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耕耘出来时雨已经小了不少,不过天色依旧暗淡,头顶有块巨大的墨云,笼罩着整个土城,如果它不继续减轻重量,它可能落下来,砸的土城淡然无存。
    柳千刀已被管家带到了江耕耘之前所待的柴房,虽然柳千刀并不是罪犯,可也不是座上宾,巡检司地方有限,就只有勉强凑合。
    进了柴房,柳千刀本是闭着的眼睁了一下,瞧见是江耕耘进来了,便又把眼睛闭上,不知是在闭目养神,还是有其他心思。
    管家说道:
    “江公子,人我给你带到了柴房,怎么处置在你。”
    “管家,这生死挑战还有其他什么规定么?”江耕耘问道。
    管家没有隐瞒,一五一十说道:“所谓生死挑战,即为生死相隔,两人比试,一生一死则算分出胜负;但生者,需敬酒祭拜死者,以断挑战仇怨。”
    “那好。还得麻烦管家帮我准备些酒来。”
    管家支会了一声,李响便去准备了。
    “江耕耘,别仗着人多口气这么硬,要不是有人出来捣乱,轮得到你嚣张吗?原来工家人竟是这样的人?”柳千刀眼睛闭着,但耳朵可听着,这江耕耘一番话,他是听在耳朵气在心里,这一场战斗,胜利本该属于他。
    “你没有资格提工家?!”江耕耘怒了,这柳千刀肯定和工家灭门一案脱不了干系,这样的人,死十遍都不解恨。倒是管家并不知道这怒火的根源,他猜测,是因为朵儿姑娘受伤一事。工家?哪个工家?水城工家?
    柳千刀倒是被江耕耘给吼住了,想当年工家对他有些恩惠,他当年帮忙屠害工家,确实不仁不义。被江耕耘这般一说,他的心突然生出许多愧疚,果真人为了钱财,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人之将死,其心更善吗?
    “没有话说了吗?杨叔叔?这些年来你隐姓埋名,可曾埋了你那被狗吃了的良心?”江耕耘继续说道。
    “啊?你怎么认出的我?”柳千刀十分惊讶,在改名柳千刀之前,他确实姓杨,而且还是水城工家的总厨,他也认识江耕耘,在江耕耘小时候以及江耕耘使出工家绝技水龙吟之后。冤冤相报何时了,他有那么一刻想让江耕耘杀死算了,可他的妻子儿女,还在别人的刀斧之下;他已金盆洗手多年,隐姓埋名于开心客栈中,继续干他的老本行做菜,土城特产千刀柳叶便是他发明的,一个厨子最高兴的莫过于自己做的菜名扬四海,他曾为自己的厨艺感到自豪,并享受这样的生活。只是一切都结束了,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没想到,人生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柳千刀缓缓摘下面纱,露出的是副苍老的面容,他本五十来岁,可或许是这些年来良心谴责以及噩梦的困扰,他比同龄人苍老的更多。他双眼布满血丝,想必是长期失眠所致。
    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记忆,在江耕耘的记忆里,总厨杨叔叔,有着一手好刀功,即使把他比做当代庖丁,也不为过。而且,杨叔叔做的饭菜十分可口,让自己甚是嘴馋,之前在开心客栈吃千刀柳叶,他便觉得有着记忆中的味道,如果他现在没有猜错,之前的杨叔叔、现在的柳千刀,这么多年就躲在开心客栈。而且后厨好,鲜有人打扰,既能专心做菜,又不怕被人认出。
    “呵!”江耕耘冷笑了一声,“你还改名叫柳千刀,你怎么不改名叫杀千刀?说!当年是不是你做的内应?”当年工家灭门一案震惊整个大漠,工氏一门,老老少少里里外外一百多号人,全部惨死。江耕耘师父水华山人就做了分析:工家家大业大,高手众多,一般的人是没办法杀死这头大象的,即使实力相当,也要自损八百。可是就当年情形来看,局势成了一面倒,水华山人告诉江耕耘,当年他父亲把他托付到自己手中便推测出了内贼,因为当晚正是江耕耘父亲四十岁的寿宴,当晚大家都喝的醉醺醺,连内力都去了七七八八。江耕耘的师父水华山人从不饮酒,这才能带着江耕耘逃了出来。
    柳千刀再次被江耕耘一吼,心中的愧疚再也忍不住了,他五十多岁的人,泪早已流干,欲哭无泪。他表情痛苦,更是难以启齿,颤巍巍的点头默认了。
    虽然预想到了这种结果,可实情被当事人说出来,还是震惊无比。连一旁的管家都给震住了。水城工家灭门一案,他随司马宗良来到土城后也略有耳闻,现在外界传言,皆是工家贪婪成性,被正义之士暗中屠门,可如今一听一看,才发觉事情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爱恨纠葛,江湖仇杀,既有英雄壮举,也有凄楚悲歌。
    “好,好,好!”江耕耘连道了三声好字,身子也靠近了柳千刀,柳千刀是瘫坐在地上,但他是丝毫不惧,想开了,便看开了。
    “事已至此,我无力狡辩,工耕,你杀了我吧,为他们报仇。”柳千刀受伤极重,皆是要害,皆是内伤,恐怕已极难医治,他现在倒有了求死之心。
    “杨叔叔,”江耕耘靠近柳千刀,倒不怕他这时再来次偷袭,“这虽然是我最后一次尊称你,但老话讲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既然你是内应,那谁是外援呢?”
    柳千刀盯着江耕耘的脸,当年的小工耕,已经长大成了人,面对这样的询问,于公于私于心,他都该告诉他的,可是他当真所知不多,即使知道一些,自己的妻子儿女,都还在他人手上,自己生时都保护不了他们,自己这一死,又拿什么去保护呢。还是带着秘密下地狱吧,相信别人了这么多年,如今也只有选择去相信。
    “工耕,原谅我不能告诉你,我的妻儿还在他们手上,这秘密不能从我嘴里说出去。”
    “你当真这么绝情?”江耕耘反问道。
    “让我死的痛快些吧。”柳千刀像是主意已决,坚决不说半个字。
    “好!”江耕耘无可奈何,想动手,却又止住了。刚开始的仇愤和决心,他竟然发现下不去手。
    江耕耘站了起来,冷冷说道:“你自我了结吧,我还是会敬你一杯酒的。”
    “谢谢……”柳千刀挤出两个字,或许这两个字,对江耕耘来说一点用处也没有,他想着咬舌自尽,牙齿已经搭在了舌头上,正待他下决定,可是他犹豫了几秒钟,觉得有些对不起工家,对不起江耕耘,“一个光头,后脑勺纹着一条龙。”突然冷不丁的说出这样一句话,柳千刀便下定决心,牙齿一用力,舌头便断了,慢慢的脑袋也就搭了下去,死了。
    说这话时柳千刀说的小心,只有江耕耘能听见,江耕耘以为听错了,正准备问,没想到柳千刀便自我了结了。
    “一个光头,后脑勺纹着一条龙……”江耕耘反复在心里念着这句话,这应该是柳千刀临死前给自己的提示,让自己寻着这个线索找更多的线索。江耕耘看着柳千刀的死状,没有任何表情,好在经历了这么多,终于有了一条靠谱的线索,虽然线索渺茫,可终究是好事。
    李响拿了杯酒回来在门口等着,盛了一半,江耕耘接过,道了句谢谢,便举着酒杯,对着柳千刀鞠了一躬。
    “杨叔叔,虽然你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但毕竟死者为大,希望你下辈子一直做个好人。”
    话说完,江耕耘起身,把酒倒在了地上。人死便阴阳相隔,活人在杯中饮酒,死了则在下面享用。
    “管家,这尸体如何处置?”江耕耘询问道。
    见柳千刀自行了断,这场生死挑战也就结束了,管家事情经历的多,处理起来也是简单。“这个我们待会查查通知他的家属带回去就行了。”
    “嗯,麻烦管家了。这是二两银子,还得烦请管家给死者家属带去,叫他们请个法师超度一下吧。”虽然柳千刀勾通外贼谋害了他们工家,但江耕耘念及旧情,还是做到了仁至义尽。钱不多,他还是希望杨叔叔来生做个好人。
    “江公子真是善心啊。这该是你的仇人吧,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心胸,老生佩服!”
    “管家你就别夸赞我了。生时是仇人,死了就要化解仇怨,这要是和死人结仇,哪天托梦给我,也是受罪啊。哈哈。”
    这一句玩笑话,逗的大家一同笑了起来,驱赶走了上午的阴霾;但谁都清楚,发生了这样的事,这祸端,才起。
    “丁管家!丁管家!大人回来了!”这时,司马宗良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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