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热心群众说,那个就是你要找的何森。
    季鸣锐摇摇头把那个场景从脑海里晃出去:你不是经纪人吗?怎么在拍戏?
    何森抓抓头发,摸不着头脑,完全想象不出自己此时此刻为什么坐在这里,半天才憋出一句:原来经纪人拍戏犯法吗?
    犯法当然不可能犯法,季鸣锐说,只是你的行为很可疑。
    你为什么会去拍戏?
    一名经纪人,放着好好的艺人不运营,跑去拍什么戏。
    何森面露苦色:为了吃饭啊警察同志。
    我在司资源不好,原先手底下带了五六个艺人,都是新人,想在圈子里出头太难了,不过两三年功夫解约的解约、饶过我另谋出路的另谋出入去了。
    他手底下这些艺人一个比一个不争气,这些年解约的解约,退圈的退圈,他这个经纪人两只脚也快踏出圈了。
    何森叹口气,我手底下的艺人就剩不下几个了,到最后我手里只剩下一个我们司上上下下都很看好的男艺人,他刚进司的时候毫不夸张地说,全司的人都跑出来看他,他在我们司初步评级是三个S,我也曾经在他身上押注过我所有的希望,我在圈子里能不能站稳脚跟就看他了。
    但是天不遂人愿呐!
    一众刑警没想到一个小小经纪人的心路历程都如此崎岖坎坷:发生了什么?
    何森现在想起来仍觉得悲痛,痛不欲生:他演技实在太差了!
    长得再好看都没用的那种差啊,我请了很多表演老师,老师们都摇摇头跟我说教不了。他自己也不努力,有时候,我真的想不明白他进圈是为了什么。
    季鸣锐:等等,你说的这些和你自己去演戏有什么关系?
    何森像是找到了宣泄口,把这段时间经历的坚辛悉数诉说出来:这关系可大了去了,找不到老师,也没那钱去轻老师,最后实在不行我就干脆自己上去教他。那时我刚从司得到消息,某知名导演下部戏正在筹备中,试镜时间就在下个月,这个机会肯定得去搏一搏。
    然后呢?
    然后因为我把全剧台词倒背如流,所以我选上了。
    季鸣锐心说这一个演戏不太好的艺人,一个经纪人,两个人都挺离谱的。
    你说的这位艺人,是不是姓罗?
    不是啊,何森说,他姓池。
    季鸣锐:姓池?
    武志斌也懵了,万万没想到这次审讯又审成了一个圈:全名叫什么?
    池青。
    何森说完又小心翼翼地问:你们这次找我来,是因为他吗?他犯事儿了?
    何森说到这,审讯室里又进来一个人。
    男人即使腿上打着石膏也依旧走得风度翩翩,身高腿长,头发很明显打理过,笑着往他对面一坐,五官好看地挪不开眼。
    何森虽然现在在拍戏、毕竟以前也是正儿八经的经纪人,他职业病复发:这位是?
    刑警说:这位是我们这的顾问,我们这有两位顾问,另一位另一位话题中心人物池顾问呢?
    他去洗手了,解临一进来就听到池青两个字,没有戳破,想听听他还会说点什么,挺感兴趣地说:何先生是吧?你继续,那位姓池的艺人怎么了。
    何森这思路一旦往这位池姓艺人身上引,忽然懂了自己此刻为什么坐在这里。
    他沉吟:他这个人是不怎么正常。
    何森自觉回想:我上一回见他大概是半年多以前的事儿了
    正如他所说,当时他得知一部很重要的戏在筹备状态,想让手底下艺人去试试戏,但当时他手底下艺人已经所剩无几,他思来想去,觉得虽然也很糊但好歹没跟他提解约的池青是他最后的希望。
    这次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何森在池青家客厅里大谈特谈,说到这部戏,语调上扬,工作没有可以去争取,同样的,我们演技不行可以多练,失败是成功之母,我们失败了那么多次,总该有点收获了我们不能放弃啊!
    何森从手提包里掏出两本厚厚的书:我把原著剧本带来了,今天我们就好好琢磨琢磨角色,我带着你练。
    池青刚才睡了一会儿,此刻垂着眼,额前碎发遮在眼前,坐在沙发上像是和昏暗的光线融为一体。最近天热,他却是像怕冷一样,身上穿了件深色长袖上衣。
    他无疑是漂亮的,在行业内几乎找不到对手的那种漂亮,就连气质也是独一份,独一份的丧。
    池青看着茶几上素色的封皮和书名,倒是没拒绝,他目光从书上移开:怎么练?
    我最近请教了一位在华影教授表演课的朋友,我们今天先从台词开始入手,何森发觉屋内光线不好,不便阅读,起身往窗户边走,一把拉开窗帘:你屋里怎么那么暗。
    窗外的阳光随着这哗啦一声,争先恐后地从窗外照进来。
    池青被这片光线惊扰,正在翻书的手顿了顿。
    随着书页翻动,薄纸边侧划过指腹。
    何森这下才总算看清楚他这位许久未见的艺人。
    此时坐在他对面的男人,和之前看到的他相比,几乎没有什么差别。只是皮肤似乎更白了,罩在阳光下,有一种几乎快要消失的透感。
    池青对被割到的手点反应也没有,他将指腹抵在唇边,很轻地吮了一下。
    何森看得怔住。
    他下意识想去抓池青的手:怎么还切到手了,我看看伤口,你家创口贴在哪?
    池青说:没事,血已经止住了,不用折腾。
    何森这才想起来,池青很讨厌别人碰他,尤其是手。
    以前带他出去参加活动,除非是拍戏途中导演实在不允许,不然其他时候池青都会戴上黑色手套杜绝与人接触,洁癖得过分。
    咳,那我们就直接开始吧,何森坐在他对面,翻开书,就从这个第一幕开始。
    原著讲的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成长故事,第一幕就是女主角考试没考好,晚上偷溜进男主家里,男主柔声安慰她。
    何森带的艺人虽然都糊了,但怎么说也是常年驻扎片场的人,虽没吃过猪肉看得猪太多了,很快进入角色,掐着嗓子:呜呜呜源哥哥,你在家吗。
    何森十分投入角色,他感觉自己现在就是那位十六岁的怀春少女。池青冷淡地看着第一页上的文字,然后冷淡地说:怎么了。
    何森无法再沉浸在怀春少女的角色中,一秒出戏: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
    池青抬眼:不对吗?
    何森:这,感觉不对吧。
    台词还是那个台词,味儿怎么就差别那么大呢?
    何森试图引导他,于是问他:你觉得,额,女主这样半夜□□出现,男主角此刻是什么心情?
    池青手指曲起,在书页上轻叩了一下,回答:已经过了晚上1点,本该是他的休息时间,原文中有描写男主角正处于高三阶段,学业繁忙,女主角这会儿来打扰他
    何森捕捉到了关键词:等等,你觉得是打扰?
    池青回他一个你在说什么废话的眼。
    这怎么会是打扰呢?!何森张着嘴,脑回路差点被池青带偏,她是你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妹妹,你们俩关系很好,你应该关心她啊。
    第二幕。
    女主早上在楼下等男主一起上学,把早饭递给男主的时候,男主笑着在女主头上揉了一把。
    何森羞怯地把刚才池青削了一半的苹果当具递过去:给你带的,就知你今天又起晚了。
    何森说完台词,又很主动地俯身把脑袋凑到池青面前方便他摸。
    轮到池青表演了
    何森眼睁睁看着池青毫无感情地勾了勾嘴角。
    接着池青抬手的动作和刚才视频里,池青去掐女人颈动脉的动作相差无几,明明只是一只手,那只手还因为有洁癖只是虚虚地搁置在空气里,并没有真的摸上来,何森却感觉自己打了个寒颤,猛地把脑袋缩了回去。
    池青有些不耐烦:又有问题?
    何森心说问题大了。
    首先你这个笑就不行。
    ?
    没有感情。
    何森觉得池青这演技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你家哪儿有镜子?
    洗手间里。
    对着硕大的镜子,镜子里映出两张脸。
    一张脸虽样貌平平,但笑得很有亲和力。
    何森指指自己的嘴角:你跟着我笑,嘴角幅度上扬到这。
    镜子里另一张脸没什么表情。
    何森催促:快点。
    半晌,池青按照他的要求笑了。
    何森这辈子总算见识到什么叫标准的皮笑肉不笑。
    池青长得好,笑起来自然不难看,只是他的笑挂在脸上怎么看怎么奇怪,就好像戴了一副不合时宜的面具,眼底又毫无波澜。
    何森脑海里回想起之前导演说过的话来:但凡他能演得正常点
    何森终于绝望地认识到,他带的艺人好像不正常。
    最后还是去视镜了,何森回想到这里,只想感慨命运是如此的阴差阳错,我们排最后,找不到搭戏的,导演随手指了指我,让我站他对面演女一,我就上了。
    经纪人带着艺人去试戏,最后导演却向经纪人抛出橄榄枝:你对我们的剧本熟悉度很高,可以说是倒背如流啊,感情也很充沛,平时一定没有少练习,我们这正好还缺一个很重要的配角没有定下来,你的形象也很符合,你有意向么?
    何森懵了:导演其实我我我也不是不行!
    事情就是这样。主要我当时想了想,我也要吃饭,既然指望不上手里的艺人,那我就靠自己。
    何森说完这些,觉得审讯室里氛围似乎不太对。
    对面那位长着一张让他很想签约培养的脸的解顾问手抵着额角,似乎一直在笑。
    季鸣锐也没忍住,他没想到自己兄弟去演艺圈沉沦了一圈,愣是把自己经纪人拉拔成了一代青年演员,但是这是一个严肃的地方,他得端正态度 :咳,撇开这个姓池的,你仔细想想,手里有没有姓姓罗的艺人。
    季鸣锐话没说完,因为手套上沾上不明油渍之后洁癖发作、在洗手间足足待了有十来分钟的池青总算推门进来。
    直到这位昔日的同事往他对面一坐,何森才重新找回声音:你怎么在这。
    池青:怎么是你。
    何森:
    而且池青既然能坐在对面,身份自然不言而喻:你这是转行了?
    这跨度也太大了吧。
    池青懒得解释:差不多吧。
    解临倒是替他说得比较完整:不好意思何先生,他是我搭档,刚才主要是出于私心,想了解一下他之前的工作经历,我们回到正题,罗煜你还记得吗。
    何森深受池青转行带来的震撼,大脑艰难运转,隔了很长时间才说:记得。
    但是他的行程安排其实跟我并没有什么太大关系,练习生每天的任务就是在司练习,都还没出呢所以我们并没有太多往来。
    何森很配合,从他这边也的确没有找到什么突破口。
    倒是何森临走前,夸了一句解临手边的佛牌:你这佛牌做工挺不错的。
    解临把那串佛牌拎起来,挑眉问:你懂这个?
    何森嗐一声:圈子里很多人都信这个,算命的,求运势的太多了,不管是没名没姓小艺人还是圈里数得上号的大人物,很多都会信这个。
    解临捕捉到关键词:求运势?
    何森:这圈子有个特点,就是谁也说不准你下一秒什么样,有过气的,有爆红的,也有翻红的,之前某知名女星就去请大师算过自己能红多久、要怎么样才能继续红下去之类的。我刚入行的时候也觉得玄乎,不过时间久了也会去烧烧香,你还真别说,有时候这玩意儿真的古怪得很。
    池青像一个圈外人在听八卦似的:还有这种事?
    何森现在还是不知自己该以什么心情面对他,说,你当然不知了!何森还想说,你平时关心过这个圈子吗?!你关心过自己的事业吗?!
    但他没说出口。
    佛牌在制作的时候会用什么东西浸泡吗?池青忽然又问,比如说,一些油状的液体。
    听到这个问题,何森支支吾吾左看右看:我在这里说这些封建迷信不会被抓吧?要没事的话我就说了啊,我发誓我只是听说,可从来没干过那种违法乱纪的事儿。很多人会特意去购买那什么油浸泡过的佛牌,据说效力比较强一些。
    池青:那什么油是什么油,说人话。
    何森继续支吾:就那什么油,那个,哎呀,就是尸油。
    池青一愣。
    除了感觉案子走向在眼前一点点明朗起来以外,还觉得手痒。
    何森补充:把尸体挖出来用热蜡烤,从皮肤里渗出来的玩意儿就是尸油,你这块应该也有吧,我看它看起来还挺油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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