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又来到了一扇门前,汪峦微微抬起提灯的手, 照亮了半扇破了纱的镂花门似乎有阴风阵阵, 透过那斑驳的孔洞, 发出仿若哀哭的声音。
    而门后堆积的箱柜,也映出高低林立的影, 仿佛一个个僵直的人,正站在房间中,用冷而黑的眼睛,怨毒地望着他们。
    祁沉笙却毫不在意,用手中的绅士杖挥开了房门, 揽扶着汪峦走进去,继续说道:几个月后,吴氏便生下了一个男孩。
    但大约当年三叔对她用的手段极不光彩,吴氏心怀怨恨,住在楼中很是不愿与外人接触,特别是那个孩子--据说从百日宴被抱去见了老太爷后,吴氏就再不许别人碰他,凡事都要亲历亲为,就连楼中伺候的人,也只能听到孩子的哭声。
    破旧的房门被他那么一推,直接砰地向地上倒去,牵连撞到了后面堆积的杂物,发出阵阵稀里哗啦的声音。
    而就在那些杂音之后,兴许是因风声巧合,经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婴儿啼哭。
    就是这样微弱的声音,却彻底撩动了几人,本就紧绷至极的神经,他们在祁沉笙的身后,颤抖瑟缩着,谁都不敢再跟上前。
    汪峦却依偎在祁沉笙的怀中,一手扶着他的手臂,微微抬头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祁沉笙揽着汪峦,走进了仍旧弥漫着灰尘的房间中,细长的绅士杖在黑暗与寂静中,如同另一重脚步声,与祁沉笙淡然的叙述杂糅着,回荡不息。
    后来,眼看着那孩子就快一岁了,周围人渐渐发觉,他白天一点动静都没有,只在晚上啼哭不止。
    伺候的婆子丫头,都劝吴氏莫要将孩子看那么紧,孩子这哭声不对,还是请个大夫来瞧瞧。可吴氏却始终不肯,每日都抱着裹得严实的襁褓,坐在卧室中,连窗帘都不曾开。
    孩子晚上哭得也越来越厉害,吴氏也并不制止,只是低声唱歌哄着,孩子哭一整夜,她就唱一整夜。
    刚刚那声若有若无的婴儿哭,已然消失了--不,它并不像是消失了,而像是藏在了某处,正静静地等待着他们。
    汪峦的脚不经意地提上某物,却是只躺倒的瓷瓶,在满是尘土的地板上咕噜噜地滚了出去,发出,在无人能看到的,柜子与墙壁的角落中,被一只青紫色的小手挡住了。
    那些婆子与丫头们劝也劝不住,只得由着她这么唱下去,可每到夜里听见孩子的哭声和吴氏的歌声,大家都觉得越来越渗人。
    直到有一天,旁的院里来了个老嬷嬷取东西,因着有事耽搁了,走的晚了些,便听到了吴氏的歌声。她当即便觉得不好,偷偷地告诉浣纱楼中的小丫头,吴氏唱得那曲子,可不是哄孩子睡觉的。
    而是他们老家用来--招魂的。
    刚刚强顶着胆子跟到了祁沉笙身后的祁暮耀,狠狠地打了个哆嗦,脚下差点没踩稳,汪峦回头望望他,他便勉强撑起了哭笑。
    那个孩子可是出了什么事?汪峦回过身来,按着祁沉笙的手问道。
    九哥说呢?祁沉笙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轻托了下汪峦的腰,低头看着他问道。
    汪峦看向眼前漆黑一片的屋子,祁沉笙也不需他回答什么,自己继续说了下去:吴氏本就举止怪异,这事很快就传开了,老太太派了身边的卓麽麽来,硬生生地抢下了她怀里的襁褓。
    层层红绸被解开,里面露出的,是个浑身青紫,却并没有腐烂的死婴--
    祁沉笙的话语刚落,停歇许久的婴儿哭声,又自那电提灯都照不亮的黑暗中,乍然响起。且这一次比起之前的幽怨凄惨,更多了几分被戳中的恼怒,使得哭声分外响亮,几乎刺得人耳根作痛。
    找到他。祁沉笙灰色的残目中,凝映出躁动的暗影,尽管已经无法使用执妖,但还是迅速地执着手中的绅士杖,半护着汪峦,向杂物箱柜间探去。
    祁暮耀虽然还是怕得要命,但还是回头看了眼如蓉:你和望祥靠着墙边不要乱动,保护好自己,有事就大声叫我们!
    说着便从地上摸起根断了的凳子腿,强撑着翻开阻挡的东西,找寻起来。小丫头芭蕉叶倒是没有表面看起来的柔弱,也顾不上什么大力翻找着,
    那婴儿的哭声从不停留在固定的地方,汪峦认真地侧耳听着,追逐着每一次方位的变动。
    祁沉笙的手杖猛地戳穿柜门木板,但打开后却总归是空空荡荡。
    这样下去并不是办法,汪峦的体力渐渐地也有些跟不上了,但他还是靠着柜子借力,轻拽祁沉笙的衣袖,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沉笙眼下,若你是那鬼婴或是背后的人,你会对谁下手?
    祁沉笙脚步微顿,握着汪峦的手摩挲过他指间绛红石戒指,低声说道:若是本就有目标,自然是杀他想杀之人,但若是没有--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依旧站在墙边的如蓉和祁望祥,他们手中也握着好容易捡来的棍棒,警惕地看向四周。
    汪峦与祁沉笙皆不作声,只一个眼神对视后,便暗暗向他们靠拢而去。
    如蓉你靠后站。祁望祥身子也虚弱得很,此刻不过是在硬拼着所有的力气,却还是试图将如蓉往身后护。
    六哥如蓉的双眼还肿得厉害,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外流:六哥不用记挂我的,你保护好自己就行了。
    祁望祥哪里肯,还是拦护在祁如蓉身前,而祁如蓉到底是怕到了极点,脚下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几次都险些撞到歪斜腐朽的柜子。
    就在她全神贯注,警惕地看向四周时,一只她刚刚路过甚至搬开过的柜子,忽而打开了门。
    青紫色的小手慢慢地,从黑暗的探出来。
    可如蓉却并没有察觉。
    那只青紫色的小手,就这样向外探去,慢慢地靠近了六神无主的祁如蓉。
    如蓉仍是什么都不知道,她握紧了手中的断椅子腿,刚想继续向后退一步时,忽而感觉到什么东西,冰冷的手就那样毫无征兆,直接窜上她的脚裸。
    祁如蓉当即僵在了原地,她怕得声音都带上了哭腔,连喊叫都不能了,拼尽了全力也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对着离她最近的祁望祥说道:六,六哥你帮我看看,我脚上有没有什么东西
    祁望祥闻言,立刻接着电提灯的光,去照祁如蓉的脚,在看到青紫色小手抓住她脚腕的那一刹,他便立刻高声喊道:二哥四哥快来!!!
    汪峦与祁沉笙本就留意着他们这边的动静,听到祁望祥的声音后,更是毫不犹豫地向他那里跑去。
    可惜堆放的杂物犹如重重迷宫,明明只是几步的距离,却被困得难以前进。
    就在他们即将赶到望祥面前的瞬间,却见在那昏暗的灯光下,涨紫面容的鬼婴沿着如蓉的身体,窜上了她的肩膀。
    汪峦死死握住了祁沉笙的手,他感觉指间的绛石戒指与锁骨上的纹身,烫得都要烧灼起来,金色的流光刹那闪烁,却转瞬便没于黑暗。
    来不及了--
    如蓉!
    在祁暮耀几乎撕裂喉咙的呼喊声中,他眼睁睁地看着,鬼婴裂开了含血的口,露出森森白牙利齿,贪婪凶狠地咬穿了如蓉的脖颈。
    娇软的,常常带笑的小姑娘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喷涌而出的鲜血便染红了她的脸,整个人无力地瘫倒下去。
    祁望祥被如蓉的血溅了一身,他仍掉了手里所有的东西,想要去接住这个小妹妹,可无奈太过虚弱,反而被如蓉濒死的身体压得撞倒了旁侧高大的木柜。
    一切发生的实在太过突然,所有人都还未从如蓉出事中回神,便只听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脚下木板断裂的声音。
    原来那翻倒的木柜,竟将原本就腐朽的楼板砸穿了,大量的杂物顷刻间便坠落下去,而本就离着望祥极近的汪峦与祁沉笙,也毫无征兆地被牵连着随楼板跌落。
    祁沉笙本想用绅士杖借力,可事发太过短暂,他但唯一能做的,唯是将汪峦紧紧地护在怀中,翻身让自己垫在下面。
    第75章 怨婴影(二一) 它也跟着下来了。
    沉笙!汪峦只觉自己重压在了祁沉笙的身上, 刚要撑起身子去查看他的情况,却不想被祁沉笙一把捂住了嘴,紧锁入怀中。
    汪峦先是一刹的不解, 但很快便再次听到了,鬼婴那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它也跟着下来了。
    周遭仍是一片杂乱,同样跌落的祁暮耀,抓着手中的灯,不管不顾地在黑暗中找寻自己妹妹的尸体。
    鬼婴的声音非但没有让他惧怕, 反而激起了他心中的愤怒,他发疯了般用手中的断棍,掀翻了一切阻碍, 大力敲打着地面还有坠落的箱柜,大声骂喊着:你哭什么!有本事出来啊!
    我们兄妹做错了什么,值得你这样戏耍!
    你有本事就出来,咬死我, 咬死我啊!
    鬼婴却似乎很是享受他这样无能的愤怒,哭声越发尖细,飘忽不定地传遍了黑暗中的每个角落。
    每当祁暮耀怒气冲冲地提棍赶去时, 它便乍然消失, 然后再次出现在另外的地方。
    到底是从小养尊处优的小少爷, 祁暮耀没过多久,便累得脱力, 身子佝偻着,大口大口喘起粗气,不断被脚下的东西绊倒,然后挣扎着爬起,再绊倒摔得遍体鳞伤。
    鬼婴的声音终于彻底消失了, 这时在一片狼藉之下,传出了祁望祥微弱的声音:五哥
    在最后从二楼跌落前,望祥与如蓉是紧挨着的,祁暮耀像是抓住了最后的稻草般,猛地向声音源处踉跄着跑去。
    汪峦与祁沉笙对视一眼,祁沉笙终于松开了手,汪峦赶紧将他扶了起来,着急去看他的腰背:沉笙你怎么样了?!
    祁沉笙握住汪峦的手,摇摇头,将人重新揽回身前:九哥我没事,真的。
    汪峦不信,还想要去看时,却听祁沉笙又说道:我们去如蓉那边吧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
    汪峦动作顿了顿,与祁沉笙又对视了片刻,终是没有反驳,扶着他站了起来。
    两人赶到时,祁暮耀已经掀开了大半的破柜子,祁望祥正艰难地向外爬着,而如蓉的尸体,也被深深地压在下面,只露出张惊恐的,还染着血的小脸。
    汪峦有些不忍再看下去,他还记得就在下午,这个小姑娘还手捧着绣棚向他们跑过来,那时候她的脸上只有干净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美。
    可现在,她却只能躺在那脏乱的柜子下面,流失着身上最后的温度。
    但无论如何,如蓉于他而言,不过是相识了半日的小姑娘。真正因为她的死痛彻心扉的人,却是祁暮耀这个从小捧着她长大的哥哥。
    短短半个晚上,他先是痛失了最为亲密的兄长与妹妹。
    如蓉的尸体终于被祁暮耀小心翼翼地挖了出来,他用满是伤痕的手,抱着妹妹,在一片崩塌之中,失声痛哭。
    而之前逃避到一楼的祁尚汶兄妹,听到这边的动静,也壮着胆子赶了过来。而他们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景象。
    祁尚汶的脸上划过一丝震惊,之前祁沉笙说无法使用执妖的时候,他其实还是存着些疑心,觉得祁沉笙未必会说真话。
    可如今见着如蓉就这样,死在祁沉笙的面前,祁尚汶才真的相信了,也真的心慌了。
    他用了好一会子,才稳住心神,勉强能作出兄长的样子,上前对祁暮耀安慰几句。而后面跟着、,本就内向些的祁如茜实在承受不住,低低地哭泣起来。
    邱表哥整个人,还沉浸在无措之中,今晚发生的事,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只能呆呆地重复道: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怎么办
    汪峦的身边,一言不发的祁沉笙,他正望着死去的如蓉,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神情。
    随着祁暮耀的哭声渐渐变小,黑暗与寂静又席卷而来,恐惧仍旧在每个人的心头徘徊着,不曾离去。
    婴儿的哭泣声,像是裹了毒钩的诱饵,自上方断裂的楼板处传来。
    没有人知道,这一次它又将夺取谁的性命。
    我们该怎么办?兴许真的是太怕了,一向寡言的祁如茜,哆嗦着抓住哥哥的手,又哭着问道。
    汪峦也询问般看向祁沉笙,得到了没有声音的回答。
    几个仆人重新聚到了一起,比起祁家的少爷小姐们,他们更像是今晚这场噩梦的无辜牵连者。
    即便真的惨死,也不见得会有关注。
    这时候,祁暮耀再次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没有再让旁人帮忙,自己吃力地将妹妹安放到了一旁,又用力扯下窗帘,盖到了她的身上。
    做完这一切后,他拖着极为沉重的,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的步子,向楼梯的方向走去。
    暮耀!祁尚汶忍不住喊了他一声,想要劝他什么,可当祁暮耀回过头来,那本就不算明亮的手提电灯照亮了他,通红得布满血丝的双眼时,祁尚汶还是闭上了嘴。
    祁望祥的身子也虚弱得再无法动弹了,但他还是挣扎着爬起来,勉强跟在祁暮耀的后面。
    我们也上楼吗?汪峦抬头望望楼梯,又有些担忧地扶着祁沉笙的手臂,低声问道:沉笙,你跟我说实话,刚刚有没有摔到压到?
    祁沉笙托起了汪峦扶着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过,而后说道:自然是要跟过去看看的。
    九哥放心,他说着,垂眸量着汪峦几乎不盈握的腰身,又低声说道:再说了,九哥这样瘦,能压到我什么。
    汪峦还是不放心,但眼下这般情形,倒也着实没工夫让他再顾虑,只好扶着祁沉笙,也往那楼梯上走去。
    祁尚汶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他下意识地不想去楼上接近那鬼婴,但又想要与众人聚在一起。
    他怎么也做不了决定,只好凑到了邱表哥面前,想要他也出些主意。
    可谁知那邱表哥,一听到要跟上前去,立刻疯了般,一手死死地抓住如茜,不住地向后退去:不,不,我不去。
    祁尚汶没想到他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刚要开口劝说时,却不料邱表哥骤然发疯,抓着如茜,转身就冲向黑暗,只留下他颠七倒八的话音:我不去,我要跑,跑,我带着茜儿跑就是!
    祁尚汶见状,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纠结不纠结,赶忙就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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