地说:警察叔叔,今天没人买过刀。
    十分钟前,季鸣锐听完解临和池青的话之后,扔下团到一半建,菜刚上齐,拎起外套就往外跑。
    你仔细想想,下雨那天还有谁来过。
    警察封锁现场之后,凶手没了工具,所以他来过这里。
    那天很晚了,又下着雨,肯定没多少客流量。
    你认识的人也算,他不一定是来买东西的,你仔细想想,能想起来吗。
    小男孩停下在作业簿上改改划划的手,说:李叔叔。
    李叔叔?
    小男孩:他是小康的爸爸。
    小男孩掏出手机,在旧手机里找了半天,最后找出一张合照,照片上显然是两家人带着孩子出去玩时拍的,小男孩指向其中一个穿工装的男人说:他就是李叔叔。
    男人身穿灰色工装,眼球呈褐色,有些浑浊。
    季鸣锐盯着照片,记忆一下被拉回王阿婆痛失祖传木雕的那天:怎么会是他?
    这位李叔叔全名李广福,早年来华南市务工,从事水管疏通工作,但干的是文职,主要负责分派人员。家中有两个儿子,小儿子今年刚出生,还没满一岁。先一步回到派出所的苏晓兰第一时间拉出李广福的个人信息。
    工装男第二次坐近派出所里。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梅开二度:又有什么事儿啊,是,我那天晚上确实是去过,我下雨天去趟杂货店也犯法吗?
    季鸣锐:你去杂货店买什么?
    我那天请假没去上班,家里电器坏了,去杂货店买螺丝刀。
    只拿了螺丝刀吗?
    还买了一包烟,到底什么事儿啊我还赶着回家呢。
    螺丝刀和烟。
    都和账目对上了,他确实没有说谎。
    另一边,由于手中掌握着重要讯息,被强行拖来协助调查的解临和池青两人一左一右坐着。
    解临再次翻开现场资料:就一份,要一起看吗?
    相比这起案子,池青其实更在意这个几次三番什么都读不到的神经病,他有意无意地看向解临的手。
    解临虽然看着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观察力却异常敏锐,他视线明明还落在案件资料上,却抬手在池青眼前晃了下。
    解临把手往池青那送,将削瘦的手凑到他面前。
    池青:干什么?
    手给你,解临说,看你吃饭的时候戳那两下好像没戳够。
    第13章 男孩
    池青完全可以确认一件事。
    那就是一个小时前,他确实是疯了才会在餐桌底下碰解临的手。
    开玩笑的,解临看他那副恨不得现在就离开派出所的表情,把手收了回去,又将另一只手上的资料本摊在他面前,不逗你了,看看资料?
    池青其实没有看过完整的现场资料,季鸣锐在他家遗留的现场照片数量有限,他只看到过几张散乱的照片,照片上几只流浪猫死状几乎一致。
    苏晓兰负责文档记录工作,季鸣锐和李广福两个人的审讯陷入僵局,她也就没了事做。
    于是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对面两个人凑在一起翻看资料的人吸引。
    说凑在一起不太合适,因为即使是合看同一份资料,两个人之间也隔着一段相当安全的距离,这段距离的制造者池青先生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轻度感冒让他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眼皮耷拉着,饶是如此他仍极力和身边的人用空气划分出一道无形的三八线。
    解临:你坐那么远,看得清?
    池青:我视力好。
    两人唯有讨论起案子的时候,才显现出难得的和睦。
    话题逐渐靠拢,听起来聊得颇为投机就是谈话内容不太对劲。
    解临:锯齿刀其实很适合用来碎尸。
    池青表示赞同,他淡淡地说:如果想抛尸、洗刷犯罪痕迹的话,比起扔在草坪里,碎尸确实是一个更好的手段。
    解临手指搭在纸页上:就是得费点气力。
    池青:而且容易脏手。
    解临:如果是你会选择把它们抛在什么地方?
    附近的生肉市场,池青毫不犹豫地说,在生肉市场,动物尸体引起注意的概率低很多。
    苏晓兰:
    她都听到了什么。
    苏晓兰此刻的心情难以言表,明明李广福才是目前顺着线索找到的嫌疑人,但是她怎么感觉比起解临和池青,嫌疑人李广福似乎更像一名无辜群众。
    解临:确实,所以凶手选择抛在草坪里,其实就是存着一种想被人发现的想法。他想杀人但不敢,总得在其他地方找点满足感比如群众的恐慌,周围人的议论。
    池青对凶手是怎么想的这一点不做评判,因为他很难感知到别人在想什么,又有什么心理感受。
    但是解临好像对这一点很擅长。
    资料很快被翻到最后一页,最后一页上是几张新增的鞋印照片,这些沾着血的鞋印是技术人员前几天在第一现场勘察发现的,并且用测量的手段测出了鞋的大致尺码,是一双42码的鞋,和抛尸现场的鞋码一致。
    苏晓兰感受到他俩的话题总算从犯罪的道路上扯了回来,就看到解临忽然间不说话了,他的视线在那片鞋印上停留片刻,忽然蹙起了眉。
    而池青也难得把手从上衣口袋里伸出来,白细的手指从档案中抽出一张现场照片。
    照片上是王阿婆家里那只银白高地,拍摄者记录时特意将猫的特征放大,镜头清晰地怼在猫耳那块特别的黑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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