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冲伸手取过只笔行了行,又抽来张纸,都准备停当,抬头看了看她,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南漪哼笑一声,随手翻开手中那本,随意找了一页,故意断开整句,取中隔断念来,“‘皆令清净’……开始吧。”不过短短四个字,她念完略略有些心虚,自己都觉得有些欺负人,但是想到他提出的条件,那点子刚冒头的心虚就荡然无存了。
    他提着笔微微愣了下,吊起眼睛看她,似乎没想到她也可以这样厚颜无耻。
    她随意轻笑了下,一脸无辜,“你只说我出上句,可没说从哪里断句起始,实在做不来,现在认输也不迟。”
    凑巧窗外飞来只雀鸟,落在枝丫上吱吱叫着。他侧目看了会,鸟儿不久又振翅飞远了,徒留微颤的空枝头。
    是哪一年呢?
    那应当是一个早春的清晨,他也是这般坐在窗前,孤身一人,单薄的衣衫,抵挡不住苦寒和孤寂,只有笔墨为伴。
    他收回视线,重又行了行笔,悬笔运腕,凝神开始默书起来——无有地狱、饿鬼、畜生及阿修罗,又移诸天人置于他国……
    从他落笔开始,南漪就认定他不过就是为了找回面子胡乱瞎写的,可再细看,大惊失色,再反观经书,两下里反复比照,竟是一字不差!
    她惊诧得目瞪口呆,他看都未看她,只自己一径不停笔,过不多时,洋洋半页已书满了。
    “停停停!”
    南漪慌忙叫停,抽走他的笔和纸,又在桌上反复查看,可却没发觉任何可疑之处,又见他闲适赖在圈椅里,一脸桀骜之色。
    将手中这卷放回架上,她抽来法华经的另一卷,又挑了一处绕口的偈言念给他,让他接,谁知他思索片刻,竟又默上了。
    她慌忙又喊停,实在无法相信眼前这一幕,她偏不信邪,又换了一卷,可结果依然如是。
    此时南漪脑袋嗡嗡直响,他每写一个字,那横竖撇捺仿佛都变成了银针刺在她心口上。可她不喊停,他便一直写着,从开始到现在,其间他未再开口说一个字,只是极安静地写着。
    直到后来,她都懒得再与书校对。他身在红尘,专杖杀伐,六根不净,断不是能舍了爱恨嗔痴的那种人,可他此时此刻不言不语,只沉默地写着经文,周身竟有种说不出的平宁。
    她想起原在《太平广记》上看到的一句,金刚怒目,降服四魔,菩萨低眉,慈悲六道,佛家亦分收放施为,不想他竟也深谙其道。
    待他写满一张纸她也未叫停,他扔了笔,牵起宣纸一角摆在她眼前,也不说话,轻笑着看她。
    南漪心如死灰,将经卷放在那纸上压着,做最后的挣扎,“你是不是捣鬼了?用了什么手段?”
    他挑眉“咦”了声,“我还以为女先生清风朗月,身正影直,想不到也是个输了不认账的赖皮性子。”
    南漪叫他说的涨红了脸,疾言厉色道,“胡言!我……我只是——”
    “只是不信我能写出来。”
    她哑口,的确,即便是现在,她也有些不敢相信方才那一幕。
    故作轻松,南漪转身将经卷放回架上,踟蹰着踱步到桌前,装模作样提起宣纸看看,一开始心思不整,想着他待会要跟自己提什么要求,可见他这会子倒安静下来,只怔怔盯着砚台不言不语。
    待沉下心,才将视线真真落在这纸上,这会儿才留意到他书以飞白,满章润燥相宜,形神兼具,她虽对书法行道所知不深,可也看得出他的字不赖,于是不动声色又放下了。
    本想趁他走神时遁逃,可刚转身就听他说道,“看来女先生不止熟读药典,兵法也没少看啊。”
    南漪腹诽,心里也有了计较对策,转身直接呛道,“不必阴阳怪气的,愿赌服输,想让我干什么说吧,不过有言在先,违礼背教之事不干,伤天害理之事不干,无能为力之事不干。”
    他起身绕到她面前,视线在她身上过了一遍,啧啧两声,叹息道,“我还没说话,你话倒挺多,这不干那不干的,你还能干什么?端茶倒水,穿衣迭被,我独独缺了你不成?”
    南漪哼笑,“燕王殿下一呼百应,自然不差我一个,所以何苦与我认真计较呢,你不是一直想要返生香吗?等我回了蟒山,我收拾出来都送给你,可好?”
    他不置可否,负手踱步到窗前,伸手合上了,站定了,背冲她道,“你既说返生香不过就是普通合香,我还要它作什么?你放心,我让你做的事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既非大奸大恶,也不违你所能。”语毕,转过身,放肆的视线在她身上流转,“我想作画,脱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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