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东杨成功混入夏家做了一名粗使丫鬟,现在她叫小善。
    “这里是西院,每日卯正,主家分家的少爷们都要在这里集合练武,所以咱们要先把这里打扫干净。”搭档小喜领着任东杨走在院里,告诉她一日里的活计。
    小喜个子中等,只到任东杨肩膀,此刻努力摆出前辈的威严,倒也有板有眼。任东杨跟在她身后,低着头缩着肩膀,小喜说什么,她都连连应是。
    小喜心想:这个新来的怎么更呆。
    小喜今天时不时地在想小善——上一个小善,现在应该叫蜡梅了。二夫人说要在粗使丫头里找个老实的去服侍年少爷,小善就被挑走了。照理说贴身丫头比粗使丫头轻松体面多了,可小喜总是忍不住担心。谁不知道年少爷就是个活阎王?这些年不知道糟蹋害死了多少女孩。小善长得不美,应该可以免遭毒手吧?可是小善又不够机灵,不知她会不会不小心触怒年少爷遭罚?
    小喜想得愁肠百结,看着眼前这个更不机灵的新小善,重重叹了一口气。
    匆匆给任东杨讲完后,小喜带着她劈柴去了,日落前可得把这些柴火劈完,不然没饭吃。
    任东杨一边劈柴,一边回想刚才小喜说出来的信息。每日卯正,夏家年轻一代要在夏宅西院练武,夏楼虽懒懒的不管家中事务,对子侄们的武功倒很上心,不仅严格教导,还会亲自与小辈交手操练。任东杨盘算着怎么能自然地在打扫完西院后留下来,看一看夏家年轻一代的平均水平,顺便观察一下夏楼的功力。
    小喜看着任东杨仍是一副神游天外的呆样,手下动作却很快,太阳尚未开始西沉,柴火已劈完一大半了,照这个速度下去,再过一会儿,她一个人就能把柴劈完。
    小喜走到任东杨身边,拉拉她的衣袖,悄声说:“喂,别干这么快,你以为劈完柴就可以休息了吗?管事娘子看见咱们这么快干完,只会给分更多的活。你慢一点,日落前劈完就可以了。”
    任东杨的思绪被扯回来,点点头,放慢速度。
    小喜看任东杨既能干又上道,心中对新小善的评价高了许多,愉快地划起了水。
    日落时分,管事娘子看到任东杨和小喜已经劈完柴,喊她们去吃饭。
    路上小喜小声嘱咐:“待会儿你领馒头的时候,主动说要两个,不然她们只按一个分呢。”
    任东杨也小声回:“好,谢谢你。”
    小喜有些得意:“这有什么,以后我罩着你。”
    入夜,忙碌了一天的仆役们终于可以睡觉了。任东杨跟小喜住的是七八人的大通铺,小喜的铺位在顶头,她往旁边挪了一个位子,把顶头让给任东杨:“免得你踹到别人。”
    这样对任东杨来说方便很多,等到同屋的人皆已熟睡,她悄悄走出门外。
    任东杨照旧先去了夏庭的住处听墙角,没有什么新鲜事,不听也罢。她还不想回去睡觉,脚步一转,去了夏家庄西面江边的树林。她立在树梢,负手看月亮。
    忽然南边江上传来琴音,丝丝袅袅,不绝如缕,虽然隔得远听不真切,但苍凉悲怆,扣人心弦。任东杨不由意动,脚步一点,施展轻功,循着琴声而去。
    没过多久,任东杨看见明月之下,江心之中,有一叶小舟,琴声正是舟上传来。
    任东杨轻轻落在舟篷上,她的轻功名唤“鹤振羽”,以轻盈迅捷见长,此刻落在舟篷上,并未引起小舟一丝异动。
    小舟随水漂流,一白衣男子独坐船头抚琴,任东杨静静聆听。一曲终了,任东杨正准备离去,却听男子朗声道:“阁下无声而来,驻足良久,此刻又要无声而去吗?”
    任东杨无奈,只能落到舟上,朝男子行了一礼,客客气气地说:“公子琴音如同仙乐,令人陶醉。”
    男子转过头来,露出一张清隽的面庞。任东杨心想:难怪今晚无星,原来是落在他眼中。
    男子问:“姑娘可听出什么?”
    任东杨略一沉吟,说:“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这是黍离之悲。”
    男子星眸一亮,面上露出笑意,他抱着琴站起来说:“姑娘夤夜至此,落在我的舟上,也是缘分一场,可愿意在这小舟上稍坐,用些粗茶?”
    任东杨估摸了一下,一个时辰的时间总是有的,和会弹琴的美人聊聊天,比自己一个人出神强,便欣然答应:“好啊。”想了想又加一句:“别让这小船接着漂了,再漂,我回去可远了。”
    男子这次是实实在在笑出来了,他将小舟摇到岸边,从舟篷中取出矮几,摆上两碟果品:一碟琥珀核桃仁,一碟金丝金桔。又沏了酽酽的茶递给任东杨。
    任东杨看他忙得不亦乐乎,饮食味重喜甜,分明是个乐呵的,难道刚才清逸出尘的谪仙模样和曲中透出的悲怆之情都是她的错觉?
    都安顿好了,男子才郑重自我介绍:“在下慕鸿,钟吕阁门下,敢问姑娘贵姓芳名?“
    原来是慕鸿,任东杨心中暗道。此次来夏家做任务,安涤愁不仅收集了夏家的消息,并夏家附近的大派也有涉及,钟吕阁便在其中。钟吕阁之人皆擅音律,慕鸿是钟吕阁阁主关门弟子,钟吕阁在与江陵一江之隔的岳阳,难怪他会出现在此处。江湖传闻他性子孤僻,独来独往,这传闻倒和任东杨对他的第一印象相符。想来他对江湖事也未必十分关心,任东杨就说了真名:“东杨。”
    “冬日暖阳?真是温暖的名字,像姑娘一般可亲。”
    任东杨不置可否,拈起一片核桃仁丢进嘴里,问:“阿鸿,有什么烦心事吗?作这样悲伤的曲子。”
    慕鸿眼睛亮晶晶的,唇角含笑:“非也。‘诗叁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诗经》乃至情流溢之作,在下每每诵读,都心向往之。于是便想择感触尤深者谱曲,以琴抒情。”
    任东杨喝了一口茶解腻,随口赞道:“有想法。”
    慕鸿接着说:“师姐们也称在下此举甚好,却又说如今世人心浮,恐怕作曲仅能自娱。在下本不以为意,真情付与清风明月亦是好的。到今日遇到冬阳姑娘竟能品出曲中意味,在下才觉出这欣喜多出自娱自乐太多。”
    任东杨在心底感谢了一下师爹和姐姐对自己常抓不懈的读书教育,笑眯眯地继续附和慕鸿,吃着甜食喝着茶,觉得今晚挺舒畅,做任务的憋闷都消散许多。
    美好的时间总是过得比较快,任东杨觉得自己该回去休息了,便起身告辞。
    慕鸿恋恋不舍地问:“冬阳姑娘明夜还来吗?”
    “不一定。”
    “在下这几日总是在这里的,若不在江上,便在江边花垣村外的群青小筑,姑娘可随时来找我。”
    任东杨答应了,提足回夏家庄,徒留慕鸿在背后目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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