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头望望窗外的垂柳,像是回忆起往事来:我与沉笙的母亲,几乎是前后脚嫁进了祁家,丈夫呢又都是不成器的,日子过得跟守活寡也没什么两样。
    沉笙他娘身子不好,早早地去了,临了还拉着我的手,托付我替她好好看着那兄弟俩长大。
    汪峦也并不插嘴,只是静静地听她继续说着:默钧和沉笙这两个孩子,自小过得就不容易,虽说有老太太他们帮着,可到底是没了娘的幸亏他们也有出息,特别是默钧,他是长房长孙,生意上又做得好,得了老太爷青睐,眼看着便能继承家业,真正作主祁家了--可你也知道,他偏偏出了事,残了双腿。
    老太爷虽然不说,但心里头到底还是起了飘忽的。
    原本有那么个大哥在上头顶着,沉笙他再怎么胡来都罢了,但如今他闹不得了。
    这么大一家子,多少人都在盯着呢,特别是那邱氏生的老四,能耐没几分,可也占着个长房的名头,最近也是起了心思可劲儿得闹腾。
    你要是真的为了沉笙好--怎么能眼睁睁地瞧着,他失了这祁家?
    汪峦仍是不说话,可低低的咳喘声却未歇过,丰山想要偷偷跑出去找人来,却被汪峦忽然来至的目光挡了回去。
    三夫人看着汪峦的神色,以为自己是说动了,便又加了几分力气:再者说你这身子,莫怪我多事,找人偷偷瞧过回春堂那边开的方子,是痨症吧?
    不是我要说丧气话,这痨症便是千金的药材流水供养着,也不过能撑个三五年,你也该替沉笙想想这三五年之后,他又要怎么过下去?
    往远了说,你走得早了不必受什么孤苦,百年之后他膝下空空,又有谁给他养老送终?
    汪峦还是没有说话,三夫人却已然起身走进,来到了他的面前,从袖中取出一张小相片来:这是我娘家那边的侄女儿,今年十七了,样貌生得好,人也温婉你看着来吧。
    汪峦抬眸看着三夫人给的相片,望着上面娇俏欢喜的女孩,半晌后却还是摇了摇头:咳咳三夫人,还是拿走吧。
    这怎么能拿走呢?三夫人一下子皱起了眉头来,也顾不上身份了,坐到汪峦的身边:我刚刚说的,你没往心里去,是不是?
    你不要以为如今进了这祁家的门,便万事无忧了。
    老太爷前段日子,听了你跟沉笙的事,是动了大气的,只是被老太太劝住了才没有如何。如今要想事情回转,就只能是沉笙肯好好娶亲
    三夫人拿走吧。汪峦又轻轻地重复了一遍,扶着那椅子颤颤地站了起来,闭了闭眼睛:还是要谢谢您让我知道了沉笙如今的艰难。
    我也明白,自己这病无非是在耗日子,三年五年的。
    但--
    汪峦转过身来,整个人好似是绘在薄纸上的绮画,风一吹就要碎掉,可他却还是定定地说道:但只要我活着一日,便不会看着他娶别人。
    如果这是五年前,那时候的汪峦碍于身份,碍于汪家,时时刻刻都心存忐忑,尽管拥有着祁沉笙所有的迷恋,心中却仍存着难言的卑意。
    他或许真的都动摇,会退缩,会让步于让祁沉笙掌管祁家,回到那条坦荡的正途。
    但可惜汪峦望着三夫人,目光中是她无法动摇的坚定。
    五年了,这五年他颠沛流离,刻意用那背叛的痛苦去日夜折磨自己,但终究还是落回了祁沉笙的手中。
    汪峦再无法躲避什么,无论是浓烈的恨还是炙热的爱,当他被祁沉笙禁锢在怀中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至死都再无法逃出。
    不过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要继续逃呢?
    沉笙,他不会再放我走了,汪峦摇摇头,像是在低声自语,却又笑了笑:他不放过我,我也不会放过他。
    三夫人的脸都白了,却还是抱着最后的希望说道:我的意思也不是非要你离了他,我们三老爷年纪轻的时候,也养过三两个男孩当小宠儿,这没什么
    三夫人,汪峦忽得叫住了她,神情也正色起来:我不是什么小宠儿。
    我是沉笙的夫人。
    三夫人彻底愣在了原地,她想再说什么,可自觉已是无用了,半晌后终是没有再将气氛闹得更僵,与汪峦招呼后,就匆匆离去了。
    角桌上的西洋小钟,慢慢地向四点钟滑去,日头依旧炎炎发亮,院子里却听不到什么蝉声聒噪,兴许是一早便遣小丫头们用杆子粘掉了。
    三夫人前脚刚走,汪峦甚至还未及坐下,祁沉笙后脚便进了门。两人隔着大半个小厅对视着,忽得都笑了。
    汪峦边笑着边咳嗽起来,身子一软,还未跌到椅上,便已落入了祁沉笙怀里。他闭着眼,轻轻拍拍对方圈着他的手臂,轻声问道:你在咳咳,你在外头听了多久?
    有一阵子了,祁沉笙微微用力,就将汪峦横抱起来,步子起落间已经又转回了内室,一起倒入了如烟如雾的床帐中:起先是怕你被欺负,后来--
    后来,是想多听几句你说的话。
    祁沉笙没有说出口,汪峦却心领神会地,脸上有些发热:了不得,祁二少自己不欺负我了,还怕起别人欺负。
    玉席枕上透着微微的凉意,并不冰人,却让汪峦还是下意识地往那暖处靠缩,祁沉笙只半撑着头,让汪峦枕在自己臂上,拨弄起他的发丝。
    我何时欺负过你了,祁二少夫人,你可要说个明白?
    这些日子以来,那个称呼汪峦本也听习惯了,可如今祁沉笙这么一叫,又让他想起自己刚刚对着三夫人亲口说出过,脸上更是有些受不住了,当下就要转过身去,却被祁沉笙一把按在了腰上,越发跌靠进他的胸前。
    九哥那么说我很高兴。
    真的很高兴。
    祁沉笙低头吻过汪峦的发丝,又细密地吻上他的额头:以后别管是谁来,祁家人也好,外头人也好,九哥都要这么说。
    你是我的夫人,没有任何人能够赶走你,取代你。
    汪峦微微扬起头,温顺地感受着祁沉笙的亲吻,伸手抚上他带着深疤的面容,而后试探着轻轻回吻,却又在刹那间,被祁沉笙深深吻住了唇。
    汪峦的手无措地攥住了祁沉笙的衣领,呼吸间渐渐染上了暧||昧与凌||乱,他感受到祁沉笙怀抱中的炙||热,以及不可言的变化。
    九哥,祁沉笙稍稍放开了他,而后凑到了他的耳畔,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刚刚去大哥那里,向他请教了一件事情。
    汪峦已经被他吻得有些意乱,此刻堪堪轻||喘着,抬起带着水汽的眸子问:什,什么?
    祁沉笙蹭着他的耳畔,而后低低地说出了几个字,汪峦倏尔睁开了半合的眼睛,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是真的,祁沉笙的手揽着他的腰背,耳语间刻意带着几分委屈:九哥不信我吗?
    几乎是在某个刹那间,汪峦似乎又看到了,旧日里秦城中,那个带着几分莽撞与青涩的祁沉笙,正伏在自己身畔,抵着他的额头,明明已经情||动得身若火烧,却还是固执地等待着他的点头,一边又一边许下那些年少荒唐的承诺。
    九哥信我我跟他们不一样。
    我会一辈子都对你好只要你,也只有你。
    九哥,给我好不好--
    回忆戛然而止,而祁沉笙成熟却带着疤痕的面容,近在咫尺。
    汪峦的眼角流下一滴泪水,但是在祁沉笙诧异的目光中,很快就被他抹去,而后唇角现出淡淡的笑意。
    我信你怎么会不信。
    从五年前就信,每一句话都信。
    他主动伸手,一颗又一颗的解开了领上的黄玉扣,象牙白色的纱衣落到床帐之外,只剩一片泛着薄红的莹白。
    祁沉笙的目光越发晦暗,终于在汪峦送||身抱住他脖颈的瞬间,翻身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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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姨娘,二少爷院子里传来消息,说是
    说是什么!不过几日的工夫,纪姨娘的脸颊迅速消瘦了下去,曾经一双美目边也泛起了青黑,整个人憔悴中,透着几分可怖,连贴身的小丫头金柳都有些怕她。
    说是二少爷发现了张道长给咱们的符纸,大发了脾气,还把人给赶了出去。
    纪姨娘听着金柳的话,却什么都顾不上了,死死地抓住了她的手:那符纸呢,符纸呢!
    金柳的几乎要被吓哭了,声音颤抖地说道:被,被二少爷拿走了,不知道他要怎么样。
    拿走了?纪姨娘松开了金柳的手,怔怔地自言自语了几句,就要向外冲去:我,我去找他拿回来,拿回来!
    这时候另一个丫头翠芳正从门口走来,她到底稳重些,看着纪姨娘那样子,赶忙拦住了她,口中唤道:姨娘去不得,去不得呀!那二少爷岂是咱们能招惹的人物?
    纪姨娘这会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狠狠地掐着翠芳的胳膊,仍旧要挣扎出去,可翠芳死命就是不放,继续急急地劝道:再说了,姨娘你想想,那张道人的符可曾真的有用!
    这些天在那院子里贴着,您不还是能听见那声音吗!
    这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纪姨娘一下子失了力气,而后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那我又能怎么办
    我什么孽都没做过,它为什么就缠上了我,荣哥儿还那么小,不能没了我这个亲娘啊!
    打从那天晚上,她跟小丫头纹儿撞了邪起,纪姨娘几乎每天夜里,都能听到婴儿的哭声,起先还离得远,好似在隔壁屋里院里。
    可一夜夜过去,那哭声却越来越近,几乎都到了她的床头,贴在她的枕边。
    纪姨娘整夜整夜不敢睡觉,将屋子里开着电灯,点满蜡烛,可是哪怕只是眨眨眼睛,她都觉得无比的漫长,好似所有的灯火都熄灭了,婴儿的哭声近在耳边,一只青紫色的小手突然伸出,抓住了她的袖子--
    可当她惊恐的尖叫出声时,却又发现自己还好好坐在亮堂的屋里,什么婴儿什么小手,根本不存在。
    就这么反反复复的,一夜又一夜,秦姨娘全然崩溃了。
    祁隆勋是个指望不上的,她也不敢去跟大夫人说。被逼得没有生路了,才不顾祁家的规矩,私底下去求那些个和尚道士,要钱财给钱财,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到头来仍是一点用都没有。
    纪姨娘哭得悲切,两个小丫头到底是伺候了她挺长时候的,也跟着伤心起来,金柳不顶事,那翠芳却又给她出了主意。
    姨娘
    你说咱们找了那么多大师道长都不行,是不是因为这鬼,不是咱们这边的东西,是是随着那些西洋人来的,西洋鬼?
    纪姨娘听得有些糊涂,过了好一会儿才堪堪反应过来:西洋鬼?鬼还分东西吗?
    这谁说得准呀,不过你想,咱们跟西洋人那般不同,指不定这鬼也差得大呢。翠芳见着纪姨娘安静下来,言语间也带着丝底气:若真是西洋的鬼,用咱们这边的法子驱,定然是不行的。
    那,那要怎么办?纪姨娘像是抓住了最后的稻草般,哀哀地望着翠芳,只盼着能从对方口中听得个解脱的法子。
    我听人说西洋人抓鬼,都是要去教堂找什么神父的。
    那青洋坊里,就有个教堂,实在不行咱们就去看看。
    教堂神父纪姨娘好似着了魔,口中不断地念叨着,这两个她从未听过的词。已经没得可选了,她只想活下去,看着她的荣哥儿好好长大。
    走,翠芳,走。纪姨娘撑着翠芳的手臂,又奋力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就向门外走去:走,咱们去教堂,找神父去。
    第61章 怨婴影(七) 你也能将我化为执妖,对
    汪峦并不知自己究竟是何时失去的意识, 又究竟睡了多久。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坠着水晶珠的床头灯,隔着薄薄的床帐, 晕着淡淡的光。
    他似乎并没有多少疲惫,尽管胸肺依旧在隐隐地痛着,但汪峦却感觉到,自己因着重病而长久虚空的身体中,仿佛存续住了一股温流, 默默地融于血脉,引得他不禁长长地舒了口气。
    祁沉笙的手臂紧扣在汪峦的腰间,即使那样微小的动静, 却令他又将汪峦往怀中收揽几分,而后埋首于对方颈间,灰色的残目露出一线,餍足地闻嗅着那淡淡的檀香。
    汪峦被他的呼吸撩得有些痒, 想要微微侧头避开时,却又被祁沉笙倏忽吻住了,深深浅浅, 蕴着脉脉温存, 让汪峦的手忍不住攀上他肩膀。
    九哥感觉怎样?直到两人之间的气息再次紊乱, 祁沉笙才稍稍放开了汪峦,伸手按揉着他的腰背, 吻着他的耳畔低声问道:胸口难不难受?哪里不舒服?
    尽管得了祁默钧的指点,祁沉笙却还是隐隐地担心着,以汪峦的身子,是否能够承受得了这场情动。
    汪峦自然知他所想,在祁沉笙的怀中摇摇头, 低声回应道:没有我还好。
    祁沉笙垂眸,瞧着汪峦的神色并不作假,这才又低头抱着他,在那发丝间喟叹道:没事就好。
    九哥,你终于又是我的了。
    汪峦似是浅浅地笑了,伸手抵在祁沉笙的额上,轻声说道:是你的,一直都是你的。
    只要你别嫌我身子大不如前--
    祁沉笙忽而打断了汪峦的话,**着他微动的唇,灰色的残目划过厉色:九哥若是再这样说,我可就真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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