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南漪一直窝在马车里,与最初的长途跋涉不同,那会儿还是春寒料峭,可等一行人到了上京,已然是盛夏了。
    入城的时候,她撩起帘子微微偏头探看,只见马车穿过一架巨大的赤木牌楼,坊市间商铺联排,人头攒动,从人们的穿着打扮就能看出此地的富庶,上凉果然是北方独大的豪强帝国,这与西且弥与鸠里全然不同,她也终于明白,在无可抗衡的绝对强大面前,弱小一方一味的硬性抵抗或许就会显得有些可笑了,她放下帘子,呆坐在马车里,只觉得前路漫漫,不知所归。
    等到行了好一程,周围终于渐渐安静下来,又过不多时,马车终于停下来。
    南漪听见车外勒马的动静,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就见湛冲一把掀了帘子,将手递给她。
    待南漪落了地站定,抬头见到一座宅邸,穿过高阔的乌头门,只见正门匾额上书“燕王府”叁字,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他拉着往里去了。
    南漪有些抗拒,奈何身不由己,只得随着他一道走,一时心里发怵,这一路两人都对即将要面对的境况讳莫如深,他不说,她便也不问,仿佛赌气似的,只想着那就由它去,反正自己也无力改变什么。
    可真真事到眼前,又觉得千万分的抗拒,之前与他在外头,好些事都只做睁眼瞎子,自欺欺人罢了,如今到了他的地盘上,方才那匾额斗大的“燕王府”叁个字,摆明了他是这里的主人,而她算什么?俘虏?贴身婢子?医女?还是连名分都没有的侍妾?若是一会儿出现个燕王妃,再跑出几个围着他喊爹爹的小子丫头,那她才真是难堪到了极点,一想到这里,她便浑身的不自在。
    “你放开我!”她忍不住挣扎起来。
    湛冲没想到她一路都乖巧非常,怎么这会儿又闹上了,诧异回眸看她,“怎么了?”
    南漪被自己想象出的那一幕幕弄得难堪到了极点,自然对他没有好脸色,“这是什么地方?你带我来这里作什么?”
    这话听上去虽有些莫名其妙,可细究却别有意味。
    湛冲再心细如发也难能体察姑娘家的这些玲珑心思,想来她这一路跟着自己东奔西顾,只作她初来乍到陌生之地有所不适,于是揽住她的后腰揉了一把,温存道,“可是累了?一会我让人置好水,你洗个澡,梳洗梳洗,先睡一觉好好歇一歇。”
    不想南漪又挣脱开,一脸抗拒,“睡什么睡?我不要住在这里!”
    这两人正拉扯,只见不远处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走近,见到他二人有一瞬间的迟疑,不过很快便神色如常地上来行礼。
    南漪见有生人靠近,退后一步拉开了些距离,湛冲直向老者吩咐道,“严伯,着人把格物斋收拾出来,安排她住下,再指派几个女使来。”
    严伯是王府的管事,闻言二话不说,便领命去了。
    南漪听他一意孤行的自作主张,虽然早前自己承诺过待在他身边两年,可这并不代表就如现在这般不明不白地被圈养在他的私人府邸,于是对他肯定道,“我不要住在这里。”
    湛冲似乎意识到她的顾虑和排斥,刚要开口,却听身后亓官低声说了句,“殿下,宜早不宜迟。”
    湛冲看了他一眼,转头对南漪道,“你先按我说的住下,回头我再和你解释,我现在必须进宫去,你等我回来。”语毕,步履匆忙地去了。
    亓官看了看南漪,没有说什么,只对一旁的下人吩咐,“准备给殿下更衣,再置好舆辇,准备进宫。”
    这时走近一个女使,为南漪引路,只说着姑娘请随我来,南漪无法,也只得跟从女使往里去了。
    王府深邃,越往里走,越觉出这个帝国皇权中心的奢靡丰侈,她从山间来,在这金雕玉琢的亭台楼阁之间行走,只觉脚下遍地针毡,每走一步都令她不适。
    带路的女使并不算年轻,也极其沉稳,如今殿下破天荒将一个姑娘带回来,虽然这在整个燕王府的下人之间已是炸开了锅的奇闻异事,可近前领命的侍从女使们却丝毫看不出异样,皆是如素寻常的行事对应。
    七拐八绕才到了一处极其精巧的院落,南漪见女使极晓事的从旁停下来,朝她比了比手,引她先入,待她走进去,自己才错后一步跟上来,又柔声与她说道,“此处是格物斋,殿下先前吩咐奴婢们把这里收拾出来与姑娘落脚,姑娘有什么吩咐,只管与奴婢们说来就好。”
    南漪如今满腹牢骚无处发泄,可再不满也不能借与旁人撒火,只得按捺,勉强笑道,“谢谢姐姐。”
    这婢女唤作银萍,本是王府里的老人儿了,听这姑娘叫自己姐姐,一时有些惶恐,直说不敢,“姑娘叫我银萍就好了,‘姐姐’只当不得。”
    南漪最不惯这种,可也不好让对方为难,于是只好改成一句银萍姐姐,又道,“我孑然一身,无需这样的院落,可否为我换成一间普通厢房?只需够我一人容身即可。”
    银萍闻言,心里有些疑惑,可面上依旧温和道,“殿下只让奴婢们带姑娘来这里,旁的并未指派,奴婢只能听令行事,还请姑娘体恤奴婢们的难处。”
    南漪无法,也只得暂且在这格物斋安顿下来,只等着湛冲回来再作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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