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故意给我的?”栖画反应过来,却仍是不可置信。
    “你再想想,你我在这髓虚岭初次见面,我可是柔弱不堪跌于你身上,而你好心相扶?”
    栖画脑海中,豁然想起那一幕,的确那是在流霜殿的殿门边……相安跌在她身上,被她扶了一把,彼时相安反手握住了她。
    “侧耳听心,腕间执脉……”
    “对!”相安点点头,“当时,你浦一靠近我,我便感知到你周身弥漫着极浓的怨泽之气。于是,我便想假装跌到靠近你,听心执脉,方知你狼子野心。竟引尘世女子怨气修炼内丹,混乱洪莽源神族仙界的气泽。可是我彼时身心俱伤,亦无力阻止你。正愁思间……”
    “我便向你要了神泽之灵!”栖画长叹了一口气,“我说你为何如此轻易便交出半颗神泽之灵。当时我还同师兄说,你这神泽之灵可是天地至宝,关系苍茫众生,你却因情之所困,轻易弃之,也不过如此。今日看来,少主毕竟是少主!”
    相安望向对岸的凌迦,见他眼中皆是赞赏和震撼,遂而亦报之以笑意,浅浅道:“凌迦神君,即便当真于情之上,伤了我。但说到底还是我神族君主,我怎会将一个满身浸染怨泽之气的人送到他身边。彼时,让你容我半颗神泽之心,的确情灭心死是其一,更多的当还是为了震慑你那气泽,免得无辜生灵遭受涂炭!也免得……阿诺受你气泽混乱,做不了英明的君主!”
    相安转过身来,有些疲惫道,“好了,我们已经说得太多了!告诉我,雄性荼茶花在何处,我放你一条生路!”
    “生路?”栖画看了一眼相安,又回头望着对面的三人,冷笑道,“便是你愿意放过我,君上……也不会容我!”
    “我若承诺放你,莫说七海,便是整个洪莽源也无人敢动你!”相安说话间,又挑断了栖画足间经脉,只道:“我知道,你这样的人,早已无惧生死。可是你既选择逃离央麓海,便是有所求的。在你血流干之前,赶紧说,如此我们皆大欢喜。”
    “对,我有所求!”栖画忍手脚剑上细碎却绵密的疼痛,迎上相安目光,缓缓道,“本来,少主不来髓虚岭,我也是要去面见少主的。您不是要荼茶花吗,我自然可以双手奉上。条件么……”
    栖画笑了笑,“原来我只想要君上,可你是少主,是母神亲女,我碰不得你,便想着让你们离心便好。今朝看来,你们当真已是同心同德,如此心也是离不了了。君上更不可能不要你,故而就你不要他吧……”
    “你的意思是要我以少主令下谕,昭告洪莽源,我与凌迦神君永世不为夫妻?如此谕令换荼茶花?”
    “少主聪慧!”
    “安安!”凌迦声音传来,却被相安抢先截断。
    “我知你要说什么,这样换来的荼茶花,你是不会用的。估计还没到你手里,便已被扔出七海,是不是?”
    白茫茫的天地里,雪花簌簌而下,黑袍的神君一贯冷肃淡然,此刻面上却是脉脉柔情,眉眼皆是爱意。
    相安垂眸望向栖画,温言道:“换个条件吧,我夫君不同意!”
    栖画仰天望着连绵不断的雪花,伸手接过,只道,“那……能否让我同师兄葬在一起?”
    “这个不难!”
    栖画望着相安,又望了望自己的胸口,笑道,“最后一朵雄性荼茶花在这里!”
    “在……”相安握剑的手有轻微的颤抖。
    “对,在我胸腔中,在少主您的半颗神泽之灵中!”
    栖画语言吐出,对岸的三人皆震惊。灵碎则花现,灵好则花灭。如此花与灵,便只能得其一。
    凌迦袖中针已经直径射向相安,企图伤了她握剑的手,不要取出花来。到底相安因着较近的距离,横剑避过绵密小针,回剑剖开栖画胸腔,随着她自身半颗神泽之灵的牵引,栖画体内的半颗亦浮现出来,稳稳落入她的手中。
    “不要,安安……”凌迦撕心裂肺的声音传来,却终究来不及。而相安连想都没想,只手中发力,便震碎了那半颗神泽之灵。如此,一朵荼茶花便堪堪落在她掌心。
    “少主得偿所愿!恭喜!”栖画伏在地上,目光灼灼盯着对岸的那个冰棺。
    “沧炎会葬入七海!而你,会永远活着。我会让你进入人道,入凡尘转生,世世带着此间记忆。让你记得这世间唯一真心对你的人,被你亲手所杀!而你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人,自以为爱了一生的人,不仅从未爱过你,还视你如烟土尘埃,过眼路人。人世里,何处贫瘠,何处污秽,何处生杀,你就会转生于何处。然后按着此间命运过一生,生生复生生,如此轮回!”相安握着荼茶花,看着自己的半颗神泽之灵彻底消散,遂而俯身望向栖画道:“活着,是我对你的惩罚。人间,是我留给你的地狱!”
    “你……”栖画伏在地上,满眼愤恨与不甘,“言而无信!”
    “你,也配让我以信义待之?”
    “无妨……无妨……我总也不是什么都没有!”栖画犹自挣扎,“便是恶名,我也是同君上绑在了一起。他年洪莽源论起你们这对伉俪,必会带上我的名字,如此也不枉我活一场!”
    “怎会?”相安站起身来,对着对面得御遥道,“劳师姐祭琴传召诸神,让他们与水镜观刑!”
    那一日,诸神万仙隔着水镜,看的清楚,九天穹宇的相安少主,在漫天风雪中,弃了一身红纱绛衣,只以白绫素纱裹身,仿若回到天地初开最纯净的模样,素手拈花,赤足摇铃,召百兽千禽,一点点填平髓虚岭。而她双足下方,无极崖上被鲜血浸染的女子,亦在逐渐加深的惶恐中慢慢失了声息。
    在栖画最后一口气咽下的时候,相安收了阵法,与她轻言道:“此刻起,莫说栖画二字,便是髓虚岭之地,都将在洪莽原地图上彻底消失。我已洗净他们记忆,神族仙界里,再无人会记得你!”
    第75章 同榻
    无极崖上,相安素手拈花,赤足摇铃,乃是开启了上古第一的“墨销阵”。无灵力而纯血脉,以此开阵,当是洪莽源诸神化世第一人。而诸神万仙虽已被洗去了有关栖画的记忆,甚至都不记得“髓虚岭”三字。然而却一直记得曾有那样一日,在北海极北处,相安少主为惩处得罪她的人,拈花摇铃开阵,睥睨天下的气势比之当年神族四君逐鹿四方,有过之而无不及。
    然而到底耗了太多的心力,收阵不过片刻,相安便委顿下去。凌迦飞身将她抱起的时候,她已经昏昏沉沉,不甚清醒,偏手中握着一朵荼茶花,丝毫不肯松开。待识出他的气泽,她便彻底放松下来,微微睁开双眼,露出极明丽的笑靥,她说:“阿诺,我拿到花了!”
    “阿诺,我摘到花了。”
    百年时光流转,当年在海面之上,相安从髓虚岭摘到第一朵荼茶花归来时说的话,无比清晰地回荡在凌迦耳畔。
    那时的她,面上即便是带着小小的骄傲,却仍旧夹杂着不安和惶恐。是他,没有给她足够的爱。而此刻,她说着同样的话,身体还是一样虚弱,眉眼之间却皆是桀骜神色,整个人安心的靠在他怀里。他本该高兴的,这是此间代价……
    前后两朵荼茶花,是用她半颗神泽之灵换来的。
    “你阴着一张脸做什么?”相安受他灵力滋养,缓过一些劲来,“少时,我受了伤你便是这副模样,此刻还是这幅样子,可见没有丝毫长进……你可还是同往过一般,嫌我给你惹麻烦……”
    “我……”凌迦到底被相安逗笑了,只无奈道,“你不给我惹麻烦,才是我最大的麻烦!”
    相安怔怔地望着他,咬着唇半晌没说一句话。
    “怎么了?我们回家了!”凌迦哄道。
    相安还是不说话,只红着眼扯着他衣襟往他怀里靠去。
    “安安!”凌迦反应过来,“我那是好话啊!我没有嫌你麻烦,你要是真什么都不麻烦我,如百年前一般离家出走,我便该急死了!”
    “我记得……在二十二万年前,你便说过一样的话。”相安抬起已经被泪水浸染的脸,抽泣道:“我一个字也没记错。你是不是……那个时候就喜欢我了?”
    凌迦望着怀中的人,亦想起那段记忆,那是她被她胞弟挑脉喂吸血,他去救她时说的话。
    那时的她,面对自己时,常常还是唯诺谨慎,唯恐一句话说得不好便惹了自己不再理她。
    那次,她便又是给自己惹了麻烦,于是惶恐着向他又是道歉又是保证。她说:“我保证下次再也不这样了,保证不让自己再留一滴血……我保证……阿诺,你别生气了,我保证不再给你添麻烦!”
    “我没嫌你麻烦!”他是这样回她的,“你要是不麻烦我,估计我麻烦更大!”莫名地,他又补了这么一句。
    “对,原来我这么早就爱上你了!”凌迦望着漫天风雪,感慨道,“可是安安,我却错过你这么久!是我不好”
    “你……不好?”相安蹙眉道,遂而点了点头,白了他一眼,“嗯,你是不好!”
    御遥收了凤来琴走上前来,从袖中掏出流桑花瓣喂给相安修元补气,只抬头瞥了眼凌迦,“经此一役,那些还想着兄长您有朝一日也许会重立君后的女仙们,此刻怕是将此种想法掐得连渣子都不剩了!”
    桑泽亦摇着扇子走上前来叹道:“我原以为替兄长娶走了神泽仙界里最强悍凌厉的女子,剩下任是谁,兄长都当不在话下。啧啧,原是桑泽年轻了些!”
    “阿诺!”相安望着已经施施然远去的两人,抬眼望向凌迦,“他们是夸我吗?”
    “对......不知道!”凌迦本是脱口而出的应答,却莫名换了句话,还连带着瞪了一眼怀中的人。
    相安已经习惯他这副别扭模样,也不理他,只含笑往他怀里缩了缩,合眼睡了过去。
    凌迦知她已是身困体乏,心力虚耗,便急急带她回了七海。然而将将带回到毓泽晶殿,尚未达到昭煦台,相安已经醒了过来,无论如何再也不肯睡过去。只传了白姮,命其将两朵荼茶花炼化了,给凌迦用下。
    炼丹房内,凌迦靠在床榻上。相安枕在他腿上,三千青丝滑下来,丝丝缕缕皆被他握在手中。
    凌迦给相安按着太阳穴,只哄道,“你合眼睡会,药好了,我叫醒你,你再喂我!”
    相安摇摇头,只盯着外间不远处炼化荼茶花的白姮。
    “那我同你一起睡,我们一起歇一歇!”凌迦实在舍不得她敖红着一双眼,只为等待一碗药。
    “就不!”相安仰头望了眼凌迦,有些气恼道,“昔日,你便是瞒着我喝下了一碗毫无用处的药。偏偏还是我亲自喂的你,我当你已解了眼疾,便从未作他想。只当你那些口不择言的话,时冷时热的情绪,是因为厌倦了我,故而对你百般失望。甚至恨你,怨你……你说,彼时你我到底是谁的不是?”
    “错不在你我,只是非在你我之间论,自然是我的不是。”
    相安翻过身来,两手支腮,“我也觉得,你的不是多些,以后可还逞强了?”
    凌迦伸手拂过她面颊,笑着摇摇头,只是尚未来得及说话,便听相安“啊”地叫唤了一声,一头磕在他腿上。原是她双手腕间脉多次被剖开取血,如今已是极其脆弱,受不得任何力道,偏又前日里在无极崖持剑苦战了近一日,如此竟是托腮这般简单的动作,都已受不住。凌迦将她捞近身侧细看时,尤其是右手,已经有丝丝血痕沁出来。
    “大约是何时开始伤的?”凌迦似是自语,拨了绵密小针刺入穴道,给她止血,后又起身,寻来散痕帛给相安包扎好。
    “是那一年,七海水患,你瞒着我渡化枉死的凡尘魂魄对不对?”
    “你瞒着我偷偷治理了整整一年,而那一年我将你软禁在昭煦台中,从未去看过你……”
    “我从未去看过你……”凌迦看着相安不堪受力的手腕,蓦然变了神色。
    “当时是难过的,想着你如何能那般狠心。我曾经来这找过你一次,可是我看见呈现在水镜上栖画的画像,我看见你伸手抚上她的脸颊……”相安顿了顿,“如今我也明白了,在你眼里,看见的是我,对不对?彼时你受焕金颜所累,可是混乱了神识?”
    “阿诺,以后任何事都不要瞒着我……”话至此处,相安觉得有些奇怪,凌迦仿若失了神,一直未曾应答她的话,遂而推了推他,声音大了些,“阿诺!”
    “那一年里,你寒疾发作是如何渡过的?我原想着……你可以御剑,练习御寒剑法……我……”凌迦并未失神,确实答非所问,只执其相安尚未包扎的左手,细细辨去,片刻抖着手哽咽道,“腕间牙印……这是雪毛犼的牙印……”
    “你是生挨过去的?然后让雪毛犼将你咬醒?”
    “你的脑子如何转的这么快?”相安缩回手,低着头没有看他,只细细道:“要是觉得内疚,你好好给我治好便罢了。反正以后长日漫漫,我们总也是在一起的!”
    然而,长日漫漫不假,总也在一起却未必是真的。
    近日来,凌迦去了焕金颜,修为亦在逐渐恢复。相安的身体虽旧伤好得七七八八,到底伤了根基,调理慢些。但总也有凌迦护着,各式良药滋养,内里脉息亦平稳许多。按理,凌迦自当舒心。可是,他却终日沉着脸。
    毓泽晶殿内,护殿的星君,守丹房的仙君,甚至专门给相安司膳的廖心,亦觉得惴惴不安,每日绕着凌迦走。
    原是凌迦已经多日入不了昭煦台。
    起初,相安稍稍恢复了些,两个女儿便缠着要与她同榻而眠。相安自是欢喜,想着一家四口,如此天伦,再好不过。却不料北顾刁钻,说要独拥母亲一夜。这自然也是人之常情,没有不应之理。却不料这一夜又一夜,竟是大半月过去,直到相安看着凌迦脸色,只怕他又要将孩子扔出七海,便只得哄着北顾独自睡去。然却还有一个孩子,凌迦却很放心,西辞性子沉静,喜独处,寡言语,想来不会同北顾那般黏人。他料想的自是不错,自己女儿的性情也摸得透彻。却不想这个孩子,除了少言静默的性格,还有清晰条理的逻辑。西辞开口道:“父母待子女,不患寡而患不均。手足之情,不患贵贱而患不公。”
    如此,凌迦一声冷笑,点头称赞,拂袖出了昭煦台。
    西辞自是遵守时间,不多一日亦不少一日占着母亲,待与北顾相同的日子后,便十分乖巧地搬回了自己寝殿。然而,他们的父君,尚未容她们姐妹团聚,同榻私语,便直接再度将他们送去了巫山。
    只是,从巫山归来的凌迦神君,却仍未如愿。雪毛犼化出了人形,只缠着也想要与相安睡上几日。
    她丝毫无惧凌迦,只道:“按着陪伴的时间,您前后加起来,不过万年出头,我可是伴在君侧二十五万年。若论亲近,你叫一声安安,我也叫得一声安安。若论守护,哼……安安流落在外那些年,是我一直守着她……”
    凌迦拱手施礼,“你说的对!”遂而离开了昭煦台,出了七海。
    那几日,相安有些担心,亦不知凌迦去了何处。索性凌迦不过五日便回了毓泽晶殿,见到雪毛犼不仅没说什么,竟还夸了她两句。说什么化出人形,是颜色绝丽;化成原形,又是修为莫测……雪毛犼听得飘飘然不知东西,浦一抬头便看见一副笼子盖下来。
    凌迦甩了甩手,凉凉道,“这九曲兽灵笼,是本君刚从妖族处讨来的,赏你了!”
    如此,凌迦方才入了昭煦台,得偿所愿!
    第76章 缠绵
    两个女儿被送走,雪毛犼亦被锁了起来,相安彻底孤立无援,凌迦则是为所欲为。
    七海之上,虽是波涛汹涌间,却皆是缠绵之色。沿海之畔,更是恩泽无数。海天相连了许久方才分离开去。
    相安躺在榻上,更是早已经辨不清是黑夜还是白日,只散了一头青丝微阖着双眼气息微喘道:“如此折腾,你倒不怕伤到我!”
    凌迦侧身望着她,手指轻轻抚上她眉眼,直至她耳畔脖颈。见她忍着痒意,缩了缩。面上红晕染染,胸口更是起伏有序,缠着齐腰的墨发,衬着一身银纱薄衫,勾勒出姣好的曲线。纵是那薄如蝉翼的衣衫之下的身躯,他已经熟悉的如同自己掌间纹路,却只一眼,仍旧无法抗拒,遂而一把将她捞进怀里,咬着她耳垂轻言:“夫人,修道第一戒,便是不打诳语。这些日子,满殿皆是你的声音,你且实话说来,欢不欢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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