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钧目送那和尚踹门而入,一面在心中计数,一面侧耳倾听其中动静。
    不过片刻,就听里面嘁哩喀喳、乒乓五四,一通乱响,夹杂着和尚嚣张的叫阵,以及紫云观道童的喝骂声,此起彼伏,活活乱成一锅粥。
    只是如此,还不够。程钧依然在等待。
    等到那老道喝道:“道友是谁?为什么半夜三更进来和我为难?”程钧细听声音,确定是他本人没错,当即脚步一点,飞快的向寺院后面纵去。
    当初入道三重,他已经能够踏雪无痕,何况现在。身影在凌晨的黑暗中一闪而没,轻若幽魂,迅如鬼魅。
    那和尚自家夸口,说险些以武入道,程钧不知道真伪,但他本人,前世确确实实站在先天的门槛上,离着入道仅仅一步之遥,当初他也曾自傲道:“我这一入修道界大门,真是北国武林之幸,他们头顶上少了一座遥不可及的大山。”
    这虽然是自夸,但程钧并非妄人,能口出狂言,自有他狂傲的资本。
    譬如现在,在驳灵阵如此限制修为的情况下,程钧身法已经没有丝毫停滞,速度之快,不在轻灵法术之下,至少在修道界入道期中难有他人可比。
    到了后面的角门,程钧抬头,发现墙高不到一丈,索性不走门,脚步轻轻一点,已经上了墙,站在墙头俯视院落,眼见里面无人,轻轻落下,也没有踩坏了院中白雪。
    他落地的地方,正是后院的柴房和后厨,柴房隔壁的院子,就是禅房。那本是寻常僧人的住所,这时想必已经住了岳华老道的徒弟或者童儿。
    抬眼一看,那宝塔正在自己左手边上,要想过去,必然要经过那禅房的院子,倘若是寻常黑夜,就算穿园而过,也未必会惊动旁人,但现在前面打得这样厉害,只怕就难以瞒天过海。不过程钧也不着急,院子里顶天了就是个冲和还有几分修为,也是被他拿住的,不会碍事。其他人不足一哂,就是给发现了,也没什么。程钧脚步轻点,上了房梁,就在房上沿着屋脊一路走过去。
    刚进了对面的院子,只听房门一响,从禅房走出一个人来。程钧一怔,矮了身子,坐在屋脊上俯视着他,他在高处,那人又背对着他出门,一时并没发现顶上还有一人。黑暗中,只能看见那人头挽双髻,做童儿打扮,不知道是清风明月,春风化雨当中的哪一个。
    正这时,只听门声又一响,一人从屋里探出头来,叫道:“春风,春风,你别去了吧。”
    程钧心道:原来是春风。他们四个童儿里面,只有春风老成,还有几分心思。
    那春风回过头来,道:“化雨,你回去睡吧,我去那边看看。前面打得热闹,倘若我们都不去看,没得中了贼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程钧心中一凛,暗道:这小子倒是反应快!
    化雨叹了口气,道:“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怎么样?反正丢不了我们的东西,你理他们做什么?如今师尊在前面迎敌,大师兄想必也陪着,我们哪有什么本领?你孤身一人去探看宋姑娘,不中敌人调虎离山之计,中了敌人一刀两断之计,岂不更惨?”
    春风道:“大不了就用师尊赐下来的护身符,我料也无妨。化雨,你若不怕就跟我一起去,疾风知劲草,板荡显忠臣。今天就是立功的时候。清风明月两个一直压我们一头,倘若这一次立下功劳,我们还用看旁人脸色吗?”
    化雨沉默了一会儿,道:“功劳不功劳,我也不在乎,若没了小命儿,要功劳做什么?你保重吧。”说着把门一关,喀嚓一声,已经落了锁。
    春风脸色一沉,嘀咕道:“你不来最好,省的碍我的事。”转过身往外便走。
    程钧暗道:你要去看那宋姑娘?正好合适,劳驾你前面带路。一面不疾不徐的跟着他,一面暗自观察,听他的意思,他还有一件护身符带在身上,不知是什么东西?
    那春风出了院门,直奔宝塔而去,来到宝塔前,却不推门进去,反而转过几步,绕到塔后,在一面墙壁上一推,露出一个黑黢黢的地窖口来。
    程钧跟在后面,瞧了个清清楚楚,暗道:“原来地牢在这里,并不是从塔里下去?奇怪,难道地牢和和尚说的,并不是一处?”
    那春风走下洞口,程钧见洞口幽深,暗自皱眉,轻轻闪身跟了进去。
    只见洞口下面是一道曲曲折折的地道,斜斜往下,越走越低,程钧脚下无声,在黑暗中掠过,远远地只看见前面一点灯火,正是春风的灯光,倒是为他指引了一道明路。
    突然,灯火一停,春风停住脚步,程钧也停下,身子一侧,藏在一处拐弯处,侧目看去,只见地道尽头被火光照应处,乃是一个死胡同,胡同尽头是一面黑黝黝的铁墙,墙体浑然一体,全无缝隙,分明就是寻常的死路。
    那春风停住,用手敲了敲墙壁,道:“云姑娘。”声音很轻,轻的近乎温柔。
    程钧心中一跳,暗道:云姑娘?这称呼有些问题了。
    过了一会儿,墙壁后面传出一身轻叹,道:“春风么,你又来啦。”那声音正是程钧听过,借几个妖精之口说出来的宋云姜的声音,她本人的声音听来更加柔软,也更加虚弱。
    春风用手抵住墙壁,道:“云姑娘,我来放你出去。”
    这一句话大出所有人意料之外,程钧眉毛一动,那墙壁后面的云姑娘咦了一声,道:“你要……这怎么……怎么能……”
    春风道:“云姑娘,我自从跟你说过一次话之后,虽然从没见过你的面,但是从没有一刻不想着怎么样放你出去。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宋云姜幽幽道:“我知道,你是好人。”
    春风道:“我不是好人,但我就是想要放你出去。”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别有一股坚定地意味。顿了顿,他急急道:“今天就是个好机会,外面打得热闹,师父师兄自顾不暇。我刚刚已经跟化雨说过调虎离山计的事情,这时候放你出去,谁都会以为是对头来了几波人,趁乱救走你,他们不会怀疑。”
    程钧暗道:原来如此,却不是你看透了形势,而是将计就计,故意利用外人放宋云姜出来——你这次倒是蒙对了,我就在你后面。你若亲手放人,倒是省下来我一番功夫。
    宋云姜在墙里“啊”了一声,道:“怎么,观里来了敌手吗?打得可激烈,对方厉害不厉害?有人受伤没有?”
    春风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反正对头人来历不小,我看打得很厉害。”
    墙壁后面传来叮叮的敲墙之声,只听宋云姜急切道:“你快去看看……啊,不,你放我出去,我亲眼去看看。”
    春风道:“好,我这就放你出来。”说着悉悉索索的翻着衣袋。程钧隔得远了,不知道他在翻什么,但料想是往外掏钥匙。
    宋云姜突然叹了口气,道:“那没用的,倒是辜负了你一番好意。我记得你试过几次,这扇门的锁非常厉害,即使是有钥匙也打不开。你没有修为,也不要再试了吧。”
    春风道:“云姑娘放心,这一回我是有备而来。以往我打不开门,就推测这门需要修为才能打开。但是我偶然听到一件秘密,才知道我以前猜错了,这扇门只需要一件东西,就是我也能打开。”
    宋云姜道:“咦,是什么?”
    春风道:“我已经把它偷了出来,就在这里——”说着,双手捧出一样东西来,在火光的映照下,只见黑黝黝的一根棍,看来其貌不扬。
    程钧眯了眯眼睛,终于看了清楚,不看则已,看了寒毛倒竖,骂道:“我x——”顾不得再看,飞身往后就退。
    原来那件东西,正是那老魔寄居的乌木剑!
    程钧这一来,发出的声音并不小,春风登时听见了,他心中有鬼,大喝道:“谁——”手中一抖,那乌木剑落在地上。
    在乌木剑落地的一瞬间,一道黑烟从乌木剑中升起,迅速席卷了整个地道。春风回过头来,只见眼前一片漆黑,大叫道:“怎么回……”最后一个字没有出口,被黑烟当头裹住,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程钧脚步几点,飞出地牢,这窄窄的隧道只用了不过一弹指时间,饶是如此,他也感觉到了背后一阵阴气扑来,仿佛走慢一点,就会被阴气拖出,拽入地狱。
    飞出地牢,眼前豁然开朗,原来时间愈晚,天边已经有晨曦光芒,他轻功发挥到极致,脚下一蹬,身子倒翻出去,如燕子掠水,落在数丈之外,在空中一个轻巧转折,落地时已经面对着宝塔。
    只见地道口已经被黑烟覆盖,大片大片的烟雾从地下冒出,除了腾腾黑雾之外,在空中已经开始凝实一个黑气图形,粗略看来,正是一个骷髅图形。
    程钧心中一沉,他也没想到,会这么早对上这个老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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